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狭小空间里的流动是缓慢的。
她变得狂躁不安,开始摔各种东西,乱发脾气,看着人的目光也像淬了毒一般。她的变化让他感到陌生,同时另有一种惧意袭上心头,渗入五脏六腑。
或许,他是真的在毁了她……
意识到这点,他不再强硬和她求欢,尽可能减少两人的冲突。他不再步步紧逼,她似乎也放松了下来。
他如履薄冰,步伐放缓,胆战心惊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和谐。
沈嘉文是理性的,他知道她在等待时机,为此不惜伏低做小,降低底线,然而一旦把她逼急了,让她下定了某种决心,那么即便这是一个疯狂的举动,她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实施。
就像是毅然决然辞去工作一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份工作对于沈嘉文的意义。不仅是物质上的意义,更是精神上的寄托。
他正在毁了她。
这种感觉很糟糕。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沈嘉泽更爱沈嘉文,他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为什么他的爱会毁了她,这是他想不通的一点。唯有一点念头是可以确定的,一旦放开了手,那么他将永远失去她。这更不能让他忍受。
他可以给她任何东西,唯独不能放她走,任她苦苦哀求,或是歇斯底里,都不行。
嘉文放弃了说服他,瘫坐在了地上,拉耸着肩膀,陷入了一种死寂之中。她蓦然的岑寂让他感到痛苦和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抬起头,用那双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眼凝视着他,里面没有怨恨,没有憎恶,也无喜爱,只有一望无际的平静。
“我想去阳台放放风。”
男人不回话。
她又说:“在密闭空间待久了,我会发疯,我控制不住自己。只是去阳台看看,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他在斟酌,在思索,眼睛仔细地盯着她脸上的每一处表情,看到她眼中的那点零星的期待,像是点缀在天幕上的小小的愿望,心脏像是被一根针刺到了一样,骤然紧缩了起来,疼得发冷。
他的嘉文,应该是高高在上的,骄傲矜持的,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放在她身上都不为过,为什么要变得这样卑微?
一起都是他造成的,他是罪魁祸首。嘉文是那么热爱自由,她是个控制自己人生的猎手,却被他逼到了这一步。
他露出了勉强的笑容,终于点了点头。
“也可以,我陪你去。”他解开了她脚上的镣铐。
她不再反对,知道反抗没什么意义,默默地站起来,走到镜子前理了理凌乱的衣服和发丝,用头巾绑住头发,露出额头,清爽干净且光明正大的模样。
拿起口红在嘴上轻轻擦了擦,抿了抿唇,又拿起眉笔在眉毛上细细描绘,而后对着镜子里的女人笑了笑。
她很少往脸上嘴上涂抹什么东西,乍然抹上口红,笑容显得怪诞而美丽,妖艳之至,绚丽之至,同时也很诡异。
他感到有些害怕,不由得上前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握住。
他打开了阳台落地窗,又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她出去。
阳台上风和日丽,天高云淡,午后阳光明媚,肆意流淌,秋风和煦,鸟儿在高空飞翔。
果然是这样,一套郊区的房子,四周没有什么人。
嘉文拢了拢身上的风衣,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外边的风景,眉目舒展,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整个人都徜徉在愉悦之中,风衣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像即将展翅飞翔的鸟。
她站在上边看风景,她也是别人眼中的一道风景。
她的愉悦给他带来了莫大的震撼,一种冷意浸润心头,让他痛苦不堪,又酸又涩的滋味。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然而他依然不想放手。
她偏过头,对他微微颔首,“我能喝点酒吗?”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哑着嗓音问她:“你想喝什么?”
