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帐内,平关王端着酒杯喝得满脸通红,一张口便是熏熏酒气:“哈哈哈……还以为那飞虹军是什么厉害的存在,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这么一说,底下的将士便有人附和:“末将今日可是在飞虹军身上好好撒了一口气!”
“全是天下将他的飞虹军给传神了,不过也全是因为王爷您指挥得当,末将以为,光是咱们平关军就足以对付那沈括了。”这人口中所说的王爷指的自然就是平关王了,说这番话也是为了借机奚落韶王。那不过是带过来区区五千的雍军,在这战场上能派得上什么用场。今日他等认识到了沈括的实力也不过如此,自然就更是不将韶王和他这番带来的五千兵马放在眼中了。
这也正是平关王此时心中所想,他端着酒盏笑得意味深长。晃了晃手,侧过头对身边不远处的裴池道:“咱们到底是皇室宗亲,今日你来助本王,日后本王也不会不念着你这情。”
裴池没说话,喝了一口酒后面色平静的出了营帐。
原本热闹的气氛一下冷了,众人目光皆是随着他离开。
平关王愤愤的握着酒盏,心底暗骂了一声,眸中闪过阴狠,想着等收拾了沈括再拿下他。
出了营帐,外头夜风清凉,今日的死伤并不算少,相较于主账的热闹,整个营地都是凄清安静的。裴池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是上弦月,月辉惨淡,几丝浮云始终萦绕在侧。
“王爷——”侍卫到他身边,“已经查明了,沈括今日的确不在飞虹军中……”
裴池心下一沉,“查明去向了没有?”
“三哥也怀疑今天的飞虹军不对是不是?”从远处飘来一道声音,说话的是一女子,身上穿着一件绛红色斗篷,更加显得她肤色雪白。
正是福安公主裴瑰了。
她走到近处,忍不住又轻嘲着笑了笑:“我还应该叫你三哥吗?”过了片刻,裴瑰见她凝眸不语,则继续开口:“真是我以前小看了三哥,不知道原来三哥这般的韬光养晦。”
“你要是想走,我可以叫人送你离开。”裴池开口。
裴瑰却是一笑,“怎么走?”她摇了摇头,她身在皇家就已经注定了一切。走了,就再没人能帮她报仇了。裴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主帐,酒气从里头传出熏得人都醉了。“蠢货——”她毫不留情的骂了一句,按照辈分平关王也算是她的叔父。“他真是不了解沈括。”
“沈括今日不在飞虹军,他去了碧州。”裴瑰看着裴池,一字字开口。看着他眼底眸色忽变,忍不住咧起了嘴角,仿佛这刻的她,唯有别人痛才能叫她畅怀。
第156章
——
自那一日察觉有异,又亲眼见了有人设伏抓她, 辜七反倒是定了心留在了含鼓城。若是照着一般人想法, 她终归是逃的, 逃得离这地方越远越好。
可逃到哪儿都是有风险的, 还不如就在这儿寻个好处住下来。
而辜七所谓的好地方,却不是人人都觉得好的。
就比如挽玉就是很不能理解的, “咱们买处院子或是什么的都好,为何来在这姑子庙住下?”还是在山里头的姑子庙,出入都麻烦得很。她也是闹不明白小姐是怎么想的,竟会选择住在这儿。
辜七则是自有她的一番道理, 这世上多的是嫌弃姑子庵晦气的,又因着是女流之辈的地儿,男子更是不准接近。辜七觉得很是稳妥,谁能想到她会住在这儿。
自然, 这也就致使李珏和王衾两人不能跟着住进来了。所以, 他二人只好在庵后菜园中的茅草屋里栖身, 用白日里需的劳作抵消。
住了几日,挽玉先是吃不消了,惨着脸问辜七何时才能从这离开。她倒不是不能受苦,只是不能不半点荤腥也不沾。人生在世已经很苦了,为何还要自己同自己这般过不去。
辜七也不知要住到何时,珮州和秦州就快要打开了, 裴池和沈括的交手远比辜七想的要来得更早。这时再想到他二人, 只觉得这都是旁人口中的人物, 远在云端不可触碰,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了。
只是,辜七想错了。她想无牵无挂的离开,可偏却有人要抓住她。世上总有许多事与愿违。
“七七。”这日清早,沈括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这一刻,辜七整个人都僵住了,后背沁出了冷汗。她觉得自己是出现了幻听,可又不敢回过头去确认是真是假。
“上一世,是你带我藏在姑子庵里的,你说这是世上最牢靠的地方。”沈括的声音继续响起。他说这话的时候,便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些画面,她拿手给他化雪,她带拖着他藏在姑子庵……
他找她,不费吹灰之力。
辜七心头猛跳,她不记得了……顺着沈括的话去想,却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没有了前世和沈括相关的记忆,所以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在沈括面前做过。前世她带着受伤的沈括逃跑,她经历过这样类似的情况,所以潜意识知道去哪儿都该试探一下以策万全。
“七七,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了。”沈括缓缓靠近,走到了她的面前。她许多习惯都是他教的,就算她忘记了前一世的事情,深入到她血脉当中的东西都不会变。
辜七脸色惨白,紧咬着下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莫名觉得可笑,可真要叫她笑却是笑不出来的。这难道就是宿命?
