到头来,只有黄雀是赢家,螳螂却要玩命的。
“算了。”慎玫和他同病相怜,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听说易斐禅这人虽然架子大,但并不吞没别人的功绩,出手也很大方,摆足了款——就低他一头又有何妨呢?咱们也早就习惯了,向实惠看。”
易海还能不懂这个道理?低头低头,在易家想要出头,就得低头,他一个旁系弟子,一路修练到化神期,早就是低够了头,不过是实在嫉恨易斐禅,偏又被支使,一时不忿罢了。
现在慎玫来安慰他,他便就坡下驴,叹着气和她一起朝罗盘所指示的虞黛楚的方向去了。
顺着罗盘一路向前,便往碎星域几个界域的边缘去了,越往前走,两人便越确信其中有诈,做足了突然遇袭的准备,然而偏偏等到他们追到一处茅舍前,竟都没遇上什么埋伏。
两人顿在那里,面面相觑,彼此揣摩着对方的决断。
罗盘显示虞黛楚就在此中,但他们的感知里,周围空无一物,这显然是不对头的,就此向前,必然有危机。
“两位既然已经来了,为何止步不前?”就在他们面面相觑时,那茅舍里忽然传出一声轻笑,曼妙婉转,仿佛别有魔力,“怎么,难道我想错了,你们不是为了我而来的?”
第155章 .碎星域螳螂捕蝉(二)
这声音听起来十分镇定,易海心里忽然闪过一阵恼火,明知道他们两人来者不善,这虞黛楚却没有跑,反倒在这不远的地方来个守株待兔,大剌剌坐在这里等他们上门来找,现在甚至还出言戏弄,简直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该死的小娘皮!
“虞道友说笑了。”慎玫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干脆把那罗盘揣在怀里,像是一副袖着手的样子,毫不掩饰地打量着眼前的茅舍,“我们不过是和虞岫云道友相交甚深,听说她的女儿年轻有为,小小年纪就飞升了,想尽一尽故人的本分,稍稍带挈晚辈罢了。”
“原来是这样。”那茅舍里的人也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是笑,“既然是来带挈晚辈的,为何又止步不前?”
明明这声音十分悦耳,听起来也和气极了,但不知为何,慎玫只觉浑身的寒毛都张了起来,颇有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
虽然她二人论起年纪比虞黛楚大了不知凡几,在小辈面前如临大敌,说起来实在有些丢人,但修士只分修为手段,不论年纪,即使他们心里如何难堪,却也只能谨慎、更谨慎。
“哪有做长辈的都到了门口,晚辈却端坐屋中,连脚都不抬一下的道理?”慎玫摩挲着罗盘背面的纹路,“贤侄女,你从小世界来,未免失了礼数,咱们诸天万界可不是这个规矩。”
倚老卖老叫同境界的修士“贤侄女”,可能是诸天万界通用的称呼,在擎崖界有,来了碎星域也有,小世界和大世界竟在占口头便宜上达成了和谐统一。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慎玫其实也没有把自己的话当真,更没指望虞黛楚会主动从那茅舍中出来。她和易海之所以止步不前,不过是他们知道这茅舍中必然有其布置——明知道人家在里面守株待兔等着呢还直接进去,是不是傻?
两人虽然都是易家弟子,传承、资源上比普通修士要优渥得多,但在斗法这事上,经验却挺丰富,没法子,谁教易家家大业大,引起的纠纷也不少呢?
就如慎玫现在对虞黛楚仗着辈分占便宜,像是在激后者主动从茅舍中出来,实际上却从没报过这种不切实际的奢望,暗地里已经拨弄着罗盘,道纹隐隐约约泛起,朝那茅舍逼近了。
化神修士斗法最显著的特点就是道韵,行于大道之上,谁悟道最深,谁的手段便越高,倘若一个化神修士在斗法的时候只能用灵气,那他便只能算是同侪中的末流角色,一旦动手,就等着挨打吧。
也正是到了化神这个阶段后,同阶之间的差距才是真的犹如天渊,强者道韵无穷,比之炼虚都不差,而弱者才将将摸到道韵的边,充其量只能算是个灵气加强版的元婴修士。
以后者对前者,那才叫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来多少都是白搭。
慎玫和易海都是有些资历的化神修士了,在大道感悟上虽说不上多出众,但也绝对比寻常修士强得多,否则也不会在易家的化神中稍稍有些地位了。纵使虞黛楚是天纵之才,在大道之上的感悟也是需要时间的,总不至于刚刚飞升,她就已臻化境了吧?
