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致远的解释却极冷静,“一方面是因为你;另一方面,是因为方嘉陵。”
“从一开始,我就是用乐乐把你留在身边,如果我说她不是我的女儿,你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另外,对付方嘉陵,乐乐是我最后的筹码。”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桑子衿只觉得自己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望出去的人影也有些虚幻,她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用尽全力甩了一个耳光过去。
清脆的啪的一声。
反震的力道让她的掌心变得麻木,瞬间失去了知觉。桑子衿看着这个不避不让的男人,“这才是你真正的理由,是不是?”
他一动不动地回望她,声音却依然让人冰彻入骨,“桑子衿,那天我没提醒过你吗?你若部把消息透露给方嘉陵,我们本不用走到这一步。”
他说得没错……一点都没错……桑子衿后退一步,伸手扶住了桌子,是呀,该怪谁呢?
怪萧致远的城府,或是怪他的残酷?
不……不……本来不用走到那一步的。
只怪她自己的,自作聪明。
总以为这一次能真正地逃离,可其实她是自己瞎了眼。一直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跌跌撞撞,她不过是靠着旁人的怜悯,才残存至今。
她重新抬起头,强忍住即将落下来的眼泪,“那么,乐乐呢?”
“方嘉陵接走了。”萧致远眼窝深处的汹涌一闪而逝,“方嘉陵会好好照顾她的。不然——他也不会答应这场交易。”
“可是萧致远,她……也是你的女儿啊。”桑子衿眨了眨眼睛,终于有什么东西再也接不住,扑簌簌落下来,滚烫地滑过肌肤,“你就这么把她送走了……这四年……你们之间没有感情吗?”
他定定回望她,似乎听到了再好笑不过的话,唇角勾起来,“是啊,四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你给我感情了吗?”
那抹凉薄的笑像是磨得尖锐的冰锥,轻轻地一下刺进去,鲜血就渗出来染得满眼血红。桑子衿看着他已经变得模糊的轮廊,轻声问:“那么……我还能见乐乐吗?”
“过几年再说吧。”萧致远淡淡地说,“方家部希望这件事有太多人知道,要把乐乐送出去几年。”他走上前几步,蹲下身子,轻轻擦了擦桑子衿的眼泪,声音却是依然没什么温度的,“乐乐本就不是你我的,想开点。”
想开点……她要怎么想开呢?
萧致远已经走了,桑子衿靠在沙发上,却始终在想这句话。
四年的时间,从背叛的打击,到姐姐的离世,是乐乐让自己重新活过来。她的一切希望,都是在那个小丫头身上……她还要看着女儿去上学了,她要去参加女儿的家长会,她要看着女儿恋爱,她要送女儿出国读书,她要看着女儿出嫁……
可是现在,乐乐的人生,或许再也不会有她了。
又或许,再过两年,乐乐看到自己的时候,不会亲热地扑上来叫“妈咪”……
“不行!”桑子衿半梦半醒中坐起来,慌乱地去摸手机,然后拨出方嘉陵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她颓然挂断,想了想,转而拨给前同事elle。
倒是很快接了,声音中透着一丝促狭,“萧太太,现在想起老朋友啦?”
桑子衿没空与她说笑,只低低地说:“方总在吗?”
“方总这几天都没上班呢。”elle听出了几分异样,“你怎么了?找方总有事吗?我帮你留言给他。”
桑子衿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匆忙将电话挂断了。她坐起来,恰好看见手边的相框里放着乐乐两岁时的照片:那个时候,她的头发还稀稀疏疏的,她一直担心呢,没想到过了半年,小家伙的发质就变得黑亮了……这个屋子里,每个角落……都藏着女儿的点点滴滴。她环顾四周,忽然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萧致远则是在两天后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老爷子低低喘着气,似乎被什么气到了,径直说:“萧致远,你给我回家!现在!”
他多少猜到了是为什么事,疲倦地闭上眼睛,敲了敲驾驶座椅背,“去老爷子那里。”
刚到家门口,就见王阿姨正在收拾满地的玻璃残渣,看上去是老爷子摔了杯子。萧致远脚步不停,跨过碎片,直接上楼。身后王阿姨踌躇着叫了他一声,低低地说:“致远,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老爷子刚才气得——”
“我知道,我这就去见他。”
书房的门敞开着,老爷子却是背着手在踱步,一看见他,顺手就抓起烟灰缸砸过来,“萧致远!我当你多有本事!你居然拿我们萧家的孙女去换生意!”
