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到国师父子齐刷刷地慑人视线,老供奉哪还有半分刻意卖关子的高人气度,直接伸了三根手指出来,“性命无碍,元气亏损,之后……恐不易有孕。”不出老供奉的意料,眼前的国师父子先后松了口气,再看向自己的目光也不似之前,转而带上了几分感激。
老供奉又交代了若干注意事项,便跟着前来领路的内侍到隔壁的院子休息——在崔琰康复之前,老供奉这个专职大夫肯定要在国师府常驻了。
晨光熹微时分,崔琰睁开了眼,根本无需侧头便知道乔浈就直挺挺地躺在自己身边。她吸了吸气,创口覆盖着厚厚药膏与鲜血的混合物,让自己身边都萦绕着一股令人不悦的腥苦之气,难为她丈夫毫无芥蒂地守了自己一夜,还一副生怕动作大了碰伤自己的模样。
崔琰还没酝酿好如何表达感动和感谢之意,乔浈也醒了过来,看着丈夫那灿若星辰的眸子以及相映成趣的黑眼圈,崔琰笑了,虽然这笑容看起来苍白又憔悴。她划拉了下丈夫的脸,“我准许你嫌弃我一会儿。”
这画外音也太容易听懂了:我现在身上太味儿,你别跟我挤着了。乔浈斩钉截铁一声吼,“我不!”
崔琰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床边大宝蹭地站起来,扒拉开床帐就往她身边挤。
儿子一头扎进自己怀里,崔琰捧着他的小脸,发现儿子眼睛又红又肿。
——想想也是,上上辈子在二哥去世之后,根本不许乔三近身,她就是在大宝怀里咽下的最后一口气……这刺激肯定让大宝毕生难忘。这辈子刚生完孩子她就昏了过去,所以这一夜儿子在床边打了地铺寸步不离……外加胆战心惊、默默泪流吧。
儿子也是个隐忍又报喜不报忧的主儿,心里的苦处从来不说。想到这里,崔琰真是心疼又内疚,便牢牢抱住大宝,不时抚弄他的脑袋和后背,让他慢慢平静下来。
大宝在母亲怀里,没办法不靠在母亲的胸前,他有点不好意思可又觉得十分满足——反正现在外表才两岁多,倚小卖小也没人说啥。
母子相依相偎,被甩在一边的乔浈可就喜忧参半了。国师垂下头,琢磨怎么开口劝慰,冷不防被媳妇一胳膊也揽到身侧,“小浈浈,我好爱你。”说完,他媳妇还奋力探着身子亲了他一口,然后又低下头在大宝额头上印了一记,“大宝,娘还没看见你的大宝呢,怎么也得努力活着呀。”
大宝红着眼眶小声撒娇道:“娘,再亲一下,我就信你。”刚说完,脑门就挨了他爹一指头。
崔琰呵呵直笑。前两任丈夫都是皇帝,儿子们或多或少都缺乏父爱,尽力弥补的结果就是儿子们完全倒向了她这个母亲,不仅不太亲近父亲,也不太会与父亲相处。这一世嘛,乔浈显然是个好丈夫,也很想做个好父亲……虽然他与大宝在一起时,还是更像“玩儿子”而非“教儿子”,但这父子俩肯亲近就是十足好兆头啦。
一家三口正腻乎着,乔浈又想说些什么,崔琰却忽然“唉哟”了一声,“出血了好像……”
府里一阵鸡飞狗跳,崔琰渗血的伤口又被敷上了厚厚一层药膏——这新药的气味……越发糟糕了。谁让老供奉这回拿出了压箱底的好东西,只为短时间内封住她的伤口,不然方便就成了大问题。
崔琰感觉伤处凉丝丝地很是舒坦,之后无奈地苦着脸被丈夫儿子哄着喝下止痛、补气血的汤药,才终于吃上了合口的早饭。
等她吃饱了,收拾妥当的一对儿龙凤胎也被乳母抱了出来。因为不足月的缘故,两个孩子都是皱巴巴的。好在老供奉打了包票:小公子和小小姐也只是略弱一些,小心养育即可。
夫妻俩逗弄了会儿孩子,崔琰睡意来袭直接倒下,乔浈守着老婆,坐在窗边给老婆娘家写信,在斟酌许久之后,他决定实话实说,最后还邀请舅哥们进京探望并住上一阵。
西北崔家收到乔浈来信,书房里一片静默。
有个靠谱又不贪婪的女婿,就改变对皇家惯有的印象和态度,崔家人还没这么幼稚:按照乔家一贯的尿性,若是事态有十分严重,信里能写出六分就算厚道了!
