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维似乎很疲惫地朝后靠了靠,继续说:“我在三天前接到这张字条,当时我只当是个恶作剧,谁知第二天就发生了水箱下毒的事件。那时我才知道,真的有人藏在这个实验所里,暗中想对老师下毒手。后来,我回想了一下,苏老师好像总会遇到一些小意外,虽然不至于致命,但是也可能是这个人有意为之。刚才发生爆炸的时候,有人给我发了条短信,让我趁这个机会把药偷出来,他会来找我取。我刚才确实是想去拿药,但是只想借它把那个人引出来,看看他究竟是谁,我当然不可能把t18真的给他。”
苏然然依旧不相信,这段话里并不是没有漏洞,以潘维平时表现出的镇定,不至于因为一个威胁就慌张到如此地步。可她很快想到自己收到的那条短信,于是连忙从他口袋里把手机搜出来,让潘维翻找出了那封让他取药的短信,果然看见发信号码就是岑伟的号码。
就在她觉得举棋不定时,突然听见本已远离的嘈杂声又走近了,许多人重新涌回出事的地方,脸色都变得很惊恐,苏林庭大步走进来,一看这场景立即皱起眉,揪住潘维的领子问:“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把大门锁住了,你想干什么?”
苏然然这时也觉得不对,连忙问:“大门锁住了吗?怎么回事!”
苏林庭握着拳说:“大门被人用铁链锁住了,我们只有折回来,现在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报警!”苏然然立即拿起手机,却发现手机信号已经被切断,然后所有人都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机也都没了信号。
潘维忍不住苦笑起来:“这下你总该信我了吧。这根本就是个诡计,我们都被骗了。”
这时,外面突然有人大叫道:“这里有字!这墙上有字!”
苏然然和苏林庭连忙冲出去,看见一面白墙上不知何时被写上血红色的大字:“我又回来了,惊喜吗?”
两人互看一眼,都觉得背脊一阵凉意,苏林庭低头喃喃道:“是岑伟吗?不可能!他明明死了,我亲眼看见他死的。”
其它人听见这个名字,都瞪大了眼,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有个女研究员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抱着头哭喊着:是他!真的是他!他回来报仇了!
苏然然敏锐地扑捉到她话里的字眼,走过去望着她问:“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回来报仇?”
那个女研究员怔了怔,然后又把眼神投向苏林庭,苏然然的心慢慢往下沉,转头望着苏林庭问:“爸?究竟是怎么回事?岑伟的死到底有什么隐情?”
苏林庭转头躲避她的目光,然后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这时一直坐在地上的潘维,转了转被手铐勒得生疼的手腕,说:“苏老师,要不然,还是我来告诉她吧。”
☆、66|
半年前,岑伟被医生告知得了重度尿毒症,他的肾脏正在全面衰竭,以现有的医疗技术,根本无法治愈。
他出生在一个非常贫瘠的山沟沟里,家里几乎耗尽所有家产,又借遍了整个村子才供他上了大学,幸好他天资聪颖,一路读上博士,又被苏林庭看重,很早就加入了他的科研所,参与t18的研究。
和潘维的信仰不同,岑伟对金钱有着天然的渴望,他一直期盼着t18上市后,就能分到无比丰厚的利润,可谁知道就在t18刚刚研制成功,还差最后一步就能上市的关键时刻,他竟然查出了不治之症。
也就是说,他再也等不到t18上市,也等不到光宗耀祖回报家停的那一天。
在这种无望的折磨下,他开始一天比一天消沉,病情也不断恶化,苏林庭很为这个学生心疼,让他回家好好治病修养,自己可以替他承担一部分费用,可他却执意留了下来。
直到有一天,岑伟拉住苏林庭的胳膊,哭着求他把已经做出的t18给他,他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去试药,希望被衰竭的肾脏能被修复,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成功几率,他也想赌上一把。
因为他想活着,不计任何代价想活下去。