易海会意,也取出灵宝来,与慎玫的道韵交相呼应。
与慎玫相比,他虽然脾气更暴些,但斗法时却反而带着些隐蔽晦涩的特性,不仅很难让人察觉他的痕迹,还能掩盖住其他人的道韵。
然而,还没等他们的道韵逼近那茅舍,便听见里面一声轻笑,“原来是这样,倒是我失礼了,只是——两位当真想让我出来?”
话说到这里,慎玫不知为何,忽地背脊生寒,再不敢耽误,也不再掩盖道韵了,全力一发,罗盘猛地从她怀中飞出,霎那间五光十色,带着让人眩目的道纹,仿佛霞光照临,朝那茅舍猛地压了下去。
易海沉着脸色,怒目圆瞪,自他身后升起一片暗沉的光华,波纹闪动,潮湿阴冷的土腥气猛地席卷而来,将那茅舍圈在其中,一片乌压压中有无数合掌大的黑芽悄然钻了出来,转瞬便长成笋状,奇诡之极,几乎只是看上一眼,便叫人头晕目眩,莫名震骇。
也就在两人动手的那一刹,那茅舍里的人轻叹了一声,“和和气气聊天呢,怎么就忽然动手,招呼也不打一下,你们诸天万界的礼数,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一道清光自那茅舍中盈然亮起,溢出屋外来,也只有一线,浅浅的,看起来就像是夜里的一点星火,怯怯的,在那罗盘与乌光里黯然失色。
然而就是这一线清光,在“捉摸不透”四个字落下时,忽地变作了一缕寒芒,与那霞光和乌光相触,便好似砍瓜切菜一般,将璀璨夺目的霞光与暗沉晦涩的乌光劈得七零八落,锋芒到处,一切皆休!
然而这寒芒还远不止于此,将霞光与乌光搅乱后,竟以强行晕开,化作一片冷彻的清辉,朝两人倒逼而来,茫茫而陌生的道韵倾轧,让两人一个不慎,脸色俱是一白,就连眼前也险些发晕。
直到此时,慎玫和易海才惊觉那一线清光究竟是个什么来历——竟是以清辉为表的一道剑气,在剑气与辉光间转换自如,道法天成,这从乡下小世界里飞升来的修士,竟然兼修了剑术与法术,且还俱都造诣极深,以至于浑然天成,完全看不出痕迹。
最让人心惊的是,从那一线清辉里流转出来的道韵,浩浩汤汤,仿若大江大河,两人的道韵与之一比,简直如同溪流一般,以至于一个照面便头晕目眩,差点中招。
“这不可能——”即使早已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化神修士,易海此时也不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修士一般,满脸都是惊骇,脱口而出,“她才多大?怎么会有这样强的道韵?”
灵力可以靠外物提升,战力也可以依靠法宝,但对大道的感悟却是根植于修士的道心与灵魂的,全靠体悟,无论是什么样的天才,无论得到的机缘、传承有多强,也照样需要时间和经历的积累,像是虞黛楚这样刚飞升就道法通玄,运转道法如同吃饭喝水般自如的,简直完全超出了易海和慎玫的认知范围。
虽然说他们早就知道虞黛楚是武陵春道君的魔种转世吧……
但就算是易家精心栽培的那几位玄都使,也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绝没有刚一化神飞升便能道法通玄、胜过经年的化神修士的啊?
慎玫紧紧皱着眉头,转动罗盘,那中间的金蟾大张开嘴,吐出一个玉球来,重重地砸在盘中,化出漫天风烟,勉勉强强将那清辉削去一半,仍避之不及,还是易海与她合力,让那破碎乌光笼罩下的黑芽疯涨吞噬,才终于赶在虞黛楚的道韵倾轧过来前将之打散。
彼此面面相觑,俱是脸色煞白。
事到如今,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感到懊悔了起来,早知这刚飞升的玄都使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他们就算是得罪亲长也得找个理由推了这桩差使,一个虞岫云已经够难缠的了,谁想到她女儿也这样厉害?
其实两人有想过这或许是虞岫云在暗中出手相助,然而这浩浩汤汤的道韵,与虞岫云的手段截然不同,两人都与虞岫云交过手,根本没法自我欺骗。
这世上就是有种一飞升便胜过积年同侪的天才,就是存在这种强得几乎不讲道理的修士,什么“需要积累”“天赋不代表一切”,在她面前全都是被拿来碾碎的。
她就是一切常识的例外。
清辉在二人合力下破碎了,但周天却并没有就此沉寂,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下,虞黛楚施施然从那茅舍中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盏莲灯,便仿佛捧着一轮明月一般,刹那清辉照眼,也不见如何刺眼,却在顷刻间将一切光辉都压了过去,霸道之极。
“你,你不是道门修士?”然而她一照面,慎玫却猛地一怔,脱口而出,“你是魔门修士?”