连一向能言善辩的心腹军师温先生都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崔老爹抚额良久,才看着眼前两个儿子,凝重道:“你们两个收拾收拾,进京去看看你们妹妹。奏折我来写。”崔珩与崔珏都有官职在身,若无皇帝批准哪能擅离?
这回皇帝批复得极快:弟妹产后大出血,于情于理都得让人家娘家人来探望照顾,万一这里面再有点儿“内涵”,哪怕他是皇帝也不想沾上这种麻烦。
收到皇帝的旨意,崔家兄弟顺着官道一路快马加鞭。到了京城,在探望妹妹之前得先进宫面君谢恩。
皇帝也没让这哥俩候着,接见时问了几句,便一挥手让哥俩告退了。出宫时,崔珩与崔珏又遇见了太子。好在太子也没打算为难,打个招呼就放人了。老实说,太子跟崔琰是挺不对付,但他也不会刻意把崔家的两位公子往两个嫡出弟弟那边儿推就是。事实上,在权势利益面前,个人好恶算个屁!
崔珩与崔珏赶到国师府终于和正卧床休养的妹妹见了面。
这才多久,又见着家里人了?回想前两辈子,有多少日子都是捏着家信想念二哥中度过的?崔琰感激的小眼神情不自禁地飘向身边的丈夫,要不是哥哥们都在,她定要奋起好好啃一会儿乔浈。
乔浈察觉到妻子的情绪,得意一笑,却没说什么。
崔琰转过头来继续看哥哥,越看笑容就越灿烂。
不过这明媚的笑容配上没啥血色的小脸儿,在两个偏心的哥哥看来,这就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思了。若非这哥俩确信妹妹与妹夫乃是感情与利益双赢的天作之合,绝对会怀疑妹妹此次早产又大出血别有“内~幕”。
大哥看起来还算正常,而二哥眼神略显深邃,崔琰便倚住乔浈,一手拉着一个哥哥,笑眯眯地问起家里人,又叫大宝带着弟弟妹妹过来拜见舅舅。
大宝长得跟崔珩小时候一个模样,二哥见着这个外甥不由自主地阴转晴。如今那两个小家伙也圆润了起来,小女儿显而易见长得极像她老子,而小儿子的相貌,就是乔浈跟崔珩无对无的综合啦。
两个舅舅对外甥和外甥女很感兴趣,而这对儿龙凤胎偏偏既不怕生也不爱哭,被抱啊颠啊摆弄啊,都是只乐不闹……
崔珩依旧靠在丈夫身上,忽然扑哧笑出声来。大宝十分好奇,凑到母亲嘴边,听清了她的低语,“你看你弟弟,像不像你爹和你二舅生的?”
乔浈与大宝父子闻言,顿时无语凝噎。
大哥崔珏在京城待了半月便回了西北,二哥崔珩打算多陪陪崔琰,至少要到冬天才会启程回返。当然,哪怕身在国师府,秦国公的继承人也有份内公事要处理,闲暇时也会出门应酬一二,自然少不了打探到有趣的情报。
这日,二侄子、安王还有二哥迎着夏末依旧炽烈的阳光联袂登场,给养病中的崔琰带来个劲爆的消息。
金台和伊夏要议和,派出的使节团正好分别和三皇子、四皇子一起回京,结果两支队伍全部遇袭……万幸两位皇子以及使节团里的正使副使全都安然无恙。
崔琰听完抚掌大笑,“这可热闹了。”要知道金台和伊夏国内各有主张议和以及战斗到底的两派人争吵不休,而大晋内部就更复杂了,至少有不少人并不愿意看见捞取足够军功的两位皇子平安返京……这些人都有嫌疑,当然更不能排除为了给敌人扣盆脏水上演苦肉计的可能性。
四个人多少都有多点幸灾乐祸,正讨论得热火朝天时,议事完毕的乔浈和大宝悄然到来。崔琰便问:“三皇子、四皇子两人身边有咱暗部的高手吧?”
乔浈直接拿了老婆的茶盏,润了润喉,才答道:“当然。”
崔琰轻推了丈夫一把,“少卖关子。”
“我只管吩咐保卫他俩,其余的……一概不想掺合。”
“追查真凶你也不管?”