萧致远沉默着闪开了。
他从有记忆到现在,父亲对自己大多是严厉的。可老爷子因为极强的自控性,并不常发火。甚至上一次因为乐乐的血型来找自己的时候,他也远比此刻镇定。
萧致远等他喘息的时候,慢慢地说:“爸爸,乐乐既然不是我的女儿,就更加谈不上是萧家的孙女了。”
“你——”老爷子总是理得整整齐齐的雪白头发此刻也乱了,额角爆着青筋,断断续续地说,“你去把乐乐给我接回来!你不要这个女儿,我来养!”
“那么您就不要上维了吗?您一手打下来的江山,就这么放弃吗?”萧致远平静地说,“她是方家的孙女,而你不过养了她四年。她……总是要回到亲生父亲那里去的。”
“你——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把她带回家?”老爷子固执地说,“子衿呢?子衿也答应了?”
“这是我做的决定。”萧致远轻描淡写。
萧老爷子背着手,又踱了几步,情绪似乎稍稍平复下来了,“萧致远,你告诉我,就算收购最后成功了,这件事要怎么收场?”
萧致远只是站在那里,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影,落进书房里的时候已经被筛过好几层,他的侧脸隐匿其中,无声无息。
“乐乐不在了,你和子衿怎么办?”老爷子见他不答,问得更具体些,“能继续过下去?”
萧致远抬起头,光斑落在倔强的脸上,咬着牙,那样的表情……
老爷子忽然有些恍惚,像是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因为丢失了珍贵的东西,所以那是一种孩子气的失落和倔强。
老爷子蓦然语塞。
沉默并未维持很久,萧致远接起了电话,是银行经理打来的。
“萧先生是吗?是这样的,刚才您的副卡上发生了几笔消费——因为这张卡从开办到现在已经四年了,一直没有人用过,所以想要和您确认一下,数额分别是xxxx和xxxxx,持卡人桑小姐,不过我们暂时联系不到她。”
“嗯,我知道。”萧致远怔了怔才说。
“那就没事了。”
对方还未挂电话,萧致远淡淡补充了一句,“给她提个额度。”
“好的,我立刻去办。”
挂了电话,萧致远转身,看见老爷子坐在沙发上发呆。他的目光却是落在小花园里。这么热的天气,锦鲤都钻在浮萍下边乘凉。老爷子忽然说:“当初为了养这些鱼,特意引了个活泉水进来,结果乐乐一抓,什么都没用,一条条地老往外蹦。”
老爷子闭上眼睛,拿手支着额头,叹了口气说:“孩子被接走了,你要提醒人家,她的伤口还没好,不行就让一声跟着过去看看。”
萧致远点点头,“我知道。”
“方嘉陵不是还没有结婚吗?”老人忽悠又说,“要是他家容不下乐乐,你就把她接回来。”
此刻的他并不是一个曾经雷厉风行的实业家,只是一个挂念着小孙女的老人,神色间无奈苍凉。
可是萧致远并未给父亲承诺一个简单的“好”,只是转身离开了。
偌大的商场,桑子衿已经徘徊很久了。
在家里昏头昏脑睡了数日之后,她不愿再待在家中。物价飞涨,口袋里的零钱只够在商场里买个帽子,她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一层层地往上走。
周围所有人都是结伴来的,没人像她这样落单,熙熙闹闹的人群中,心里似乎更加空落落的。桑子衿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黑白色调的橱窗里展示的女士海军蓝衬衫,配着线条剪裁利落的黑色小脚裤,都市女性干练的气息扑面而来。
以前找工作的时候,真的做梦都想要一套这样的衣服呢!
桑子衿停下脚步,有些怔忡……比起现在的死气沉沉,那个时候,虽然只能穿着蹭破了皮面的鞋子,每天在公交车上来回奔波,却那么有活力。
她这样想着,双脚已经难以控制地走进了店里,目光搜寻着女性柜台。
“小姐,想要买什么?”服务小姐的笑容十分职业化,依稀还缺少一些人情温暖。显然,光凭眼前桑子衿的打扮,她多少已经估摸出,又是一位光看不买的。
“我想要这套,还有这一件,还有那个。”桑子衿胡乱指了指,“小号。”
服务小姐怔了怔:“抱歉,我们不能一次性携带这么多衣服试衣。”
“我不用试,帮我包起来吧。”桑子衿轻轻眯起眼睛。
“那……请您跟我来埋单。”
立刻有人过来将她选定的衣服包装起来,桑子衿看着小姐开票,输入金额,忽然觉得有一丝爽快,放佛这样挑选货品能让自己忘掉心已经变得空落落的感觉。
“您是付现金还是刷卡?”
