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本想放纵尉迟心儿和云心给锦月下马威,却不想突然发生这一幕,倏尔瞠目震怒大斥:
“哀家要什么人伺候岂是你个小小婕妤能置喙?我康寿殿更不能不是任你撒泼撒野之处!来人,将他们给哀家拿下,狠狠、狠狠地掌嘴!”
“诺!”
众女惊得屏气,云心不及上前,却见锦月悠然笑了,她站了起来直勾勾看着太皇太后,冷笑吟吟,丝毫不惧。
秋棠相护:“谁敢动兰婕妤,陛下非斩了你们脑袋不可!”
太皇太后与锦月对视,这女子,年轻,美丽,目光更瘆人,她双臂轻抬晃了晃,如皇后、太后一般的上位者整理袖子,那神态、气势,竟然比起她这个太皇太后来,也毫不逊色!
太皇太后一时震惊。
锦月挥袖转身,干净利落,走出康寿殿。秋棠、青桐跟随其后。
太皇太后浑身气血逆流,几乎气晕。
在众人的惊诧、惊惧的目光中,太皇太后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急怒与忌惮中瞬过气来,怒拍翻了一桌子茶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反了、真是反了!云心,你还不领人将那目无尊长的女人抓回来,抓回来重重、重重的打!”
云心哆哆嗦嗦一擦额头冷汗,答诺连连,叫人赶紧追出去。
“今日哀家若治不了你,这后宫了便无人将哀家放在眼里了!”
众妃嫔从惊惧中回神来,怯怯地安慰太皇太后,抑或落井下石,乐看好戏。
坐了半晌,众女竟是谁也不愿离去,只想看着那不堪传言缠身、让人又妒又恨又敬畏的新宠兰婕妤,被太皇太后狠狠的修理,最好她就此失宠。
然而,她们失望了。
片刻,云心领着出去的奴才近来,她慌慌张张、面白如纸,比方才被狼狈屈打时情绪更加激动。
众人生奇,太皇太后震怒站起:“不是让你去捉人吗,怎么空着手回来了!连你也敢不将哀家放眼里了吗?”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太皇太后,奴婢是……”云心跪下,满脸焦急盯着太皇太后却说不出所以然。
她是太皇太后身边老人,太皇太后自看明白云心是有话不能当面说出。
“你不说,哀家亲自去看!小小婕妤还能翻天不成,就算皇帝来,这次也救不得她!”
云心拦不住,太皇太后已亲自出殿去。
众姬妾只觉这出戏惊心动魄,自不会独坐殿中等候,浩浩荡荡一行人都跟出了门去看。
幸好,兰婕妤还没走远,她还在太极宫门口缓步,除了左右侍女秋棠和青桐,只带了一个亲随。
“尉迟锦月,哀家叫你——”
众女等着看太皇太后收拾人了,却见太皇太后在看见兰婕妤的瞬间,脸色大变,连她匆忙急怒的步子,也立刻停了下来。
锦月回头来,悠然含笑,却混当没看太皇太后一行,将手中暖石袋递给亲随。
“甘宝,太皇太后一直看着你呢,你从前可认识太皇太后?”
甘宝抬头飞快瞟了眼太皇太后,又惧又恨,低下脸回答锦月:“回禀夫人,奴才不曾见过。”
“真不曾见过?若敢说错一字哄骗本夫人,本夫人可饶不了你!”
“想来、想来不曾见过,不过有、有些面熟,或许在,在哪里见过……”
听到此节,太皇太后与云心已是面白如雪,心口的血液都要冰结了一般。在哪里见过,还能在哪里见过?代王入宫被擒、萧婉仪被误杀那一夜……
太皇太后转身就往康寿殿回,一个字未吭,惶恐之色几乎难以掩藏。
云心赶紧让众姬妾散去:“各位、各位夫人都回去吧,太皇太后娘娘偶感不适,改日再来请安吧!”
说罢了云心也匆匆跑了,步履具是惊慌。
待康寿殿人走后,众女不解——
“这,这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怕了兰婕妤吗?”