可是苏林庭绝不同意,t18根本就没通过测试,绝不能用于人体,如果冒险去使用,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可岑伟不在乎,他那时已经偏执到近乎疯狂,他的身子已经废了,多活几个月或者半年对他一点意义都没,他不在乎任何后果,只要能有机会能治好他的病。
终于,在苏林庭的一再拒绝下,岑伟越发狂躁起来,他开始利用自己已知的配方资料,没日没夜关在实验室里,想自己做出t18来试验。
苏林庭得知这件事后非常愤怒,气冲冲地到实验室去阻止他,两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苏林庭在极度愤怒下,说出了让他滚出实验室,再也不许回来的话。
岑伟被逼到绝路,直接破坏了载满了剧毒物质的机器,扬言要和苏林庭还有整间科研所同归于尽。
苏林庭被他的癫狂吓到,连忙推开他往外跑,可跑到门外才发现岑伟身体太过虚弱,已经跌倒在机器旁边。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救岑伟,但有毒物质已经迅速泄露出来,最后还是潘维当机立断,冲过去直接封闭了大门,避免整间科研所都受到波及。
于是,在场的十几个人亲眼看见:黄绿色的毒气张牙舞爪地占满整间屋子,岑伟挣扎着爬起来,不甘地瞪着眼,拼命扒着玻璃敲打,鲜血从他的五官中迸流出来,让整个场景显得诡异又可怖。
最后,他的身体终于软了下去,只剩那双眼,还在不甘地瞪着……
可他们什么都没做,谁也不敢冒险开门救他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曾经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年轻人,一点点被毒气吞噬。
就如同现在,所有人沉默地听完潘维讲完整件事,仿佛看见当初那噩梦般的一幕重现眼前。
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可谁也不能逃脱心中的愧疚,有人甚至已经发出轻轻的啜泣声,苏林庭更是颤抖着坐下,懊恼地揉着头发,说:“当初如果我不推他那一下,他也是可以逃脱的,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也不敢启用那间实验室。”
苏然然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轻声说:“爸,这不怪你。”
她做了这么多年法医,早就看过太多无奈甚至无解的事,所以她从不随意判断善恶,一切交由法律去评判。
岑伟这件事,一切变化都是在瞬息间发生,人在那个关头很难做出最完美的选择,而始作俑者正是岑伟自己,所以,没有人是有罪的。
这时,室内弥漫的黑烟已经完全散去,苏然然看着墙上的红字,还有旁边许多迷茫的面孔,一时间也猜不透把他们关在这里的人到底要做什么。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苏林庭:“我记得研究所大门口是有监控的?我们这里可以看到吗?”
“有!”潘维抢着回答,又扯了扯腕上的手铐,苦笑着说:“能把我先解开吗?”
许多人这时才注意到潘维居然是被拷着的,对今天发生的事感到完全摸不着头脑,只疑惑地看向苏然然。
苏然然低头想了想,走过去替他解开手铐,又说:“那你带我们去看看,很快就能明白,到底是谁在搞鬼。”
潘维揉了揉被勒疼的手腕,带着所有人来到一台监视器前,一边调着之前的录像,一边说:“这台机器就能看到门口的情况,不过因为实验所情况特殊,所以平时没有雇用专门的人来盯着,只是我偶尔来看一眼。”
正说着,画面里已经能看见从门里冒出浓烟,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这时,一个人出现在了画面里,他戴着大大的鸭舌帽,低头从包里拿出一条锁链,“哗”地锁住了大门。
苏然然连忙让他定格画面,可录像并不清晰,也没有市局里专业的处理设备,那人又用鸭舌帽遮住了半张脸,只能模糊地看清身形好像是个男人。
苏然然心里一阵焦急,催促道:“再往后面放一点。”
潘维点下了播放键,只见画面里那个男人慢慢抬起头来,好像刻意对着监视器,在嘴角挑起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他的上半张脸依旧被帽子遮住,可是嘴巴以下的部分却是清晰可见,那一瞬间,苏然然感觉身后的气氛迅速凝固起来,连坐着的潘维都露出不敢置信的惊恐表情,终于有个女研究员捂着嘴尖叫出声:“那是岑伟!真的是他!他回来了!回来找我们报仇!”