“普通的香槟就好。”
他犹豫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却把手铐拷在了她手上,低声对她说:“嘉文,你别怪我,我没办法……”
嘉文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只觉得,为什么一个不断犯错的罪魁祸首,最后却像一个被逼无奈的受害者一样无辜呢?她的心中都背负着一种沉重的负罪感。
她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看向了远处。
他很快就拿着两个酒杯出来了,一杯给她后,用钥匙解开了她的手铐,转而用自己的手握着。
两人拉着手,靠在栏杆上喝酒。
是质地很好的香槟,色泽清淡,毫无杂志,味道温软绵长,她喜欢的法国货,已经很久没碰了,喝得有点急,没一会儿,就差不多见底了。因为酒意,苍白的脸变得有些红。
她趴在了栏杆上,看着天空说:“嘉泽,对你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你。”
她哑然片刻,说:“除了人以外的东西,总还有很多值得你去关注的,你的理想,你的追求,你喜爱的东西……”
“嘉文,你相信吗,”他凝视着她的侧脸,笑容中带着伤感。
“有人的人生是围绕理想而展开的,有人是因为追求……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超然度外,这也是社会存在的基石。而有的人,他们的人生是围绕某个人展开的,为了她变得更优秀,更有能力。如果没有她,那么对于他来说,学习物理,走另外一条道路,进入学界是很开心的事,他也喜欢探究这些奥秘……失去了这个人,相当于失去了人生的方向,最核心的灵魂和骨架被抽掉了,那么他这一生所有事情都不再重要了。”
嘉文沉默了好久,没有再想去说服他。
他做了很多错事,也深深地伤害到了她,她的人生轨迹因此改变方向,到了这一刻,她竟然悲哀地发现,她对他,恨不起来。
多么可悲的人生。他的,也是她的。
她把最后一口酒喝掉了,把杯子放在旁边的小茶几上,对他说:“有烟吗?”
他摸了摸口袋,摸到了一盒烟,这段时间他的烟瘾十分大,每天都要抽上半包,却不敢在她面前抽。
沈嘉泽在沈嘉文心中的形象,应该是积极的,他竭尽全力维持着表面的体面。即便他知道事情已然到了这种地步,两人撕破了脸皮,对彼此的真实面目一清二楚,已经没有维护什么的必要。
他依然不想让嘉文看到他狼狈的一面。
“只有这个。”
嘉文接过去看了两眼,还给他,“我不抽男士烟。”
“这个味道很清淡,和你平时用的没有太大的区别,抽一两根没关系。”
“我不喜欢。”
她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出声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有挣扎的神色,终于还是说:“你进来,我出去给你买,这里离城区太远,配送不能到。”
她满脸厌弃地说道:“我不想进去,想吹风。”
没办法,他只能给她拷上了手铐,四处观察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才转身离开。
他走了以后,面色平静无波的女人浑身猛然颤抖起来,她就像是一个瘾君子,乍然碰到了毒品,脸上露出了亢奋的喜悦,她竭尽全力压住了那种激动,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对着对面的阳台轻声说:“你可以出来了。”
穆青从墙角处走出来,皱着眉看着她瘦削苍白的脸。
“嘉文,你……”
“别说话,别说话……等他走远点,这里有监控。”
男人果然不再说话了,两人静静地对视了半晌。
穆青掏出手机,似乎想要打电话,嘉文轻声说:“我手里有这套房的备用钥匙,你接好了,一定要接好,只有一把,丢了没法进来。你拿到钥匙,立刻从楼梯上来,电梯需要刷卡,我看到了他口袋里的电梯卡。”
穆青把手机收了起来,不再说话,肃然地点了点头。
过了将近十分钟,她听到一阵钥匙开门的声音,身子反射性地紧绷起来,意识到应该是穆青,她勉强压下了这种恐慌。
穆青进来后,直接冲到了阳台,看到她手腕上的手铐,把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
“嘉文,他太过分了,这是非法拘禁,我要报警。”
“先别管这个,他应该发现了不对劲,你赶紧到房间里,进门左转的第二个房间,办公桌下的柜子里有手铐钥匙,你翻翻看,第二层或是第三层,我没看清。”
“好,你等等。”
几分钟以后,穆青从里边走出来,嘉文看到他的身影在慢慢靠近,那种不断升腾的喜悦简直压抑不住,笑容在她脸上不断漫延,她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
她的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脸上。
就像是播放电影慢镜头似的,她眼睁睁看着这个被她视为救星的男人,猛然被一股力量击倒在地,他的眼镜掉了,脸上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男人昳丽的容颜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他的力量是强大的,穆青久居室内,不爱运动,根本不能和他抗衡。
他把穆青逼到了阳台的角落,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嘉文,你又在骗我。还是为了另一个男人骗我。如果不是我车钥匙落在了茶几上,你们就要成功了。”
后悔和懊恼早已充斥了她的心,她近乎疯狂地大吼出声:“沈嘉泽,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了,我告诉你,我没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一分一秒都不行,如果你执意如此,那么明天就会看到我的尸体。”
穆青看出了她眼中癫狂的神色,他知道,她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了,于是立刻出声:“嘉文,别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