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七倒是没有立即回她,只是凝眸不语着。“这事真是稀奇——”过了半晌,她自顾自声音细弱说了一句。
第140章
——
这事情, 康妈妈很上心,不为旁的, 只因为这事关系到辜七的名声。
当日辜七在从环城回雍城的途中被歹人劫持,后头虽是叫韶王救了回来。可这若真是被人传了出去, 还不知是要生出多少的闲言碎语。何况,当日的那桩事情, 康妈妈也是懊恼自己的, 觉得若不是为了自己,辜七是不会被人劫持走的。
这会子出了屋子,康妈妈便是忧心忡忡的亲自去打点了门房那几人。方才有人来回报她的时候,那人正提着酒瓶子在外头嚷嚷,说着当日被韶王妃被劫持的事情。门房那边,她都是要去好好敲打的, 免得将这话传出去。
到了晚些时候,屋子当中灯火辉明,辜七一个人用晚饭。
韶王府统共就她和裴池,这些日子他不在,自然就只剩辜七一人了。今日她胃口不佳,早先就让厨房熬了粥,鲜嫩的藕片做成了酸甜爽口的小菜,虽是简单,倒是意外的让她多吃了半碗。
挽玉瞧见那碟子里的藕片被吃了多半, 心中也跟着长舒了一口气, 笑着道:“小姐要是喜欢, 明日再叫厨房做一些。”
辜七搁下筷子咂嘴,因着没外人在,也就不时刻守着那些规矩了。“明日朝饭还是跟现在的一样……”
正这时,织玉进来打断了话:“王妃。”她一刻不停的走到了辜七的身边,轻声道:“康妈妈傍晚就出去了,到现在奴婢还没找到人。”
辜七问:“出去?可有交代去哪儿了?”
织玉摇头,神色当中闪过了一抹担忧,“奴婢隐约听见……康妈妈说不放心要再看看那醉汉去。”
此刻挽玉也是在屋子里当差的,听着这话想了想,还真是没在织玉所说的这一段时间见到康妈妈,“拂玉和雪玉那问过了吗?”
“问过了,都说没见着。”若不是当真各处都寻不着人,织玉也就不会这般着急了。
康妈妈是个稳妥的性子,做事都讲究章程,自然是不会无缘无故不见了的。辜七道:“几进门房的婆子那都问过了吗?要是没问过,就去逐一问一问。在府里,是不可能会丢了人。”
“那奴婢再出去找一找。”织玉如此说道,当即就垂着眉眼要退出去。
辜七又让雪玉也跟了一道去。
过了不多时,织玉来回话,说是找着人了。
辜七见康妈妈没跟着一起进来,心中就有些奇怪,朝她问道:“怎么回事?”
织玉低着头,“二道门的洒扫婆子走路不长眼,莽莽撞撞的撞了康妈妈。那婆子吓得要死,非得哭着求康妈妈的原谅。康妈妈是一直被这人缠在了二道门的耳室当中。”
“受了伤?”倘若是随随便便的被撞了一下,自然也不会让那婆子被吓唬得如此诚惶诚恐。嗯,多半是受了伤的。
“……是额头被嗑破了些皮。刚才康妈妈不许奴婢说,怕让王妃担心了。”织玉道,紧接着又开口:“康妈妈这会就上床了,说是被那婆子哭得脑仁疼,可得好好缓一缓。”
辜七点了点头,知道康妈妈的意思是不打算让自己过去看她的,也就没强求。
正好这时候,裴池的信来了。就如出征前约定好的一般,每一日都是一封信。
只是打开这一封,辜七瞧着上面的字,就有些不高兴了。她虽说过“不拘多少字”这话,可殿下的字数还真是越来越少的了。今日这上头才写了“卿卿如晤,甚念之”这七个字。辜七觉得他实在是有敷衍的意思,不值当自己每日这么期待又欣喜的候着他的来信。
哼,写个“甚念”就够了么!总也得写明了是在什么时候念她的,为何念她的。
辜七觉得裴池在这事上,实在不如自己用心,这么一比较,真心觉得自己洋洋洒洒写了这么多字寄给他,是吃了亏的。
生气!