“你还要叫我死一回吗?”
沈括垂眸看着她,见她微颤颤的站着更显肢态纤细软弱,为了这句话而抬起头看他,黯淡的脸上泛着冷白。
上一世她是真的落了个惨死下场,而这一世她也被他逼得假死了一回。这会,她抬起头问他,是不是真的要逼死自己……
迎着她的目光,沈括许久才开口,“回来吧。”这就好像,他一直在那等她,从未变过。无论这一世她经历了什么,只要她愿意回头——
辜七摇了摇头,再又摇了摇头,绝不可能。
“错过就是错过了。”
可沈括不甘心,就算是这一世,她先爱上的也是他。倘若在留园时她没记起上一世的记忆,她不知道那些,那他们就应当在一起。他忽然上前一步,握着辜七的臂弯,狠狠用力:“你在裴池身边,不过是因为你知道他能庇护你对不对!”
“起初是。”辜七有些吃痛的倒吸了口凉气,可依旧没有呼疼。她眸光灿灿,既是清澄又是炙热。
沈括看得心头发恨,她这样的目光再不是为了自己,她的心也给了别人。“七七!”他越发咬牙低沉的喊她,“你怎么能……”
“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沈括,你也忘记吧。”辜七看着他,丝毫体会不出他眸底为何会有这样浓烈的神色。她记忆当中没有那些同他相处的画面,自然也就觉得他跟陌生人无异。
沈括的脸色渐渐变了,如果能忘,也不会有这一世了。
并不是人人都能经历这样的错失,并不是人人都不可挽回……恰恰这两样都被沈括碰见了,那种锥心蚀骨的滋味真的已经浸润到了他的身体骨血当中。有时候时间也未必是疗伤的良药,更可能每过一日便深一分的毒。
沈括为了挽回,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可他却晚了,这一世辜七的心不在他这。
其实,这真是极残酷的真相。
上一世辜七死了,带着恨而死,所以她只记得对他的恨,不知她的死给以他的是什么。沈括的爱是迟到的,他的挽回也是迟了的。
只是,他不甘心。
光这三个字,就足以叫他不放手了。
辜七还是被带到昌平行宫,关在了沈括所住的集岚洲。
而此时的集岚洲非但有辜七,更是有早前几日就搬了过来的小皇帝。
沈括刚一现身昌平行宫,便立即有人同他回禀了这个事:“这几日都督不在,皇上就叫了一行人将东西搬了过来……”所以,他立即就去见了裴汲。
裴汲本就是趁着沈括不在强行搬进来的这,此时见了他来怎么能不发憷,本是高高兴兴的吃着冰镇雪梨,这一下子就从榻上跳了下来。“沈都督……”
小皇帝神色紧张的躲在太监后头,仿佛是做错了什么事怕被人责罚。他这般软弱的性情,实在叫人看着不像一个皇帝。可也正是因为他这般,才得了皇帝的宝位。
“皇上也该回自己的寝宫了。”裴汲不过只是个傀儡皇帝,沈括对他并无半点恭敬之色。他的声音冷冷的低低的,便叫裴汲怯怕的神色也加深了起来。
“沈都督这极好……朕、朕住在这儿再也没有见过那些白鬼了……”
“皇上,这世上没有什么鬼神。”沈括对他的哭泣无动于衷,又对殿中太监道:“来人,送皇上回宫。”他也不多做逗留,只说了这话便直接转身离开。到了外头才问身边人道:“裴汲这几日住在这边见了什么人没有?”
“没有,只在头一日来的那天挑了屋子做寝室,其余的便没出来走动。”回话的人低垂着头,顿了一顿继续道:“许真是前阵子被什么东西给闹得睡不着,到了集岚洲,真是结结实实睡了两日的。”
沈括“嗯”了一声,转身朝着圆勿所在的那地方去了。
前阵子,沈括用春风楼的花魁阿琊为饵,费经周折才将这云游四方的得道高僧请来。自那日他说了那话说,沈括还是头一次见他。
圆勿正在诵经,半掀开眼皮扫了一眼沈括,“若是都督来是为了想破命理,小僧也无能为力。”
这话虽然是能对付一般人,却对付不了沈括。他半晌没出声,缓步走到圆勿前头驻足,语气低沉:“如果我不惜一切代价呢?”