“是啊,太皇太后怎么说走就走了,而且刚才他见了兰婕妤连个字儿都不敢吭?”
“完了完了,我们刚才还说了兰婕妤那么多坏话……”
众女都是后悔害怕,不觉离尉迟心儿也远了一步——听说淑妃和兰婕妤不睦。
尉迟心儿哼声瞪了她们一眼,领着侍女往自己寝殿走。
她虽然也是一头雾水,却也直觉情况不对。
在刚才那一瞬间,太皇太后与尉迟锦月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她仔细一回想,仿佛,太皇太后变脸色那一瞬间看见的是……尉迟锦月身边那个亲随?
可太皇太后为什么看个奴才会变脸色?
……
婕妤冲撞太皇太后、大闹康寿殿,这是一件大事、大不敬之事,可作为受害人的太皇太后一方却毫无追究之意,接连两三日,太皇太后在殿中闭着,谁也不见。
宫中流言蜚语,猜测东西,虽没有一个准确无误的,但更没有一个好听的。
一众揣测将太皇太后说得极是难看。
云心托杨桂安,打听了宫中的流言蜚语回来,说给了太皇太后听。
“他们说是太皇太后您的把柄被尉迟锦月捏住了,所以现在任由尉迟锦月摆布,欺负到门面上了也不敢还击。还、还有……”
太皇太后听得脸色青白交加,心头急怒攻心,若有一把火在胸腔燃烧!
“还有什么,都给哀家说出来!”
“杨公公说,不知道是谁,将咱们从前做的那些事翻了出来,说是太皇太后娘娘在太太皇太后饮食中下慢性毒-药,以及、以及从前陷害太皇德妃、贤妃、谭贵嫔、秀婉仪的事被尉迟锦月知道了,所以才闭着门,不敢出去……”
太皇太后粗喘气说不出话,她不喊停,云心不敢隐瞒,继续道:“最可恶是尉迟锦月身边那个死士,他逢人便说、便说他害怕太皇太后灭他口,他不得不寻求兰婕妤庇护……”
“荒唐!荒唐!”太皇太后拍桌子站起,目眦欲裂、气喘连连,只恨不能立刻将锦月吃肉饮血、千刀万剐。
“好你个尉迟锦月,好你个尉迟锦月,你竟敢,竟敢将哀家逼到如此头上!”
头发半百的妇人面目狰狞,紧咬着牙关在屋中来回踱步。 太皇太后盘佛珠的力道过猛,扯断了珠串,佛珠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她也不顾,任它们如石头泥巴躺在脚边、踩在脚下。
“哀家除去那几个女人的事都多少年了,怎会被人说出来?!德妃不是哀家杀的,是她失宠自缢的,这是冤枉哀家,都是胡说八道!”
云心和另一双心腹侍女吓住了,跪求:“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康寿殿中一阵瓷器破碎声和喧嚣声后,骤然平静下来,殿外探着头的太监鬼鬼祟祟左右看了看,遁入雪枝后。
枝条摇晃,松雪簌簌。
芳心殿温暖如春,弘凌在小榻上休息,身上绒毯只盖了一半。
锦月正插着梅枝,熏香白烟绕着她袅袅散开,又飘去榻上的天子身侧,绕着弘凌盘旋,替清冷孤高的男子渡上一层仙气。
锦月一眼看去,见弘凌被子半盖不盖、只到胸口。
最近弘凌很是嗜睡,仿佛很疲倦。锦月问过他可是吃从前那个药,弘凌说病痊愈了,早已不服那药了。锦月才想,或许是前朝动荡,大臣对她颇有微词,所以让弘凌很头疼,才“疲倦”吧。
尉迟飞羽有传信儿和她说,现在朝中、城中对弘凌这个新皇的口碑越来越差,昏君、暴君之言也如风流窜,一来是他将弘允处了极刑,二来……是他强将她纳入了后宫为妃嫔。
弘凌睡得很安稳,浓密的睫毛沉沉,盖在白皙眼帘上,眉毛一根一根长得整齐分明,没有一根乱的。
他是皇嗣中最美最俊的,一点也不夸张。
以前锦月觉得身为天子,后宫女子、满殿奴才,谁不尽心讨好,可这些日子下来,她才感触:
虽然这么多人奴才伺候、照顾天子,却没有一人是真心出于爱来照顾他,不过是摄于敬畏,抑或为谋荣华富贵,总有别样复杂心思的。
聪明如弘凌,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他看的清楚,他性子孤高,更不喜欢让不真心待自己的人来照顾他。
锦月替弘凌盖好绒毯,在他肩膀处好好掖了掖,免得漏风受凉。
可是,自己不也并非出于真心照顾他吗,自己同样也是别有目的啊……
那聪明敏感如弘凌,他看出了吗?
