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明明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却已是物是人非。
曾经他无比盼望这个小外甥的到来,也曾在阿姐面前许诺一定会保护这孩子平平安安地长大,现在严玏终于在眼前,可是阿姐她
严玏见自己最喜欢的小布老虎就在眼前,却迟迟得不到不由着急,立刻张着手想要去抓,口中还忍不住急急地叫着,崔嵬刚把小布老虎递过去,就听见身后床榻上有响动,原本应该沉睡的人突然从梦中惊醒,口中还大声地唤着:玏儿!
璟哥!崔嵬几步来到床榻边,一把就抓住了严璟的手,安抚一般轻轻地拍了拍,璟哥,玏儿没事,都没事了,我在呢。
严璟用力地回握崔嵬的手,视线茫然地落在他身上,目光一点一点聚集,在认清眼前的人后,神采慢慢回到眼底,手里的力度也放松了许多,脱力一般躺回枕上:是啊,你在呢,我不过是做了个噩梦。
崔嵬挨着床榻的边缘坐了下来,喉结微微颤抖,这幅样子的严璟让他格外的难受,最终只是轻轻宽慰道:玏儿才睡醒了,正在一个人玩,什么事都没有,璟哥,你放心睡,现在开始,我会守着他,也会守着你。
严璟微抬眼眸,与少年对视,眼底泛起一点柔光:我知道,你回来了一切就都好了。他微微扭过头,看了一眼那边矮榻上独自一个抱着个小布老虎玩的十分满足的严玏,庆幸这一路上玏儿都乖的很,不然真不知道我能不能将他顺利地带回来。
严璟收回视线,微垂眼眸,长长的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低声道:阿嵬,对不起,我把你阿姐自己留在了皇城还有我母妃,说到这儿,他自嘲一般轻轻笑了一声,世人说我是废物也没什么错,父皇与你阿姐到最后把这天下交托于我,也只是因为情况紧迫再无选择,我连自己亲娘都保不住,更别提这大魏的江山,天下的子民。
璟哥,崔嵬重新握住了他的手,认真道,到了这种时候,自怨自艾是没有意义的,阿姐她还活着,大魏的江山也还在那里,只是,必须要你自己去拿回来。他慢慢在床榻边蹲跪下来,与严璟十指紧扣,你既从圣上手里接过这万里河山,便是这天下之主,崔嵬便会一直效忠于你,决不食言。
严璟的眼睫微微颤抖,他感觉到少年的手指格外的有力,目光低垂,落到二人交握的手上,良久之后,发出一声轻叹:先前世人说我是个草包,你便信我与他们说的不同,眼下国破家亡,我落到一个一无所有的地步,你却依然觉得我可信赖。严璟喃喃唤道,阿嵬啊,我又怎能辜负于你。
那璟哥便不要辜负我。他蹲跪于榻前,侧脸贴在床榻上,歪着头看着严璟,一双眼眸黝黑明亮,动人心魄一般,也不要辜负这天下。
严璟看着那双眼,突然觉得连日以来所有的艰辛苦楚,所有的伤痛与绝望全都灰飞烟灭。家国沦丧,父母双亡,曾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前路渺茫,回过头来却突然发现,这少年正站在他身旁,牢牢地握着他的手,目光一如既往的澄澈而坚定。
严璟微微闭眼,他想,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崔嵬不知自己的一番话在严璟心底掀起了怎样的波澜,也不知仅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就给这人带去了何等的力量,他只是发现严璟的脸色在忽然之间好像好了一些,从回来的时候就一直萦绕的沉沉死气慢慢消散,虽然看起来依旧憔悴,整个人却好像在突然之间绽放出了一点生意,那张绝美的容颜突然就变得活灵活现,崔嵬怔怔瞧着,不知不觉间便失了神。
阿嵬,严璟轻轻眨眼,清浅的笑意从他眼角眉梢缓缓绽放,我还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崔嵬直起身,仰着脸看着严璟,一双眼底有点点滴滴星光闪烁,缓缓道:我以为璟哥忘了。
严璟抓过他的手,贴在自己心间:我说过,我会将此事一直放在这里,又怎敢相忘?