案台上的檀香散着幽若的气味。
圆勿手中捻着的佛珠缓缓停下,过了片刻,他抬起头望向沈括。
第157章
因头次交锋叫平关王一方势头大涨, 不过两日便准备了第二次的夜袭。是夜, 东风啸,战鼓轰隆,千军万马齐攻向柏则城。
“王爷, 平关王欺人太甚!”此次追随裴池而来的庸军将领愤愤不满。半夜主帐部署,平关王麾下部队一律攻主城门,却将西北门留给了雍军。
柏则城的西城依托山势之利,本就是易守难攻之地。而平关王这般安排,分明就是故意摒弃庸军, 不用将之用成了吸引一部分飞虹军的幌子, 是弃之不顾的死子。倘若这一仗真叫平关王胜了, 那日后天下传颂的自然就是他, 跟庸军没有半分关系。平关王如此刻薄寡恩, 之后若有将来……同那沈括也是一般无二,于天下不是幸事。
“你觉得这次平关军能破城吗?”裴池默了半晌,忽然发问。
那将领闻言惊愕, 仔细一想则是摇了摇头,“虽则没有沈括坐镇指挥,可飞虹军这些年来南征北战,实力不容小觑。而平关军与之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裴池凝眸看着前方的城池, 那上头的士兵早已经是蓄势待发,不过因着庸军还未进入到箭矢射程, 一切都还是维持着紧张的平静。他身后, 此次带来的庸军都已经排好了阵型, 银灰色的铠甲在夜色中头着森然冷意。周围充斥着远处传来的嘶吼声战鼓声和轰鸣声,是平关王那处已经攻城了。
裴池皱紧了眉头。
是了,明明是势力悬殊巨大的一仗,平关王却好似将全部兵力都赌了上去。
“王爷,沈括傍晚十分就已经入了柏则城。”
裴池这便觉得里头大有文章了。傍晚沈括去了柏则,这消息平关王不可能丝毫不知情。他心思一动想到了裴瑰,她傍晚时分去过主帐……难道是这当中发生过什么事情。
裴瑰、裴瑰。
裴池在心中默念了这两个字,忽然想到了前几日,是裴瑰同他说沈括去了碧州,她这消息可是要比旁人的来得更早,何况又是这等沈括私密行踪的消息。他忽然察觉不对,调转马头朝着营帐方向看去,当即又遣了一前锋回营地寻福安公主。
那身后跟着的将士立即肃了脸色的问:“王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裴池凝目不语,地处离营帐不过七八里远,策马一个来回并不需多长时间。先前去的那人再又折返,跪在地上道:“王爷,公主已不在营地,领十余人往北面归世谷去了。
裴池闻言缄默,心底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眸光一闪,倏然出声:“下令全军往后退三里。三百人跟我走!”
“……”众人皆是震惊,可他们心中尊崇韶王,战事上的命令不会有丝毫半点的违逆。当即就有将士打马在军前怒吼:“左锋营随殿下走,其余兵马退后三里!”阵前一个来回,此话重复了约莫二十余遍,西北面的山壁荡出不绝于耳的回声,越发叫人觉得萧瑟。
“盖将军,你在此统军。此一役恐有陷阱,不必强攻。”裴池吩咐了身后的将领,便领着三百余人往北面的归世谷追了去。深夜驰骋,冷风便犹如刀子一般割着人脸上的皮肤。其实裴池心中也只有一个隐约的猜想,裴瑰绝不可能是逃走,她肯定是为了什么才去的归世谷。她之前到底是如何才能能这样快速得知昌平行宫内沈括的行踪?
昌平行宫、归世谷?!
当日带兵来归世谷之时,裴池就已经仔细研究过柏则城的地形地势,昌平行宫和归世谷在同一条线上……
裴池一滞,此刻裴瑰去则再不能是巧合!
然而,昌平行宫和归世谷分别此处两州,中间隔了几座城池山谷。裴瑰即便去了归世谷,也绝不可能从地面上去到珮州。
裴池心中想着,不能从地面上越过去……可倘若是地下有密道之类的呢?想到此时在昌平行宫里的辜七,他更是眸色一紧,扬鞭策马疾驰。一直是有人暗中保护她的,却还是让她……他怎么能不懊悔。虽是已经派了人营救,可介于沈括早有前车之鉴,这回竟难有插针之缝。
这会,倒是让裴池心中多了几分期翼,倘若真是如他所想……
到了归世谷前时,仍是没有追到裴瑰一行人,山谷中湿气大,越往里头走雾气则越浓。
跟在裴池身后的将士出声道:“王爷,再走下去恐怕要迷在里头。”饶是此刻,他们现在就已经是笼在潮湿的雾气里头了。
裴池忽听见有另外一阵马蹄声,更是不再迟疑:“追!”这般就更是疾驰朝着前面发出声音的地方追去。
然而,追了没多久,前头的马蹄声却忽然消失不见了。分明刚才已是能透过雾气影影绰绰的看见前面一行人的身影……裴池在最前头勒停了马,朝着四周看了看,长眉轻皱。
“王爷,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