原本就被那画面吓破胆的研究员们,这一刻更是陷入崩溃边缘,抱着头不断朝后退。
苏然然扫了眼已经陷入混乱状态的众人,紧紧攥紧了拳头:这根本不可能,在那种事故下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活下来,而且市局里还留有关于岑伟死亡的dna记录。她绝不相信有死而复生这种事,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眼前这个人又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她突然凑近盯住画面上的一点,着急对潘维说:“把这个画面定格!”
然后她指着画面上那个男人的手腕对其它人问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有还保持几分理智的人跟着她凑近过去观察,终于有人说出:“这是我们出入实验所的手环。”
“没错。”苏然然的目光中多了些笃定,又问苏林庭:“岑伟出了事故,他的手环呢?是不是收回了。”
“嗯。”苏林庭擦了擦汗,终于从惊魂未定状态中抽离出来,“所有实验人员离开后,手环都会收回,岑伟的手环我收在家里了。”
苏然然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指着画面上的手环说:“如果他是岑伟,就算他有本事死而复生,又去哪里变出一个原本已经不属于他的手环,所以,这个人根本不是岑伟,只是另外一个能出入实验所的人。”
在场的人全都面面相觑起来,苏林庭皱起眉说:“可是我们所有人都站在这里,哪还有其它人能做这件事。”
苏然然已经想通了几分,从头到尾她都疏忽了一件重要的事。她一直以惯性思维,觉得能出入实验室的必须是他们中间的一员,然后,又被人把视线一直引到潘维身上。可是她现在才突然意识到,除了研究员,还有一种人也是可以出入实验所的。
于是她连忙问苏林庭:“爸,这个实验室一般都是谁在清洗?”
苏林庭顿时恍然大悟,他雇用了专门的团队清洗实验室,因为合作了很多年,为了方便也给他们配了一个能出入大门的手环。
“可是,清洗人员我都认识,里面根本就没一个像岑伟的人啊?”
苏然然垂眸道:“我觉得,这个人可能是最近刚混进去,他知道自己嘴部以下最像岑伟,所以在监控里故意抬头,是想让我们看到他那个部分,然后,引起恐慌和猜忌。可清洗人员进出都是戴口罩的,刚好遮住了这个部分,所以之前根本没人留意到。”
经过这个解释,明白不会是死人复活,众人才终于安定了下来,有人惴惴不安地开口:“你的意思,这个人是岑伟的亲人,特地替他来报仇。可是他把我们关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苏然然摇了摇头,她也不明白那个人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他花这么多心思装神弄鬼,肯定不只是想吓一吓他们这么简单。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砰砰砰“地敲击声,敲得所有人心里都猛地跳了起来,然后,又听见有个声音在喊:“苏然然?你在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67|
“苏然然?你在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声让苏然然顿时激动起来,所有的惶恐和不安都被喜悦替代,她从没觉得那个人的声音这么好听过。于是立即跑到大门口,果然看见秦悦手里拎着两个盒子,正紧张地朝里面张望,直到看见她才终于松了口气,又指着那锁链问:“这什么意思?刚才打你电话也接不通。”
苏然然没时间解释,只是对着玻璃催促着:“快点,现在出去报警,让陆队带人过来。”
秦悦看她的表情也明白事情不简单,于是不再多问,点了点头掏出手机,却发现没有了信号,刚准备转身出去找个有信号的地方,突然看见苏然然惊恐地瞪大了眼,大叫道:“小心!”
然后,他听见身后传来呼吸声,于是本能地把头往右边偏,却很快被人狠狠钳住了脖子,然后一把枪就抵上了他的太阳穴。
靠,又来一次!
秦悦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几乎想对老天大骂:“老子难道就是当人质的命吗!”