乔浈毫不犹豫,“不管。”
与此同时京中驿馆,那位早先火爆冲动的金台王子如今已经沉静不少,他甚至在听到生父的心腹上前禀报过结果后,还能思考一下并提出建议,“父亲,大晋的国师可不容小觑。”
谭燕轻呼口气,吹皱了眼前茶盏中一泓清水,“他不喜欢太子。所以咱们若是算计太子,他兴许睁一眼闭一眼,装装糊涂也就过去了。”
“父亲也说是‘兴许’……”
谭燕笑得意味深长,“所以还得再试探试探呀。”
“若是能借着太子,挑起皇帝与国师……”
谭燕摇了摇头,“先帝那么丧心病狂,都没敢违拗国师,你可知道为什么?大晋的国师必然是当世第一高手,他又有废立之权,逼急了弄死皇帝另立新君,咱们可就白费力气了。”言毕,又叹道,“我报不报仇无所谓,为父只想你早些登上汗位。事到如今,东平那步棋也该动用了。”
王子猛地上前,牢牢环住他父亲的腰身,父子四目相对,当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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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京城风起云涌,皇子们动作频频,各自忙着拉拢、收买人才,提高在朝堂民间的影响力;而世家们则忙着左右逢源或者选边站或者待价而沽……只有国师一家子依旧稳如泰山,因为这辈子乔浈有崔琰襄助,早就拥有绝对的实力来支持他中立的立场。
至于他国的小动作,大多在暗部的监控之下,只想靠挑拨、流言、刺杀和策反这几招让大晋内乱,未免太“图样图森破”了……
国师夫妇闲聊时说起此事,乔浈直接开了嘲讽模式,“其一,皇帝是~二~逼,其二,朝廷~糜~烂,咱们大晋这两样都不沾边,金台和伊夏指望着这些“阴~私~小道”建功,还不如躺下做梦,还省银子省人手呢。”
崔琰终于领悟丈夫为何在外都是惜字如金、高深莫测了——这嘴巴杀伤力忒大了点儿。
不过国师大人事业稳定不代表家庭也没烦恼——至少他为他老婆愁得掉了头发。
崔琰早产又大出血,为养伤轻易不能挪动,下半身的伤口每天都得换药,还有每天都得灌下好几碗苦涩的药汁……可以想象,崔琰的心情可是前所未有的糟糕,而且是处在了随时可能情绪失控的边缘。
老供奉早有先见之明,及时给国师父子以及两个好侄子普及了产后护理常识,大晋没有“产后抑郁”这个说法,但大夫们却都有关注产妇心理健康的意识。
听说不仅要无微不至地照顾,还要尽量顺着人家心意,大宝担心亲爹拉不下脸来,便劝道:“用不了几个月,娘就好了呀。”他倒是十分乐意伺候母亲,可也知道父亲亲自照顾的效果更好。
乔浈不以为意,摸摸长子的脑袋,“这跟平时也没有差别吧。”
不过乔浈确实做到了体贴入微,甚至连喂饭擦身梳头换衣裳都做了全套,却让崔琰难受得无以言表。
喂饭吧,喂的都是崔琰不想吃的;擦身吧,一会儿劲儿忒大,一会儿又劲儿忒小——像前胸和小腹还疼着呢,乔浈却一直都用搓背的力气;梳头吧,薅掉不少长发;唯一没什么可说的也就剩换衣裳了,但这项在崔琰还能动弹的时候,又完全没有啥技术含量……
在如此“享受”了几天之后,崔琰有点扛不住了。她吃了几块糖,稳了稳情绪,尽可能心平气和道:“术业有专攻,下回还是让弄琴侍书她们来吧。”
乔浈愣了一下,才唉声叹气道:“你嫌弃我粗手笨脚。”
老公这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崔琰也笑不出来,事实上她没发脾气已经十分了不起了,“除了照顾我,你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要是连潜台词“你快滚吧”都听不出来,乔浈早就自挂东南枝了。眼前媳妇处在爆发的边缘,他赶紧倒了杯茶,柔声道:“憋着多难受,你拿我出气就好,我挺得住。”心中却在感慨,要不是我没信心哄好你,何必把二舅哥从西北请来呢?
丈夫的心理活动崔琰听不见,她攥了攥帕子,深吸口气,“现在就快克制不住想揍你一顿了。”
乔浈往床上一跳,躺成了大字型,“来吧。”
老公那接近两米的身高,壮实的身材外加长手长脚以及一双饱含爱意几乎荡漾出水来的眼睛……崔琰眼见此情此景,就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得生疼,“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她如今各种不舒服,包括身体和精神。她能理解丈夫俯身做小就为讨她欢心,可就是真心配合不起来。
崔琰这副倦容,让乔浈心里咯噔一下:坏了……乔浈只好祭出屡试不爽的终极大招,扑过来牢牢抱住妻子,先从嘴角吻起,再逐步推进,最后撬开妻子的双唇与牙关,重点在于动作要轻柔还得连绵,若是侵~略~性太强的话,就体现不出他认错的诚意。
病中的崔琰耐性不太好,乔浈刚缠上她的舌头,便抬手在丈夫的胸前敲了敲,还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丈夫的脸,“憋不住了?”