“哦,等等。”桑子衿低头去翻包,半响找出一张信用卡,有些不确定地递过去,“试试这张吧。”
您……确定能用吗?”小姐的笑容甜美,可并没有掩饰起那丝怀疑。这笔金额,远远超过了一个小白领信用卡的额度。
“嗯。”桑子衿有些心不在焉,不能用就不买了吧……况且,萧致远给的卡,应该不会不能用。
嘀的一声,刷卡成功。迎上对方真正喜悦的表情,桑子衿揉揉鼻子,心底竟一阵失重般的轻松——依稀是人生走错了方向,于是只能在细枝末节的地方一再地修正。
“小姐,帮您拿到地下车库吗?”
“哦,不用,我留个地址,你们帮我送回家吧。”桑子衿摇头说,“我没开车。”
“好……”
一连进了三四家店,每次都是满载而归,甚至到了最后,桑子衿不过是想试试,手里这张卡,它的额度究竟是多少。
几乎同时,在上维大夏,萧致远摁下了办公桌上的内线。
等iris走进来,萧致远头也不抬,只说:“麻烦把这个交给子衿。她在xx大夏一楼的咖啡店。现在过去应该还能找到她。”
拿起那张信封,里边是张薄薄的卡片,她有些疑惑,“信用卡?”
“嗯。”萧致远的笔尖顿了顿,“银行一直打电话来,懒得再提额度了。”
有些吃惊,“子衿买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逛街买的吧。”萧致远伸手将签完的文件整理整齐,放在一边,“你去吧。”
然而过了很久,他再度抬起头,看见iris没有离开,神色有些古怪地盯着自己,表情竟不知是悲是喜。他怔了怔,“怎么了?”
“萧总,你……这样对她,值得吗?”她有些不安地理了理自己衣服上的褶皱,终于还是开口问,“你明知道的,现在的事不是她买东西发泄能解决的。”
萧致远显然不想与她说这个,只是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所以说为什么要挣钱呢?就是为了让老婆花的。幸好她也只是偶尔这么抽风。”
“我只是想问一问,你觉得值得吗?为了桑子衿……她不爱你啊!”
即便化了妆,此刻iris的脸色依然苍白得可怕,她看着萧致远的时候,目光不再隐忍平淡,充斥着一种炙热的情感,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
萧致远隐隐有些心惊,他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试图抚慰眼前得力的助手,声音和缓,“最近很累吗?需不需要我放你一个长假?”
“不——我不用!sean,我认识你七年了,我一直在想,究竟什么样的人能配上你。可是任何人我都能接受,除了桑子衿……”iris两额上出现了蔷薇色的红晕,她的胸口轻轻起伏着,语气异常激动,“是她!是她一直在和方嘉陵联系,是她……把信息透露给光科!这些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你还这样宽容?”
萧致远的神色萧然,因为繁忙与压力而日益消瘦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疑惑,“七年?”
“呵……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啊……我是徐慧啊。读大学的时候是你的学妹,你果然从来没有注意到我。”iris扯出一个近乎虚无的笑容,眼神分外空洞,“你每次代表学校参加商业模拟赛,在图书馆准备通宵……我都会悄悄给你准备海鲜粥。”
荒凉的记忆深处渐渐浮起了几丝线索,萧致远看着与自己相处四年的助理,回想起国外读书的时候,似乎真的有人悄悄送宵夜来。可他那时候忙着课业,追求者众多,从来不曾留意还有这样一个女孩。
“我熬了那么久的海鲜粥,你吃到嘴里,只会问我是哪里买的……可是桑子衿呢?她煮焦的粥,你也能不皱眉头地喝下去——只是因为这么意见小事,你能暗自高兴一周。sean,你不喜欢我,我不强求,可你告诉我,你究竟爱她哪点?”
萧致远轻轻折了折眉,那如刀削石雕般的五官有片刻的柔色,这样低着头的模样,俊美得令眼前多年的仰慕者心跳竟也漏了半拍。他沉默了片刻,终于想好了怎样应答,“辜负你这么多年的心意,实在很抱歉。可是徐慧小姐,我能问你一句……你喜欢我,又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