顺着二人纠缠在一起的手掌,崔嵬清楚的感觉到严璟的心跳,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频率,他有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舔了舔干涩的唇,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眼底的期待,低低道:我其实也有话想跟璟哥说。
严璟笑了起来,如春风一般吹散了崔嵬心底莫名涌起的忐忑:虽然我很想听阿嵬要说什么,但是我觉得,有些话还是应该由我先说。他低下头,看着少年的眼,眼底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与温柔,或许你已经知道了,阿嵬,我心悦于你。
少年的眼底仿佛有水光闪烁,明明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他还是感觉到自己被一阵狂喜所席卷,或许是因为久别重逢,或许是因为死里逃生,此刻能与这个被他放置在心间的人四目相对坦露心迹,显得格外的可贵。
那我要说的话,璟哥也该知道的。崔嵬缓缓道,一直以来,我也心悦于你。
笑意在严璟脸上荡漾开来,他一只手按在崔嵬的肩上,微微倾身向少年凑近,看着面前逐渐放大的绝美容颜,崔嵬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但是,再一次的,严璟用自己的前额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轻声道:我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遇见这少年,又何德何能得到这少年的满腔真心?
没有得到预料中的亲密,让崔嵬蓦地瞪大了眼,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前额,对于在这种时候严璟这样的举动颇有一些难以置信,那双水润的眼底有隐隐地委屈从中泄露,直看得严璟的心间发软。
崔嵬微微拧着眉头思考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道:璟哥,先前我就想问你,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为何你总是喜欢撞我额头?
还总是在这种时候。
是忘了些事情,严璟的手还按在崔嵬肩上,面上笑意萦绕,再一次倾身,不过没关系,接下来的事情不要再忘了就好。
微凉的唇瓣贴在一起,崔嵬在那一刻瞪圆了眼,直到感觉到严璟按在自己肩上的手紧了紧,才恍惚着闭上了眼睛,只有不住颤抖的眼睫在泄露他此刻的情绪。
第六十五章
二人间缱绻的亲吻不知持续了多久, 直到婴儿啼哭声突兀而起, 早已完全迷失自己的崔嵬就仿佛突然惊醒一般整个人弹起,茫然地站在地中间,愣愣地看着正哭闹不止的严玏:他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严玏的哭声虽然突然,但连日的相处,对已经逐渐习惯的严璟来说倒也没什么意外,反倒是明明上一刻还意乱情迷, 下一刻就抽身离开的崔嵬给他的震撼更大,他面上还带着几丝尚未退散的潮红, 扶额坐在床榻上, 瞪着屋中间的崔嵬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失笑出声。
对上他的笑, 崔嵬才回想起方才两个人在做些什么,而自己又做了些什么,整张脸顿时红了起来,红晕从两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咬了咬自己本已经红润至极的唇:璟哥,我
严璟的视线在他的唇上停留了许久,才仿佛用了极大的自制力一般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掀开方才还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 从床榻上下来,路过几乎红透的崔嵬时, 突然顿住脚步, 在对方的注目之中微低头, 凑到崔嵬唇边,唇瓣相碰然后轻轻咬了一下,跟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站直了身体,转身去看矮榻上的严玏。
严玏以崔嵬无法理解的精力继续保持着持续的哭叫,直到严璟弯腰将他抱起,哭声才渐渐止歇,但一双眼里还蓄着泪水,明显一副严璟若是不能如了他的意便能接着哭下去的势头。
严璟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抹去还挂在两颊的泪珠,低笑道:刚刚还夸你乖,偏偏要在这种时候坏我的事。
崔嵬听见严玏的哭声止了不由松了口气,刚凑上前来便听见严璟的话,脸上还未消散的红晕又明显了几分,他不自在地抬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子,低头看了看严璟怀里的小家伙:玏儿怎么突然哭这么凶?
能让这小家伙哭的无非是吃喝。平日里到了这个时辰都该喂些东西了,偏我刚刚色令智昏,把他完全忘在脑后,他又不能说话,只能靠哭找点存在表示一下抗议。严璟抬眼,目光在崔嵬通红的耳根上稍作停留,还没等再说话,怀里的严玏便又哼唧起来,赶忙晃了晃胳膊,好好好,这就先让你填饱肚子。
说完,扭过头便朝外吩咐道:银平
可能是回到王府熟悉的环境,让严璟脱口便唤了银平的名字,之后自己先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崔嵬察觉到他面色的变化,又想起自己今日并没有看到银平,不由小心地开口:银平他
严璟神色灰暗,低低地叹了口气:那日我进宫的时候,他留在了府里,之后就再没得机会相见,都城乱成一团之后更是讯息全无,我也不知他现在
崔嵬知道银平跟在严璟身边多年,最为贴心与熟悉,立刻道:明日回军中我会派人去都城打探消息,到时候会嘱咐他们稍加留心。话及此,他又宽慰道,依着都城现在的局势,严琮已是自顾不暇,应该不会分神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璟哥你也不必太忧心。