第156章 .碎星域螳螂捕蝉(三)
慎玫几乎以为自己发癫了——虞黛楚既然是虞岫云的女儿,学的自然也该是道门功法,不然难道还去将就小世界里的破烂传承吗?
可她的感觉绝不会错,虞黛楚手中的那盏莲灯上隐隐约约宣泄出来的气息霸道森冷,只是嗅到一星半点,便觉口齿满是血腥气,分明就是魔门的神通!
而且这魔门神通的气息,竟又隐隐于约有些熟悉……
“不夜灯?”慎玫惊呼起来,“虞岫云竟把你送到昭天阙去了?那你的生父……怪不得她能解桃花煞!怪不得你刚飞升就有这样的手段!”
话说到最后,反倒有种恍然大悟的释然,像是忽然放下了包袱似的,很像是终于能安心摆烂了一样。
虞黛楚听慎玫这么说,半边眉毛不由微微挑起。
她所手捧的这盏莲灯,确实便是极乐天宫的正统传承不夜灯。钱隅自称来自太化弥生天,那这不夜灯确实可能是昭天阙的绝学——毕竟钱隅说起自己的来历的时候很是自傲,还能准确说出自家师尊是哪位炼虚天君,可见在昭天阙也算是正统嫡传了。
四舍五入,她虞黛楚也算是正经大宗门嫡传!
倒是慎玫话里的“生父”让她有些诧异。虞黛楚隐约知道自己的生父多半是哪位魔门的炼虚天君,但就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慎玫为什么又能从她拿出不夜灯这件事得出结论?
她思忖了片刻,倒也没急着进一步动手,仍然不紧不慢地催动着不夜灯,一边慢条斯理地笑道,“昭天阙和武陵春道君大有渊源,你这么猜,倒也不算荒唐。”
钱隅之前也说过,武陵春是昭天阙祖师的师尊,而桃花煞是武陵春陨落后散佚的毒瘴,玄都使则是武陵春的魔种转世,算来都是有渊源的。
这话似是而非,既没有肯定慎玫的猜测,也没有否定她,听在慎玫的耳中,便十足十成了一种证据——与其说慎玫是理智推定,倒不如说她心里更希望这个猜想是真的,否则她便得接受“这世上当真有道法天成的修士”了。
虞黛楚的话,简直像是在帮她克服心理障碍,只要把虞黛楚归结为昭天阙的精英弟子,把虞岫云多年和易家不对付却越挫越勇归因为有昭天阙某大佬的暗中相助,那一切便都顺理成章,能让人轻易接受了。
也正是诞生了这种联想,慎玫心里便悄然升起些“思退”的心了。单只是虞黛楚一个飞升小修士,她和易海两人若是拿不下,回了易家怕是得被笑死,但若虞黛楚是昭天阙精心培养的弟子,那他们对付不了便成了一种很正常的事情,回去也好交代。
一旦生出这种心思,那么眼前的道韵便好似又扩大了几分,罗盘运转时仿佛又变得更加艰难了几分,身边的易海好像又变得迟钝了几分……
慎玫猛地一惊!
她好歹也是化神修士,道心坚定方能走到如今,见过的危险场面不知凡几,眼前的虞黛楚虽然应付起来吃力,却也还没到刚一照面便心生惧意的地步吧?
灵光一闪,那些若有似无的惊与惧便刹那澄清,胸中一片开阔,方觉刚才脑海里一片混沌,却偏偏不自知。
她心念飞速闪动,便很快想起昭天阙还有些惑人心智的偏门传承,专门从声形入手,对手往往甫一照面,一时不查便会中招,自以为思量万千,实际上浑浑噩噩,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
慎玫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修士,但她万万没想到虞黛楚会与魔门有关,自然也就没作提防,更没想到虞黛楚惑人心智的手段如此高明,竟然能直接蒙蔽他们的道心,无声无息,简直让人心头发凉。
从虞黛楚在茅舍中与他们说第一句话起,他们便已经被她道法操纵而不自知了!