思及此,锦月沉默了。
“夫人……”
秋棠在珠帘后小声喊,朝殿外瞄了一眼,得锦月点头,她才出去 。
锦月又掖了掖弘凌的被角,走到门外斥责、嘱咐了曹全几句。
“陛下被子未盖好你竟也不知,这是你失职。天子龙体贵重,岂能半点疏忽?陛下睡觉不安稳,你要多看看。”
曹全连连赔不是,最后叹服道:“论了解陛下,真没有人比兰婕妤更懂陛下了。奴才日后定当好好尽职,多谢兰婕妤提点。”
锦月欲走,曹全又在她背后道:“娘娘,先前老奴还觉得您到陛下身边是别有所图,会对陛下不利。”他跪下。“可这两个月来,陛下在娘娘时常展露笑容,脾气也温和许多,娘娘对陛下更是关爱有加。当初实在是老奴眼拙愚笨,小人之心了,望请娘娘恕罪。”
锦月侧着身,繁复华贵的长裙迤逦在刺绣着百花飞鸾图的地毯上,她不轻不重道:“你也不过是尽忠罢了,本宫没有什么好记恨你的,起来吧。”
锦月出殿,见天上阴沉沉,仿佛有阳光从浓云迷雾间渗透下来。
所有人都信她是真正关爱皇帝的,可她的初衷和目的并非如此啊。
可现在……她对弘凌的关心,又仅仅是为了得到地位、为了报仇而已吗?
锦月捂住胸口。
这里头有答案,可是她一点也不想看清楚。
有一些事,她该做、也必须去做,有一份承诺,她也必须遵守,哪怕弘允已经不在世了。
她不能给弘允一份完完全全的爱,至少,可以回报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锦月收敛好胡思乱想,一挥袍袖,气势果决,往偏殿去。
“婕妤娘娘,奴才已经按照秋棠姑姑所说将消息放给了杨桂安公公。果然杨公公是太皇太后的人,云心姑姑朝杨公公打听了消息,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震怒,摔碎了不少瓷器。”
殿中跪着禀告的正是在康寿殿外鬼鬼祟祟的太监。
“嗯。”锦月眉目冷然含笑,挥手,青桐捧上赏赐过去。
那太监却是不要,讪笑道:“娘娘不记得奴才了,奴才是从前东宫念月殿小灶房的云贵啊,十年前跟过弘允殿下的内监。”
锦月倏尔睁眼,仔细看了太监。云贵翻开手心,里头一道疤痕。
锦月赫然想起来,一喜,忙将他扶起。“竟然是你,本宫差点没将你认出来,那年在念月殿幸而有你照顾本宫和小黎太子。快,快起来!”
云贵嘿嘿笑着道:“都是奴才应该的。代王殿下是好人,娘娘和太子也是,所以秋棠姑姑找着奴才奴才便义不容辞做这线人。”
说起弘允,锦月眼睛暗了暗,心中总觉现在她跟着弘凌有些对不住他,总有一种愧疚和心虚,就像她不敢轻易面对行魏和浅荇一样,现在对着云贵亦然。
云贵出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