嗯。
严璟低头看了一眼仍在哼唧以抗议自己被无视的严玏,又看了看面前的崔嵬,一大一小两双格外相似的眉眼现在都在面前,让他觉得莫名的心安。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严玏,低低地哄了几句,朝着崔嵬抬了抬下颌:阿嵬,抱一会,我去吩咐他们给玏儿准备些吃食。
崔嵬垂眸与严玏对视,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有些僵硬地伸出手臂,又想下意识地想要收回严璟怀里看起来还算乖顺的严玏在他眼里实在是太幼小了,他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伤到这个脆弱的小家伙。但严璟已经将他按坐在矮榻上,而后不由分说地就将严玏塞到了他怀里,轻轻道:我第一次抱这小家伙的时候也紧张的很。
崔嵬的半个身体都有些发僵,他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敢有任何的动作。倒是严玏在他怀里要自在的多,连仍在饿肚子的事好像也能抛在脑后,有些好奇地蹭蹭看看,最后伸手抓住了崔嵬的衣襟,再一次毫不见外地就塞进了口中。
他喜欢你,严璟弯了唇角,大概他也知道,你是他的舅舅,是会一直保护他,照顾他的亲人。
小家伙温热的体温顺着包裹他的薄被传递到崔嵬身上,让他感觉到心口也变得温热,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一直保护他,照顾他,让他平平安安的长大。
严璟垂下视线看着面前这一大一小,最后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崔嵬的头顶,眼底满是温柔的笑意:我去吩咐他们,你先陪玏儿玩。
虽然天色已晚,但王府毕竟不同于别处,严璟吩咐下去之后,便立刻动作起来,不一会的功夫,就送了温热的牛乳进来,严璟试过温度之后,才拿了小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给了严玏。
崔嵬老实地坐在矮榻上,低头看了看因为有了吃食而变得明显开心的严玏,忍不住抬头看向动作熟练却又格外细致小心的严璟,突然之间心中生起了几分感慨。
他记得自己与严璟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因此也就清楚的记得当日这人是如何的清冷与骄矜,此刻却这样面色温柔又认真地照顾着幼小的严玏。
严璟忙着喂严玏,却仍能分注意力到崔嵬身上,立刻便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不由开口:怎么?
璟哥,你这一路崔嵬微微抿唇,带着玏儿一路回来,吃了许多的苦吧?
严璟只看着他那双眼,就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将碗里最后一点牛乳喂给严玏,用柔软的布巾替他擦了擦嘴,才挨着崔嵬坐了下来,笑吟吟道:我这么大的人了身上只要有银两总有办法,若说吃苦,玏儿才是跟着我吃苦了。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我们总能找到些吃的,但牛乳之类的东西却不是总有,那种时候也只能煮点米汤,幸而玏儿这孩子也不挑剔,只要有吃的便能满足。
说到这儿,他歪了歪头,毫不客气地靠在崔嵬肩上:连玏儿都吃得了的苦,对我来说真的没什么,能够平安无事地将他带回来,能够见到你,我已经知足了。
崔嵬微微侧目,他的角度还是能看见严璟眼下的淡青色,但是与才见面的时候不同的是,此刻的严璟已经逐渐绽放出生机与活力。好像真的如他所说那般,只要有崔嵬与严玏在身边,他就心满意足。
对崔嵬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阿嵬?严璟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着崔嵬,我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崔嵬看见严璟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坐直了身体,眨了眨懵懂的眼:怎么?
严璟伸手,将正崔嵬的衣襟从严玏手里解救出来,伸手点了点他的小脸,将布老虎塞回他怀里,而后才朝着崔嵬继续道:先前离开皇城的时候,你阿姐与我说,等我回了西北,将玏儿交给你母亲照料即可。但这一路我几经思虑,我想将玏儿先留在府里。
严璟低下头,看着严玏一无所知的小脸,低低道:父皇与母妃已经他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在救出他母后之前,身为兄长,我更有责任这么做。
好,崔嵬毫不犹豫地回道,玏儿虽是我阿姐的孩子,但他更姓严,流着皇家的血脉,大魏的江山沦落至此,他理应与璟哥一起。崔嵬凝眸,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严玏,我会跟我母亲提及此事,璟哥你不必忧心。
说到这,他咬了咬下唇,下决心一般道:身为玏儿的舅父,我对他也有教养之责,虽然我可能还不太会做这些事,但,也会尽我所能,与璟哥你一起,好好的照顾玏儿。
严璟弯了唇,露出笑意:那好,明日我便让人先去城里找个乳母,再找几个贴心的侍女,先解决我们玏儿的吃喝大事,其他的事,再从长计议。
崔嵬在这种事上是没有什么经验的,立刻点了点头:此事璟哥做主就好。
严璟侧过头看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那你的事我也可以做主吗?
嗯?崔嵬一怔,什么?
照顾玏儿,总是需要常在身边的,严璟眼底怀着几分期待,认真地看着崔嵬,所以若是军中无事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该搬进我府里,与玏儿还有我,朝夕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