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到向晚时分,我与晏濯香一起出了宫殿。
“晏大人,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说。”一边走着,我一边皱着眉头。
“我知道。”晏濯香眺望着宫墙殿角外的晚霞。
“你又知道?”我不由转头看他,他发际眉梢都被染了几分颜色。
“在圣上面前你不说,那自然是有你顾虑回护的地方。如今你还会顾虑回护的人,除了他,还有谁?”他目光投在远方,嗓音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我木然点头,“所以只能跟你说。”
晏濯香低下视线,抬手拂过我嘴角,一粒粉屑落在他白玉一般的手指间,“在他府上用了早饭?”
我抬袖子擦了擦嘴,点头默认。
“你来时神情那样凝肃失意,可是跟他有了不和?”
我再默认。
“他在你身边那些年,已能容忍你到常人难以容忍的极限,今日不和想必是因西华门一事吧?涉及到根本问题,你们之间的罅隙也就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虽然大殷待他残忍,但他却不能背弃大殷,你可看清楚了?”晏濯香静静看着我。
“我知道。”叹口气,“但我想跟你说的是,梅念远跟我一起听到了西华门事件,你们打算瞒着大殷将计就计,那么他……”
晏濯香忽然起了别样心思,诡谲地笑着,“那你希望怎么对付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开文档,都想大睡一觉=☆=。。。真是写得累了。。。
72☆情动一回,爱只一人
“劳烦晏大人一件事。”我转身面向他,“将我家长萱从天牢里完好无损带出来,无论是向陛下求也好,动用你的其它手段也好,总之,长萱必须回到我身边。”
“你是打算让长萱监视梅念远?”晏濯香轻轻一笑。
见我没否认,他又笑道:“一个长萱就能对付得了梅念远?”
我面无表情道:“空空也去了他身边。”
“哦?”晏濯香颇感兴趣地看着我,“空空愿意为了你去对付她的总管哥哥?”
“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手段,对付情窦初开的少女就要用六分许诺三分鼓励再加上一分的威胁。”我扯着嘴角邪恶地笑了两声。
“哦。”晏濯香眼眸半眯了眯,“那对付情场高手该用何种手段?”
“那就得欲擒故纵,欲说还休,欲罢不能,欲走还留,总之,种种朦朦胧胧捉摸不透,使之费尽心肠绞尽脑汁机关算尽也参悟不白,此时,其气焰不掐自灭,再诱以鱼饵,自是手到擒拿。”我摸着下巴嘿嘿笑了两声。
“哦。”晏濯香拖长了音调,眼眸似笑非笑欲说还休,接着便没了下文。
得不到回应与赞同,显然不在我预料当中,皱眉看了他几眼,他依旧一副高深莫测的形容,令人捉摸不透。
“去喝杯茶吧。”最后他提议。
我看了看天,“这都傍晚快入夜了。”
也不管我同意与否,晏濯香提起步子便向宫外走。弄不清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我眉头一皱,跟了上去。
长安般若楼,客人依旧不多,上到三楼,更是空旷。依旧是我与晏濯香跪坐于桌案两边,小二殷勤来问:“二位喝什么?”
“十里春风。”晏濯香随口应了一句,视线从我脸上拂过,幽明不辨。
小二送上两杯热茶,香气升腾,茶叶漂浮。我握茶杯到手心,抬头问对面,“怎么又是十里春风?有个什么讲究?”
晏濯香眼眸在蒸腾的水雾间飘飘渺渺,半垂眼睫于茶面,没有回答。
于是我只好默默喝茶。四周寂静,夜幕降临。
就在我觉得再这么下去,保不准会睡着时,一道寒光映入室内,冰冷的杀气荡了进来,杀意集中在我后心。
那一刻,对面晏濯香的眼眸深处蓦然亮起,压过了室内的寒光,茶杯从他手里越过我头顶,急速飞了出去。尖锐的一声响,茶杯被利刃刺穿,杀意不减,继续奔我而来。
又只一瞬,小案被掀飞,我被晏濯香的一只手猛地拉到他身边,倒入他臂弯,同时,追击我的寒剑也已到了跟前。室内晦暗,唯有那柄利刃散发的寒芒映亮晏濯香的面容。不见他动,那柄寒剑却已在他面前半寸的距离上被并指钳制,衬得他指端有如透明。
我摸出袖中扇,甩向行刺的人。这一守一攻,迫得刺客松了剑,一个急退将我折扇击回。晏濯香拂起衣袖,化去回击来的内劲,我再轻轻松松将折扇接回手中。
刺客穿了一身劲装,半遮面纱,是个女子,浑身散发着冷意,站在窗口处。
我看了几眼,很眼熟,张口道:“这不蛇蝎女么,别来无恙?”
