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月血淋淋的手抱住映玉:“你醒醒,来救你人来了,我们得救,映玉,映玉!”
映玉在她怀里,脸苍白得像一片转瞬就要消失的薄雪,可她身上的白裙越来越红,如黄泉路上的引魂花那样鲜红娇艳。
映玉嘴里涌着鲜血:“姐……姐姐,若不是我当年冒名顶替你……欺骗殿下,又……又设计害小黎,你和皇上定然……定然已经结为夫妻,你不会受这么多苦,是我,是我害了你,也……也害了,自己……”
火光在靠近,在锦月泪水滚落的黑眼眸里映出火焰点子。
“别说话了,别说话了,你要认错就等好起来跪在我面前认,别以为你现在可怜兮兮我就会原谅你……”
听到“原谅”二字,映玉手指绞紧了锦月的手,“我知道姐姐恨我,要寻我报仇,我今天以死赎罪,姐姐……姐姐可能够原谅……原谅我……”
映玉气若游丝,锦月知她已是不成了。
恨过她吗?当然恨过,深深的恨过。
可是,亲情就是那样奇怪,平日多深的恨,一到生死关头那骨血里的亲情就会钻出来,让人心痛如绞。爱情可以说断就断,亲情却是融入骨子里的牵绊。
她们自小相伴,不是骨肉亲姐妹却丝毫不逊于亲姐妹……
“我原谅我都原谅,所有都原谅……所以你要撑住,往后我们姐妹还有好多好日子要过。听见没映玉?!”锦月泪水如珠落。
映玉满口满牙齿都沾满鲜血,她仰面,漆黑寂寥的夜空与半轮孤月落在她眼中,更显凄凉。映玉只觉这一瞬间,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终于要解脱了,不必在乎人言,不必再刻意讨好谁,不必在担心被谁嫌弃、抛弃,她被原谅了,可以解脱……
“姐……姐姐,我从没有穿过这样的红衣裳,今天映玉……美,美不美?”
正妻、正妃才能穿正红,她说从没有穿过,此时听在锦月耳中更是凄凉。
锦月点头哑声:“美……你在姐姐心里永远最美,从小到大都是,一直都是,以后也是!”
“……”
映玉露出个笑容,纯真如少女,身子越来越瘫软无力,眼皮缓缓合上,盖住那半弯月亮和黑暗的天空。
弘凌的龙袍被刺破了几道血痕,他被羽林卫簇拥着赶来,见小黎躺在锦月腿边,锦月怀中抱着个鲜血染透衣裳的女人,哭得撕心裂肺。
锦月见他来,捡了身边的剑就朝他刺来。
弘凌震住了,忘了躲闪,眼见刀锋迫近。
可他是天子,身边从不缺护卫,锦月本就双手受伤,握不紧剑,护卫一剑劈开锦月的剑,将她震得摔在地上。
“有女刺客!”
“护驾!”
弘凌抬手制止护卫刺死锦月的动作,他满目震惊:刚才这女人的剑尖直逼他眼前,她是真的,动了杀心?
锦月眼一黑,晕倒过去。
不,她应是神志不清将他错当杀手了,一定是的……
弘凌心道。
……
弘凌从未见过锦月如此失控,他等在芳心寝殿的外间坐立不安。隔着几重纱帘的床榻,锦月躺着。
弘凌看一眼窗棂,夜空破晓,东方亮起一片灰白。
“陛下,代王……反贼怎么处置?”
羽林卫统领与刑部尚书来问。
弘凌心烦意乱,前半夜厮杀后半夜思虑重重一夜未成眠,有些身心疲惫。
他挥了挥手沉声:“按弑君逆反之罪处决。再拟旨宣告天下,代王夜闯皇宫欲行刺杀天子,与其生母废后一般,十恶不赦,天理不容,是为替天行道诛杀之!”
二人答诺,刚转身又被沉思的弘凌叫住,二人又折返回来躬身等待命令,可等了许久又被皇帝挥挥手作罢似的让他们下去了。
他们皇上在犹豫什么?
这样举棋不定。
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属下们虽疑惑却不敢问。
让殿中的随侍的奴才都出去了,弘凌坐在交椅上单手托着一侧下巴望着逐渐亮起来的天光。里头锦月的呼吸声隐隐约约传来,侍医诊了一晚上才锦月救了过来。
又是浓烟伤肺,又是浑身磕碰手臂剑伤,最糟糕的是她双手握剑,深深割伤了手指,御医说,可能落下残疾。
情况比弘凌计划之时预估的要严重得多。如果她落了残疾……
门口晃来一道影子。
“禀告陛下——”
“谁许你进来的!”
太监吓得一哆嗦,噗通跪下,膝盖磕青磕肿也是顾不上,只觉天子发怒比刀架在脖子上还可怕。
“罢了。何事?”
“有、有个叼奴在殿外胡闹,说是要进来找代王后为她女儿报仇,统领让奴才来询问陛、陛下,如何处置?”
“处死!”
弘凌两字结束对话,哪里是处死,分明是说再来叨扰他沉思的人一律处死。
太监战战兢兢退到门口又听天子的声音如同从九天之上的高寒处传来——
“那叼奴是谁?”
