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箐如今却疾奔在急赶往坪山关战场的路上。
大军过境之后的路面,颠簸不堪,严重影响了速度,她心里急得不行,她甚至有点后悔去找魏太妃了,她害怕林桥和红缨没法第一时间找到燕长庭。
到了此时此刻,所有恼怒和生气都顾不上了,这个傻子,假如等不到她,他怕真的不要命了!
马蹄猎猎,狂奔而过,沈箐甚至连软甲都顾不上披,全速飞奔了将近五个时辰,她终于抵达了坪山关战场!
此时,距离和燕长庭分开已经过了将近两天一夜,日暮的黄昏如残红,染红了半边天,与滚滚的硝烟交织在一起,红与黑,昏与明,厮杀震天。
此时的大战,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凌英率鄱阳军突围,反包抄迎战敌军的后路,血腥与热汗喷溅,残肢与断首齐飞,旸王堵住后卫,中军趁机对失去屏障的坪山关再度发起总攻!!
这一局面,正正契合了沈箐在帅案上看到的魏太妃计划。
——路上太过颠簸,她终究来得晚了一些,沈箐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别啊!
她心脏突突狂跳,骇得也顾不上废话,一头就扎进两军交战的战场中,高声喊着,遁帅旗追去。
可别,可别!
她来了!!!
真的很不容易,但也许是运气加成,沈箐全力向中军靠拢,她先是遇上木哥,木哥对她突然出现很惊讶,但也顾不上多说,一听她问,往西北方向指了指。
沈箐火速顺着他的指点的方向而去,再碰上陈夷,陈夷真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不顾一切冲过来:“沈姑娘,沈姑娘,不知为什么!前儿主子让我们——”
“我知道,我知道了!!!”
沈箐大声打断他的话,她已经望到帅旗了,激战当中,位于一个高丘之后。
她也顾不上什么暴露不暴露,安全不安全,一提缰在陈夷的护送之下,冲上了高丘。
“燕长庭——”
她终于望见了浑身浴血的燕长庭,她双手拢嘴,大喊一声。
这种极度吵杂的环境,这么远的距离,原来应该是听不见的,可就在她喊出声的一刹那,跨骑在马背上的燕长庭仿佛心有所感,他重喘着,霍地转回头来!
这一刹,一眼万年!!
他大约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高高的山岗之上,血腥残痕,乱军涌动,一匹白马,一袭青衣,她逆光而来,在如血的残阳中撞进他的视野。
脑海嗡地一声,燕长庭几乎是声泪俱下,“……阿箐!”
他终于,终于等到她了。
等了足足两辈子,他终究是等到她了!
……
短短的两天时间,燕长庭经历过绝望,希望,再度转绝望,而后陡然爆发出叫狂喜的火花。
沈箐来得晚了些,他的心甚至已经沉沉下坠,他在负面的情绪控制之下,难以抑制地更加悲观。
张云和陈夷反复禀报,魏氏那边的持续异动。
两人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尤其后者,急得几乎是跪下来了。
可就在燕长庭即将绝望之际,他终于等来了沈箐!
不顾一切,策马飞奔,他泪流满面,捂住脸,哽咽:“……阿箐,阿箐。”
他双手在颤抖,几乎连话都说不来。
他虎口.爆开,鲜血淋漓,向来精心保养的一双手,此刻布满细碎的伤痕,沾满了污迹,和鲜血混合在一起。
但他一点都不感觉到疼,这一刻,他是狂喜的,两匹马飞奔向对方,他紧紧攒住她的手。
不过并来不及多说话,陈夷急得快疯了,“主子,主子,沈姑娘,那边——”
沈箐喘了一口气,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快,赶紧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先!”
魏氏。
还是大战!
燕长庭的心理她大概能猜到一点,走什么走,走屁!这么多的人,几十万的大军,这岂是能儿戏的!
她咆哮:“赶紧给老娘把场面控住了!!!”
“听见了没?!”
气死她了!!!
这家伙天生就是来克她的!
沈箐气得两眼冒火,这个时候,她说什么是什么,燕长庭只有全听她了,见她生气,他急忙点头应是。
燕长庭立即下令,让陈夷木哥去应对魏氏的发难,并迅速调兵遣将,堵住即将出现的窟窿,并迅速清出通道,预留收缩兵马。
——魏氏乱像一发,司马超必抓紧机会反扑,战机立失,急转直下,后续当务之急,是收拢兵马以防大溃。
只不过,出乎意料的,魏氏的部署竟被紧急叫停了。
最后一刻,魏渠即将挥手下令之际,陈婴阳后一步赶至,“不,不——”
他受了伤,捂住手臂,冲到魏渠面前,喘息着说:“……都停下,住手!”