晏濯香将手里的剑丢到一边,眼睛一抬,“玉生烟小姐,恭候多时。”
这一语出,我一惊,女刺客也一惊。
“花魁玉生烟?”我将女刺客仔仔细细打量,身段看不大出来,面上又有黑纱,“晏大人你确定?可别唐突了佳人。”
女刺客冷笑一声,揭了面纱,底下的表情呆板,果然是蛇蝎女,却见她再向脸上揭去,一层人皮面具被揭下,面具下的真容,冰肌玉肤,柔美可人,赫然便是醉仙楼花魁玉生烟!
“卿本佳人!”我深感惋惜,“我虽然怀疑过你,但实在不愿相信是你,但若不是你,还真不知道该怀疑谁去。”
“在晏公子面前,被揭穿是早晚的事。”玉生烟捡起自己的剑,眉目间一反往昔的柔媚,添上了几分清冷与果决,“晏公子怎知我会来?”
“贵国国师入狱,你自然是早来比晚来好。”晏濯香说话有如在我耳边,我转头,果然就在我耳边,再低头,自己竟还贴在他身上,他手臂也还揽着我,这姿势怎么看怎么诡异,倒像是一花花公子搂着自家侍婢与客人谈天。
“这么说,晏公子知道我来的目的了?”玉生烟冷冷的眼眸扫过我,我还很不适应被醉仙楼的花魁以这种眼光凌迟。
“却不知玉姑娘提剑前来是做什么,莫非你以为在我面前还能使出三招?”晏濯香话语无一丝温度,依旧响在我耳边。我不动声色直起身,挪开了两寸,忽觉腰上某处穴位一麻,顿时无力,倒了回去,半扑进晏濯香怀里,这姿势更诡异,倒像个在外人面前羞涩的小娇娘。
“提剑自然是为杀人!”玉生烟杀意凛凛的眼神,不用看便能感觉得到,“杀不了也要试试。”
我打了个寒颤,从晏濯香身上挪出头来,盯向花魁,“玉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不怕杀多了人遭报应?”
“留着你祸害世间才是报应。”几时玉生烟竟刻薄如斯。
说这些场面上的话也没多大意思,我抬手往晏濯香脸上一摸,果然见玉生烟眼里杀意大盛,我嘴边一乐,了然道:“原来是为了晏大人,果然是情债,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杀也应杀负心人,而不该牵连旁人吧?”
晏濯香神情寡淡,“不知何时得罪过玉姑娘?”
玉生烟眉稍微紧,痛楚从眼底压过。我激道:“玉姑娘你也忒失败了,怎么能让他记都不记得你呢?这事情,女孩子比较吃亏的,万一不小心有了孩儿,孩子他爹还不知道这回事,你说你亏不亏?”
“你给我闭嘴!”玉生烟羞怒交加。
晏濯香漠然地看我一眼,我腰上又一处穴道一阵酸麻,再闷头倒向他身上。
兴许是我激得有点用,兴许是晏濯香的寡淡刺人心肺,玉生烟不再打哑谜,直叙当年事。
“十年前……”
我一惊,又抬头,张大了嘴巴,“十年前?”
玉生烟冷峻地横了我一眼,见我闭了嘴,继续道:“濯香公子还未入神机谷之时,可记得游历过汤国之地?”
我忙看晏濯香,他漆黑的眼眸深处仿佛真有一丝松动。
玉生烟哀凉的嗓音在回荡,“可记得采莲湖畔?”
我再看晏濯香,他面容在微不可察地变幻。
玉生烟继续控诉,“可记得那支采撷相送的白莲?”
我眯了眯眼,心道晏濯香你还真是深解风情,湖畔送白莲,定情?
“可记得……”玉生烟咬了咬唇,眼里泪滴摇摇欲坠,“一夜风满楼,携手观星落?”
晏濯香面容不得不变,终于是情绪松动了。
我正了正衣冠,离他三尺远,向玉生烟问道:“观星落,是指看流星雨?”
“是!”玉生烟两行泪滑下。
我吸了口气,转头看向沉默的晏濯香,憋出了几声笑,“原来是老江湖,只怕流星都认得你晏公子了!”
“你是纪歆?”晏濯香蓦地问。
“难得濯香公子终于想起我了。”玉生烟擦干了泪,却嘲讽起来,“难为您还记得这个名字!”
我在一旁摇开了扇子,“原来又是一出始乱终弃。”忽觉疑惑,“晏濯香你见着她样子还想不起来么?”
晏濯香继续不语,玉生烟抬起纤纤玉手,又从脸上揭去一张皮,竟然玉生烟的那张面皮也是假的!我睁大眼睛,看向这个叫纪歆的姑娘。只看了一眼,我便转向了晏濯香,心思有些复杂,“晏大人,既然已相认,那便好好待人家吧。”
说完,我站起身,走向楼梯口。一阵香风拂来,我手腕被一拽,人被拉了回去。晏濯香拉着我不松手,低沉的面容看着我,“为什么见到她真容,你反倒要走?”