这一气之下,辜七就要将信纸揉成团扔掉。可这世上“刀子嘴豆腐心”说的也是辜七这类人,先前还气得要命,这会就后悔了。连忙将刚才揉皱了的纸又重新抚平了,动作轻柔的将这也归置在了木匣子当中,细心的放在了枕头边上才算完事。
辜七叫拂玉和挽玉铺纸研磨,打算亲自给裴池演示一番什么才叫用心。她提笔想了一会,便洋洋洒洒写了下去。实在是一气呵成,连着辜七自己都觉得下笔如有神助。
“小姐写了什么?”拂玉好奇的问,先前被辜七故意往旁边支开了,这会等她写好了才走过来。
辜七小气,忙将写好的信纸藏在了身后,那意思真是再明白不过了。
拂玉不开心,幽幽道:“小姐同奴婢还瞒着。”
辜七瞪了她一眼,“这跟旁的事可不同。这叫……”叫什么?闺房情趣?她脸红,彻底抿着唇不开口说话了。
辜七不是惜字如金的人,因此上头写话尤为显得绵绵情深——今日收拾床铺,偶得珍珠袖扣一枚,思及乃那夜七七自殿下中衣上扯下。此物由七暂为保管。殿下何日来取?……”
晚上,辜七躺在床上时都忍不住捂着自己的面孔。哎呀,她这算不算是在明目张胆的邀约裴池回来?辜七将自己埋在被子下,只露出一双眼看着床帐顶,自己都觉得好笑,想象着裴池看到这信时候的神情模样。
继而挽玉守夜,过了好一阵才忍不住提醒:“小姐,是时候睡觉了——”
“……”辜七郁卒,明明她都已经很辛苦的忍着笑了,明明都躲在被子里了!
待到第二日清早用过朝饭,辜七便想出去走走,谁知才刚起了这意,便有一行人冲着锦照堂来。远远的,辜七看见为首的那个人是昌成业。
这人过来做什么?
等进来后,昌成业行礼:“奴才见过王妃。”
辜七目光温和,看他时十分平静,就好像这人跟自己从未发生过任何矛盾,而她对他更是没有半点芥蒂。“昌公公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昌成业这才抬起头,一双眼微红的盯着辜七,缓缓道:“王妃向来办事公允,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为了自己人而徇私枉法。”
辜七听着他这样的话,心中咯噔了声,顿时生出了一种不妙的念头。这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如此神态语气,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她心思一转,当即是想到了昨日莫名其妙出现在府外的那个本让人以为“死了”的侍卫。
果然不出辜七所料,昌成业便重新跪了下去,在她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奴才的义子惨死,还请王妃还奴才义子一个公道。”
他的这话才刚说完,外头就有小丫鬟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禀告,“王妃,冯侍卫他……”小丫鬟冲进来的时候着急,没发现屋中已经站了这么多,这会巡视了一眼四周,不知道该不该讲下去了。
“死了——对吗?”辜七抬起一双漆黑的清澄的眼眸看着她,紧接着又转过了身,朝着跪在地上的昌成业道:“原来,昌公公还有这么一个做侍卫的义子。”
昌成业低着头,语气哽咽颤抖:“奴才是无根之人,只好认了这么个义子,打算来日有人给自己送终。”
“可没想到,却是被人先一步杀人灭口了!”
辜七微微凝神,这会语气已经是不如先前那样客气了,微微提高声量:“怎么个杀人灭口?咱们府当中竟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昌成业缓缓将目光往上挪了,直至视线落在了辜七的脸上:“冯匡为护王妃安全,那夜不惜以命同那些杀手歹徒周旋,却没想到……最后会死在他所护之人的手上。”
辜七心内不禁冷笑了一声,昨日才弄了这么一人出现,今儿就死了。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
第141章
拂玉随即站了出来, 对着昌成业喝道:“昌公公是王爷身边的老人, 做事说话都是应该知道分寸的。既那什么冯匡是昌公公的义子,怎么也不好好管束管束,由着他昨儿醉酒在咱们王府外头胡言乱语!依照奴婢看公公您这会子的伤心, 也实在不是那等不关心义子的,怎么现在出了意外,昌公公就来兴师问罪了!”