陈婴阳后面跟着晏修,晏修冲惊疑的魏渠点头,并取出一枚赤金令箭:“小姐有命.,计划中止。”
……
“怎么回事?”
司马超一脸厉色。
他也一直在严密监视魏氏亲信的痕迹,这可是一个绝佳的可乘之机。
若顺利,他预计这一战燕长庭身死,青山军大溃,而后他留下鄱阳军及旸王大军。
再将燕殷送上死路,他割军自重,已不远矣。
司马超在燕长庭的前世,走的就是这一条路径,他非常成功,最终将大殷王朝的战果一举收入囊中。
可今日再度面临这一转折,却失败了,魏氏突然偃旗息鼓,燕长庭的后备调配居然用不上,他顾不上疑惑,立即挥军全力压上!
“这魏氏怎么回事?!”
吃错药了?!
全线绷紧,蓄势待发,结果一拳头打在空气里!司马超又惊又怒,但面对迅速再度调整的盟军,他破口大骂几句,却不得不先集中注意力先迎敌。
双方发生了猛烈的交战,局面一度胶结不下,不过由于坪山关的两大屏障在上半年的战事已失,临时工事显然逊了一筹,坪山关最终失陷了。
司马超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汹汹而来的盟军堵住在马岙瑟州一线,也算是不过不失。
饶是如此,他亦大怒:“赶紧查,看那边怎么回事?!”
他吩咐王淮:“马上去信二公子。”
司马超切齿恨道。
“去!”
……
一场持续了数天的激战过后,双方损伤都不轻,不断有抬着伤兵的担架从身边过。
燕长庭也负伤了。
一些伤是沈箐来之前就受了的,他不管不顾杀个痛快,情绪是宣泄了,但身上也留下不少伤痕,之后和司马超的激战,各有损耗,他中了一箭。
大战结束后,他第一时间打马掉头奔沈箐而来。
浑身鲜血淋漓,还滴滴答答的,他如同归巢的倦鹰,带着满身的伤痕,不管不顾奔她而来,只是奔到坡后,离得远远,见着了她,又生了些胆怯,他扯着缰绳外头踱步了良久,这才控马上了前。
“阿箐。”
沈箐是生气了,他知道的,他这个动作,她肯定生气得很了,燕长庭没忘记刚才她喷火般的眼睛。
燕长庭猜到一点都不错,果然够了解她哈,一路上的担心和焦急,在终于确定来得及刚上那刻,沈箐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但一口气松了之后,她先前因为担心而丢在脑后的火气立马就起来了!
这是第几次了!
万一阴差阳错,她没找到陈桥传话呢?
万一她笨一点,没看明白呢?
这是哪里学来的!竟然会用自己的命要要挟别人了哈!果然好样的!!
生命诚可贵。
在他第一次墓前自刎之后,这辈子她费了多少心思去纠正他,但好像一点作用都没有!
沈箐就挺难不生气的。
但这种恼火,在看到燕长庭那一刻,却哧溜一声如同一缕轻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很狼狈。
他受伤了,精铁重铠褐红交错多有破损,滴滴答答的鲜血往下淌,脸上几分倦容,人生颠覆一夜大雨又紧接着鏖战数日,连他都有些撑不住了,他很紧张,下意识捏紧缰绳,抿唇看着她。
眼里是忐忑。
沈箐停下手里的活,看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先一涩,就像泄气的皮球,再也恼不起来了。
这个小兔崽子,天生就是她的克星。
“还不下来?”
她眼睛里难掩心疼。
燕长庭心里骤然一酸,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突然就有了缺口,“……阿箐。”
他再开口,竟哽咽地语不成句,勉强翻身下马,他几乎是一头栽跪在地上。
沈箐接住了他。
两人的手交握一刹,他就如同迷路的孩童终于找到他的归途,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阿箐,阿箐,……他们都骗我。”
他一把抱住她,将脸紧紧埋在她的颈窝,潸然泪下,泪水无声顺着他的脸颊和下巴,濡湿了她的颈窝和前襟。
他委屈极了,他痛苦极了,他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力道大得仿佛要将衣料撕破,他终于将压抑在心底的这些难以用言语表述的情绪宣泄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