乔浈老实道:“一直都只想要你。”
崔琰听了,沉默了会儿才认真道:“我头回觉得实话也能如此动听。”
她又不是铁石心肠,一个强大又宽容的男人自从婚后心甘情愿地将身心都交给自己,她如何不感动?尤其在她自己都些自我厌恶的时候。心头因病痛积压的郁结与莫名的愤懑也似乎散去大半。
乔浈察言观色,觉得此时机会正好,便跟老婆说说心里话,“你该发脾气,总憋着心里得多难受?”大约自己这辈子只会对这一个人苦口婆心了,乔浈又真诚道,“你多撒撒娇,耍点小性子,能让我觉得自己很可靠。”
崔琰一直低着头,直到乔浈差点以为沟通失败的时候,抬起脸的崔琰已是满脸泪水。
乔浈大惊:他还是头回见到媳妇流泪。
崔琰低声道:“以前只有二哥说过类似的话,而且他说到做到。”
乔浈倒是一点也不嫉妒,“他都已经用生命证明过两次了。”
崔琰哭得更厉害了,开始哽咽,“自从嫁了人,我都不敢任性,再说耍了脾气又有谁会哄我?!倒是我光给他们解决麻烦,除了二哥谁会考虑我的感受?!可他俩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害我二哥,谁敢毁我的心灵支柱,我就跟谁拼命!我让他们跟他们挚爱的江山说再见!”
这说的就是前两辈子的事儿了,乔浈轻拍着媳妇后背,不住地劝解,“好啦,你也说到做到了。你对他们太好又很少要求回报,他们自然就变本加厉了。男人可是很贱的,你折磨折磨,他反倒觉得你更金贵。至于我嘛,你轻点折磨就行。”说着,用衣袖替媳妇抹泪,“哎,我这衣裳可是新换的,保证干净。”
崔琰哭够了,眼睛已经酸涩得不行,心情却舒畅了不少,“你喜欢~自~虐?”
乔浈严肃道:“一点儿也不。可若是你来虐我,我就勉为其难地忍了吧。”
崔琰终于被逗笑了,她靠到丈夫身上,好奇问道:“什么时候嘴这么甜了?”
乔浈咳了一声,“我也是有长进的。”
当晚,夫妻俩相拥而眠。要知道这些日子里崔琰周身苦涩辛腥甜等各色药味儿轮番混搭萦绕,闹得她自己都有点自我嫌弃,于是也不愿与丈夫儿子侄子们亲近,甚至都没怎么和二哥腻乎。
也正是从这天开始,崔琰的情绪有了明显的好转,家人们,尤其是大宝私下里就向老爹表达了深深的敬意,崔珩也冲着妹夫竖了大拇指。
第二天,崔琰仿佛在乔浈怀里吸足了精力,吃过早饭便兴致勃勃地用心打扮,结果比平日里更艳丽几分。照完镜子,崔琰自己也很满意,扭过头对正喝茶的乔浈道,“看我气色是不是好了不少?”
借乔浈个胆子,他都不敢说不。赶紧把肚里所有库存的奉承话一股脑儿地都倒了出来,可惜国师需要奉承的人本来就很有限,且大多已入土,没什么锻炼机会的乔浈还没说上几句,就把崔琰又逗乐了。
崔琰道:“是我强人所难了。”
摆弄了会儿除了吃就是睡,偶尔还要嚎一嚎的一对儿健康又活泼的奶娃,崔琰感慨道:“他俩比我活得滋润多了。”
乔浈从后面抱住媳妇,“苦了你了。”
老公心意可嘉,不过孩子不仅是他爹的更是自己的,至少崔琰从没有拿生孩子邀功的心思,“天气凉了,有你抱着最舒坦啦。”说完,捏着乔浈的手指咬了一下,特地在上面留了个清晰的牙印。不出所料,乔浈的回报就是——耳朵被舔……
耳朵可是国师的~敏~感带,只消亲几下啃几口,就能看见国师晶亮的双眼,粉红的双颊以及……蓄势待发的下半身。
这个……崔琰心中轻叹,先用手吧。
夫妻相偕,还带着大宝,一起出现在议事的书房时,比规定时间要晚了一会儿。
部下与幕僚们见到夫人的脸,先是一愣,而后就是大喜:崔琰出山,大家终于不用再对着忧愁的国师办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