拂玉看出了这其中的门道, 一番伶牙俐齿将昌成业逼得哑口无言。王府里的有人不安分,她头一个不答应。去年这老太监才得了王爷的训斥, 安安静静了几个月, 拂玉还以为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没成想这会又开始作妖来了。这难道是趁着王爷不在, 专程来欺负她家小姐的?拂玉心中不忿, 对着昌成业又是一声啐骂:“府里人都敬着昌公公,可你也别真忘了自己个的身份。到底王府谁才是主子!这么红口白牙就敢污蔑主子,领着人来问罪寻事,呵……昌公公真是好大的能耐。”
昌成业跪在那地上, 哪晓得会叫这么个小小丫鬟一阵劈头盖脸的恶语相对, 脸上的神色青白不定。再将视线转向辜七的时候,眼中更是多了旁的意味,有厌憎有轻视更有仇恨……
“没有确凿的证据, 奴才又岂敢来这一趟。”昌成业的声音已然好像是气愤至极的克制。
辜七睨了他一眼, 闲定从容的开口:“那便说说, 是什么样的证据让你有这样大的胆子。”
跟在他身后来的几个仆役都不敢出声, 一应都瑟瑟缩缩的跪在那。
昌成业再开口时候,整个气势已经平复了很多,“奴才先前也以为冯匡是为了护主死在了外头,直到昨儿才知他原来还活着,又因着他醉酒被王妃责罚,故而也不敢来向王妃求情。等今日一早,奴才去看他的时候,才发现、发现他死了……”说道动容处,昌成业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身子也微微有些颤抖,真就跟失了至亲一样的痛苦。
拂玉和挽玉瞧见他那副模样心里头不屑,心道这老太监这是在惺惺作态。
康妈妈听见动静,从外头自己那屋过来,悄无声息的绕过众人,站在了辜七的身后去了。昨儿她就觉得事情不简单,没想到今日又发生变故。这可真是好大的胆子,王妃如今可怀着身孕呢,怎么还敢如此闹事,实在可恨。
昌成业缓了缓继续开口:“竟是有人拿匕首杀了冯匡。奴才问过外头守卫,从昨儿到今日早上的这其间内,只有一人进去过里面。”他抬起头,视线直接落向了辜七,过了片刻又转向了康妈妈,双眼当中流露出的目光也跟淬了毒一样。“就是你!”
康妈妈浑然一震。被昌成业这么指认,自然就将屋子当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了过来。她忙从辜七身后站了出来,向辜七回道:“奴婢昨日只是去看了一眼那人,好确认他有没有酒醒。旁的事情,一概都是没做的。”
辜七是相信康妈妈的,同她点了下头。
挽玉插了话道:“存了杀人之心的人怎么会这样明目张胆,留下这样的把柄,岂不是就等着让人怀疑去么?”她的这话倒是没说错的,就算是要杀人,总也不会落下这等把柄,何况还是叫看门的仆役看着进去的。
“如今这府里头,哪个不知道她是王妃的乳母,若是有王妃的撑腰,又有什么是不敢做的?”昌成业直将戾气的目光落到了辜七的身上。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辜七是那个背后主使的那人。“不论如何,人总归是她杀的!”
康妈妈被他这番栽赃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昌成业道:“那冯匡虽是吃了酒,当时也是合了几个小厮之力才将他拿住的,凭着他一身功夫,我一个上了岁数的妇人如何能弄得过他!”
昌成业早是又有备而来,从身后跟随来的那几人处夺了一把麻绳扔在了康妈妈面前的地上,悲声道:“你叫人捆着他,便是武功再如何也是吃亏的,更何况……更何况他还是喝了酒的。真是狠毒啊康妈妈,你真是下得去手,连着等我那义子清醒了再问话惩戒也来不及,就这么急吼吼的杀了他灭口!”
昌成业是越说越激动,愤怒的握着双拳,那模样……就一副要上去跟康妈妈拼命的架势。他双眼猩红的盯着康妈妈,“你头上的伤就是证据!就是你杀了冯匡的证据!”
这么一说,屋子中鸦雀无声。杀死冯匡的证据在……康妈妈的额头上?