太监忙不跌跪下道:“回、回禀陛下,好像是昨夜死在芳菲殿的萧婉仪的贴身嬷嬷,叫姜雉。”
弘凌想起锦月抱着映玉尸首大哭的样子,映玉曾是她宝贝疼爱如命的妹妹……
“算了,将她赶走,令她不得再来。”
姜雉在芳心殿外哭着怒骂,疯了一般,太监在外围惊慌,怕她冲进去惊扰了皇上他们担待不起,羽林卫手拿长剑将她围住。
进去通禀的内监带着弘凌命令出来附耳统领,统领下令将姜雉捆绑起来丢回冷宫。
“放开我,我要找我们夫人,婉仪、萧婉仪……二小姐……我的女儿,你在哪儿啊……”她被捆绑住,仍凄声尖叫。
统领不耐,喝道:“萧婉仪不会再应声了,昨夜她已被代王逆党刺死芳菲殿,尸首在宝华殿停着,你要找她就化作鬼魂去找吧!”
先前姜雉一直喊着要找女儿,众人现在才知道原来她要找的是昨夜惨死的萧婉仪。
只是,萧婉仪和这卑贱叼奴的女儿有什么关联?众内监羽林卫疑惑。
锦月在一股血腥和浓烈的药味中有了些许意识,随着神志越来越清醒,她周身的痛感越发剧烈,尤其十指,如同被锋刀割断了般。
“小黎……小黎……弘凌,小黎有危险……弘凌……”
“锦儿我在,不怕,小黎没有危险,就在隔壁的殿中睡着。”
这陡然而来的男人沉声,冰凉凉的又含着一丝深沉藏匿的柔软,撞入锦月耳朵,让她猛地就睁开了眼睛。
锦月在梦魇中不安的面容先是一丝喜,可那丝喜还没化开就在逐步清醒的理智操控下冷静下来。
弘凌看着她打着骨朵的喜悦,凋零成霜冷,心头也跟随一起凋零了凋零。他清晰看见她听见自己声音时的喜悦啊……
“你将代王如何了?”锦月忍着肺部的不适道,夹杂几声咳嗽。
床榻宽大,更显得这女子身材消瘦,面白如纸楚楚可怜。弘凌咬了咬牙:“你怎不问我如何,可有受伤?”
锦月鼻子笑了笑,可余光却也不住将弘凌扫了一眼,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这个潜意识的动作。
“你是天子,关心巴结你的人只怕排都排不过来,哪里轮得到我来关心?”
弘凌气得咬牙,刚才在心中涌动的温柔都被压了下去,他控制不住胸口横冲直撞的怒气,只恨不能杀人饮血。所以他一把揪住锦月的衣襟将她提起,凑到鼻尖下。
“你便不能说点好听的,取悦我么?朕的心也是肉长的!”
“好听的?好,我当然可以说。”锦月轻飘飘一挑眉,“只要你即刻放了我和小黎,随代王北上封地,我此生都会感激你、记得你的恩情,你觉得好听吗?”
我此生都会感激你、记得你……
弘凌一愣,一瞬间的心动动摇后,是理智带来的怒火。
“朕为何要放你们走?代王犯上作乱,弑君篡位!北上封地?他只有下落黄泉!”
弘凌只想杀人,连话语都煞气腾腾,锦月被他气势迫住,却也不只是因为弘凌模样的可怕,更是弘凌这句话包含的信息。
“放开我,代王不过是入宫见我,并没有弑君篡位,放开我,我要去见他!”
锦月跌跌撞撞挣扎,内监、侍卫进来阻拦,可又怕伤到锦月被皇帝杀头。
此时弘凌恰好病发,锦月便钻空子逃了出去,一直往朱雀门逃。
弘凌匆匆服了药,便骑了快马在宫门口先等着。宫中暗中伺机杀她的人不在少数,他不亲自来,不放心。
朱红宫墙那头瘦瘦一条纤影吃力沿着墙跑来,朱雀门边弘凌坐在马上,连夜劳累令他容颜有些憔悴。李生路随侍一侧见锦月靠近颇有些着急:“陛下,是将代王后……奴才嘴笨该死,是‘锦月夫人’,要将她制住带回芳心殿去吗?”
弘凌目光紧紧抓着那远远的人影,一眼也看不见别的。他的时间太有限了,没有那么多光阴浪费在别处,他要多看一刻,是一刻。
李生路见弘凌不说话,知道是默认的意思,便一挥手,羽林卫在朱雀门口一字排开准备拦截。
“让她出宫。”
弘凌道。
李生路颇有些意外,再挥手,众羽林卫又利索的收拢在天子身后如木偶一般站立不动。
天光日光,在眼前明晃晃交错,锦月精神恍惚,只能看见眼前的路如何延伸她便往哪里走,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去法场!
弑君篡位按律法当处分尸之刑,她必须要去,必须……
她目空所有,看不见弘凌,出了宫门。弘凌骑马尾随在后,身后跟着李生路以及羽林卫保护。天子之威,当如是。
秋深风冷,锦月到了法场,喧嚣嘈杂和这刺骨寒风让她神志陡然清醒不少。
马匹壮实的烈马朝着五个不同方向,中间绑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王袍男子。他清瘦俊秀,虽然头发蓬乱,亦然不能掩盖住他高贵的光华。
百姓窃窃私语,都是惋惜。
“弘允!弘允!”锦月竭力嘶吼。
弘允流血过多,已经有些混混沌沌,他手脚和脖子都缚着铁锁链,另一头绑在马身上。尽管锦月声音在人群中时那样微弱,但弘允听见了。
他混沌的目光骤然有了焦距,在泱泱人海头颅中准确找到了锦月所在,惊喜,而又窘迫,惶恐。
他背过身,背对锦月,不让锦月看清他此时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