我没勇气看那姑娘第二眼,垂着眼睫道:“那样容貌,我没见过有第二个人。晏大人你十年前就有那样的眼光,实在令人佩服得紧。”
“十年前只怕是场误会。”晏濯香轻描淡写一句话,令那纪姑娘又是一番容色凄楚,“那时也都年少,知道什么?我与姑娘相遇,不过是那时的一点缘分,跟姑娘学了易容术,我也教了姑娘一些内功心法,早已互不相欠。采莲,是你说想要那朵莲花,我便帮你采了。观星,是你说想要许愿,我推算出那夜有场流星雨,便陪你一起看了。携手,是你那时说冷,要握着我衣袖。我想,我已经解释清楚了。”
纪歆脸色一分分变白,直至惨白。我甩开晏濯香的手,冷声道:“原来薄情都是这样一番解释,我算是见识了。”
晏濯香背脊挺拔,轩眉接鬓,眼眸凝定如冰,薄唇一字字吐出:“我晏濯香此生走过许多个地方,见过许多处的美景,唯动情过一回,爱过一个人!无论她记不记得我,我也就只爱了这一人!在她之前没有过,在她之后也不会有!”
我耳鸣一般站在了原地。
纪歆以衣袖覆面,许久。
此际,唯有寒风自窗口吹入。纪歆拿下了衣袖,脸上一片彻骨的冰冷,“十年……原来只是一场错……”
晏濯香幽冷道:“你既是为国师而来,我便看在故人之情上,答应你,送回国师。不过,你得留下一物。”
纪歆勉强笑了一笑,“好!”
说完,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正是当初醉仙楼里我赠与花魁的昆仑玉,自空中,抛了来。为免有诈,晏濯香伸手接了去。
纪歆从窗口飞身而去,留下一句狠决的话:“晏濯香,从此你我若江湖再见,必是狭路相逢!”
我定了定神,“国师被老狐狸押在天牢,是你说送回就送回的?”
晏濯香却端详着手里美玉,“这是西圣宝物,你再不要随便送人。”说着,扣到了我腰上。
望着他,我心头一阵迷茫,前所未有的迷茫。
作者有话要说:晏濯香,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么?☆=☆=。
73☆官居宰相,实为诱饵
☆萧阶下狱后不久,老狐狸于朝堂下旨,废内阁,本朝不再设阁老。由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省长官同为宰相,共议国事。择日选派国使护送大殷使节归国,于未央山边界线上再定疆域合约,保两国百姓安康。
当然,这只是官面上的外交措辞,实际上,老狐狸的意思,使节先行,兵马随后,来个蒋干盗书,将计就计,一网打尽。这出计谋也是反反复复商议了多次,毕竟老狐狸想要一统九州,马虎不得。
大殷是主要对手,重点摘除。汤国则须用些怀柔手腕,放回国师,稍加安抚,另外在我的怂恿下,选了十几名美人私下送往汤国首辅——我的二师兄府上,因我那二师兄与我一样,最是喜爱美人,故而打算施以美人计。
不过考虑到数年未见,二师兄秉性是否有移不敢确定,以及晏濯香的旧情人玉生烟也就是纪歆姑娘心存怨怼,指不定会从中使坏,种种因素,依旧不可对大汤掉以轻心,兵马方案备用。
举兵国策议定后,老狐狸于一个风和日丽的冬日,以伺候龙体不周为由,下诏贬沈昭仪为婕妤,取消小骚包晋王封号。老狐狸不愿过多提及沈昭仪与敌国问题,也就不再深究丹药一案,只明里暗里示意大理寺彻底查办萧阶通敌案,也就是要萧阶一人顶罪,不可牵涉后宫嫔妃。
这些里里外外的事,终于快刀斩乱麻,解决了一批。不见得有多令人满意,至少沈昭仪那里不再深究,一方面挽救了昭仪,另一方面也截断了某些隐藏的线索,比如昭仪如何被人利用这一问题,不过扳倒萧阶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朝中再没有倚老卖老的三朝老臣,老狐狸的日子过得愈发舒心。三省长官实际上只有门下侍中和尚书令两人在任,虽为宰相,处处制约着帝王,但毕竟是年轻辈中的新任宰执,也处在试水阶段中,不太敢对老狐狸过于指摘。
老狐狸舒心了,借着立冬的名头,于麟德殿设宴,宴请百官。
有酒喝,立冬那日,我套上一身正三品门下侍郎的行头,精神抖擞地蹿去了麟德殿。彼时,宴席还未开始,老狐狸还在侧殿外负手眺望长安的天空。没法假装没看见,于是我中途只得停下,整肃衣冠行了跪拜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