可他能够感受到这时擒住他的那人,身材孔武有力,身手也十分利落,明显是个练家子,再加上正被一把枪指着脑袋,心里有再大的怒气也不得不认怂,又瞥见门里已经不知所措的苏然然,连忙做出一副轻松的表情说:“你先进去,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他身后那个男人好像冷笑了一声,也冲着苏然然抬了抬下巴,说:“现在,把你手里那把枪锁起来。”
苏然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当她看到指着秦悦的那把枪,就忍不住想要发抖,喉咙仿佛被什么狠狠扼住,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时,还是潘维走出来,冲着那男人质问:“你到底是谁!杀人可是犯法的!”
那男人发出抽气般的笑声,然后拉动手抢的保险,咬着牙说:“犯法?你以为我做了这么多事,还会在乎这个吗?我再说最后一次,把她的枪锁起来,不然他现在就会没命。”
潘维皱起眉头,还没开口苏然然已经动了起来,她飞快地找了个柜子把枪锁了进去,又把钥匙从门缝下扔了出去。
明明理智告诉她,这时应该和对方好好斡旋,不能把主导权完全交出去,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一想到秦悦随时都可能丧命,她就心跳加速到根本没法正常思考。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好像灵魂的一部分被分离出去,被那人紧紧攥住,随意牵扯。
那男人满意地笑了,用脚尖把钥匙踢开,又把秦悦推到地上,继续用枪指着他的头,从旁边的行李袋里拿出一根绳子说:“自己把自己绑好,绑结实点,不然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秦悦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生怕苏然然继续担心,连忙乖乖地把自己绑好,那男人又来检查了一遍,确定他不会逃走,才从那个大大的行李袋里,拿出一个大瓶子,开始往门里倒。
离门最近的苏然然和潘维连忙向后退了几步,然后,一股重重的酒精味迅速弥漫开来,让所有人都吓得脸色发青,隐约意识到将会发生的一切。
那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晃了晃,笑得十分得意地说:“你们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这间实验所到处都是易燃物质,只要这酒精被点燃,很快就会引发大火,到时候,你们一个都逃不过。”
这次,是秦悦先急了,趁他的注意力全在门里,挣扎着站起朝他撞去,想把那打火机撞掉,谁知却被那人敏捷地避开,然后男人沉了脸,用枪托往他肩上狠狠一击,让他头晕目眩地栽倒在地上。
苏然然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控制住没有叫出声,她抬眸瞪着那男人说:“他和这件事无关,先放他走。”
那男人轻哼一声,还没开口,秦悦已经清醒过来,大喊道:“谁说的,我是她男朋友,不仅有关系,关系还很深呢。”
苏然然急得不行,秦悦却抬头嬉皮笑脸地看着她,眼神中透着无比的坚定,那意思很简单:今天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一定会陪她一起。
那男人不耐烦地看着两人,又命令道:“少废话,今天这里的一个都别想走。”
然后他挥舞着枪口,朝里面喊道:“门里的人,都给我进那间实验室里,不然,就等着被烧死吧。”
他没有说是哪间实验室,可是所有人都懂了,长久的沉默后,苏林庭走过来扯了扯仍是一脸担忧的苏然然,说:“走吧,他要对付的是我们,按他说的办,秦悦不会有事。”
苏然然不舍地看了眼秦悦,心里也明白暂时只有这个办法,于是和所有人一起往实验室里走。
废弃许久的房间里,四处都是腐烂的霉味,苏然然走到房间中央,突然觉得一阵寒意,她奇怪地抱紧了胳膊,这寒意不是从身体里发出的,好像是从脚下渗上来的。
然后她听见锁链声响,再往外看,那男人竟然打开大门上的锁,一手拿着枪一手拖着秦悦跟了进来。
他在外面找了张椅子坐下,慢条斯理欣赏着那扇门里或恐惧或绝望或愤怒的面孔,潘维这时还保持着冷静,再一次问道:“你到底是谁?你和岑伟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