慎玫心中一紧,忙要收束心神,然而就在此时,虞黛楚却再次笑盈盈地开口,“这位道友,你既然知道我是在守株待兔,不如猜一猜,家慈是不是就在附近?”
——虞岫云!
慎玫猛然一颤,倘若虞黛楚只是个普通小修士,即使虞岫云来了,前者在斗法中也只是拖后腿的存在,以她和易海的实力便能勉强一试,但此刻他们在虞黛楚的攻势下已经步步中招,左支右绌,倘若再来个虞岫云暗中窥伺,寻隙出手……
一旦想到这里,她心中大惊,方寸大乱,心神不自觉便露出破绽来,易海比她尚要迟钝一些,自然更是跟不上,虞黛楚立时寻见机会,手中不夜灯盈然飞起,大放光华,化作无数道剑气,将他二人迫得手足无措,登时剑气上涌,直接倒飞出去,面如金纸。
对于化神修士来说,皮.肉伤固然痛楚,却对实力并无太大影响,虞黛楚的剑气逼入他们的体内,让这两人受了点伤,然而只要精心打坐,一两天便能化解。
但虞黛楚显然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这两人倒飞出去,尚未落地,便被她用剑气强行牵引回来,不夜灯飞转,道韵层层晕开,竟是把她的魔门煞气与道韵一齐灌给了这两人,煞气与灵力冲突,引得二人周身灵力暴动还是其次,她的道法全是她个人的见解,兼有两道之长,极具个人特色,又比这两人悟道更深,她就这么把道韵朝二人心田灌去,直接就将两人的道韵打散,让两人沉浸在道法的巨大冲突中,口鼻溢血,霎那晕死过去。
道韵虽是对大道的感悟,却终究是别人的感悟。
被旁人灌入道韵,而且是比自己更强的修士灌入,这对于任何一个修士来说都算得上是道途上的灾难,需要花费数不清的时间和精力去梳理重整还算其次,倘若对方下手狠一些,被灌入道韵的修士便会当场疯魔,甚至直接身死。
虞黛楚下手倒不算特别狠,但这两人再怎么好运也得花费五六百年去梳理,在此期间,修为只会向下跌,绝无晋升可能,此刻更是直接晕死过去,连神智都难以保留,自然也就再不可能朝她动手了。
你要我性命,我毁你道途,公平合理。
她点到为止,轻轻招手,那光华流转的不夜灯便收了道韵,正要朝她飞回。
就在此时,一道霸道之极的道韵横空而现,遮蔽整片天日,如同苍穹崩倒,直接朝她压了下来。
“虞道友,你这位女儿,可真是了不得。”
第157章 .碎星域黄雀在后
忽然动手的修士不是别人,正是备受易家精英弟子怨念的空降关系户易斐禅。
当慎玫和易海发现虞黛楚就在飞升台附近时,易斐禅便猜到了事情有变,然而他作为整个计划中的决策者,和慎玫二人的想法却又全然不同了。
虞黛楚与旁人不同,她刚从小世界里飞升上来,无论是功法、实力甚至性格都像是个谜,但慎玫、易海,甚至易斐禅自己的手段都脱胎于易家的传承,想要打听起来可是方便的很,既然易斐禅要保证万无一失,便得谨慎对待,故而先叫慎玫、易海去探探情况。
在易斐禅的推测中,虞黛楚敢于在易家来捉拿她时仍不逃遁,除却自身实力尚可外,身边一定还有虞岫云做依仗,虞黛楚一人独斗慎玫易海二人,纵然能支持一段时间,终究还是要不敌的,到时虞岫云便可从容出手,将这二人击杀——虽然这两人地位比不上易斐禅,但到底还是经常被打发出来和虞岫云交手的精英弟子,如能击杀,也是对易家的一点报复和打击。
而易斐禅只需要静观其变,做那个在后的黄雀,一旦虞岫云出手,他便也寻隙动手,直接将这个和易家有过仇怨,却反倒还在千百年里越挫越勇的金庭修士击杀,也算了却一桩恩怨。
故而,易斐禅把本家精心培养的玄都使赵符留在了阵法处等候,自己则通过传送符赶了过来,跟在慎玫、易海两人身后,隐匿了气息,静观其变。
他盘算得是很好,但偏偏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这个刚刚从小世界里飞升上来的女修,不仅有实力与慎玫、易海缠斗,甚至远远胜过他们,以至于一照面便将这两人耍得团团转,单枪匹马便将他们拿下,甚至连道途都大受影响。
想象中的虞岫云出手相助,他黄雀在后,竟然连一点边都摸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