在场众人都将自己的目光挪了过去,就连着辜七也抬头看了去。康妈妈额头上是缠着布条的,这么被昌成业一指,就更显得突兀了。
挽玉和拂玉皆是晓得昨日为何康妈妈额头上受了伤,因此纷纷护着她开口辩解:“你少污蔑人,康妈妈是昨日被个婆子撞了才落下的伤。”
昌成业冷笑,继而又悲愤道:“明明是昨夜她去杀冯匡的时候留下的证据。王妃大可叫仵作进府来验,冯匡手指甲里还有凶手的皮屑。康妈妈真是好借口,也晓得自己这伤瞒不过去,知道编个被婆子撞的理由来遮掩。”他抬眼望向辜七,神情坚定,好像对指认康妈妈是凶手这一事已经有了十二分的笃定。
“你倒是说说,是被哪个婆子撞倒的。我倒是不知道怎么个撞法,会叫将个额头撞成这样。”昌成业对着看康妈妈咄咄逼人。
而康妈妈听见他说喊婆子来对质,神色陡然一变。
辜七见她脸色不对,心中咯噔了一声,紧接着又听见昌成业道:“王妃,不如喊那位撞了康妈妈的婆子来对质。”
挽玉和拂玉两个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皆是一脸紧张的看向了康妈妈,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康妈妈此时却说不出话来,她自己也已经知道是中了旁人的奸计了。昨儿的她没被什么婆子撞到,只是一人出去看过冯匡后回来的路上不知缘故的晕了过去,同上一回晕倒一样,因着是不想让辜七担忧,回来便没提这事反而是换了一套说辞。哪想到,会有今日这遭。
“怎么,是不敢对峙了?”昌成业骤然出声,后又将视线转而看向了辜七,直好像是看她如何决断。
辜七换了坐姿,微微侧身靠着左侧,将手扶在扶手上分担些许支撑。她神情平和,好似到现在神情都还没有任何多大的波动:“你的意思,康妈妈是杀了冯匡的?”
昌成业视线直直的落在辜七身上,没有丝毫的挪转,此刻真是做足了痛失义子的悲愤模样,“康妈妈既然是王妃身边的人,自然做什么事都是向着王妃的。冯匡酒后失言,说了不该说的话,所以才叫灭了口。”
辜七稍稍凝眸,心下觉得这事倒真是有些棘手,心中暗道这人是早就做了细细布局的了。“所以,你这番过来……是质问我来的?”如此说着,她嘴角噙起了似笑非笑,声音则是更加充满了寒意:“你既然是觉着我就是那个指使康妈妈行凶的人,又来跟我讨什么公道?”
昌成业被她这话堵得哑口无言,一脸惊愕之后又转成了悲怒。
“……我记得,当晚发生的事,王爷是下了禁令不准任何人谈论的。”辜七点到即止。
昌成业听了这话,更是恨恨的瞪着辜七:“就算是王爷,也不会如此无情!”
辜七淡漠的看他,“无情?”设下了这么一个局,不惜将搭上一条人命,怎么她倒成了那个无情的人?“先前我倒真不是个无情的,要不然,也不会上回在你手伸到我锦照堂来后还这么便宜放过你。昌公公,有些事可一不可二。出了人命的栽赃陷害,可不是容易就能糊弄过去的。”
“王妃是什么意思?”昌成业掩不住的惊色。
“你敢在我面前掀风作浪,就别怪我不念着你跟了王爷这么多年的情分。”说罢,辜七冷声叫人进来,“将昌成业连带着这几人都关起来。”
领着人侍卫几人进来的是章安,章安见王妃下令要拿的是昌成业,微微一愣,到底还是照着办了。
昌成业千想万想,也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心下愤怒难平,喊道:“你难道还想杀了我灭口吗?王妃难道忘了,那晚被人劫持,冯匡是为王妃豁了命去的侍卫!王妃这么做,不怕叫底下人都寒心么!”
反复提及这事,是要拿她当晚被沈括劫持一事做文章。辜七浑身透出一股恶寒,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头窜动的那股怒火。“你敢再多说一个字——”
众人皆是被她这股神情所震慑,仿佛从未见过如此戾色的辜七。只好像这一刻,她提刀杀了昌成业,也是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