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道:“早知如此,该让小娘子早些回去的。”
孟锦绣摇了摇头:“就算是早就回去,多半也会被雨阻在半途中,还不如现在这样。”
她见此时已经临近中午,这一屋子人又都饿着,干脆向阿松问了厨房的位置,转身去了厨房中做饭。
虽然阿松家的渔船坏了,但毕竟临着水面,打捞些杂鱼还是容易的。果然,孟锦绣一掀开水缸,就在里面看见了不少手掌长短的杂鱼。
这些鱼的品种很杂,都是渔民们惯常吃的,所以孟锦绣干脆捞出来五六条,一起放进锅里酱焖。
除此之外,见到厨房里还有不少鸡蛋,孟锦绣想着阿松家中既有老人、又有孩童,于是捡出几枚蛋来,打算做一道赛螃蟹。
赛螃蟹虽然名字里有螃蟹,但实际上却是用蛋和鱼肉做成的,里面并没有蟹肉。
先将鸡蛋的蛋清和蛋黄分离,各自用一只碗盛了,里面加少许水。然后将鱼肉略焯过水,去骨刮出鱼泥,掺在蛋清里面。若是有咸蛋黄,也可以用勺子压碎了掺进蛋黄中,不过此时孟锦绣手边却没有,遂作罢。
将锅烧热之后,先下蛋清和鱼泥,等凝固变白之后盛在盘中,白皙细腻仿若蟹肉。再将另一碗蛋黄依样用锅炒熟搅散,黄澄澄的盛在蛋白上,一眼看去仿若蟹黄。
调汁也讲究,将香醋、清酱汁、饴糖和姜末混合均匀,在锅中略翻炒过之后,浇在蛋白和蛋黄上面。吃的时候,蛋的滑嫩加上鱼肉的鲜甜,再有醋和姜末提鲜,吃在嘴里仿佛真的蟹肉一般,十分奇妙美味。
这道赛螃蟹一端上了桌子,立刻受到了在场众人一阵惊叹。阿松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吃,尝着那与蟹肉一般无二的滋味,脸上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他说道:“孟小娘子这厨艺实在高超,怎能用鸡蛋和鱼肉,做出螃蟹的味道呢?”
阿松从嘴上这样称赞,其余几人则是连夹了好几筷子,包括两个孩童在内,都吃的津津有味,连阿婆都比平日多吃了些饭。
除此之外,那道酱焖杂鱼亦是极受欢迎,配上黄澄澄的粟米饭,再加上孟锦绣带来的糯米甜糕,这一顿饭吃的格外有滋味,最后连焖鱼的汤汁都倒进了米饭碗里,半点都没剩下。
孟锦绣听着阿松几人的夸赞声,只笑笑,任由阿松和车夫勤快的收拾碗筷。她扭头朝外面看一眼,发现这一顿饭吃完,外面那雨非但没停,反而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阿萝担心不已,时不时的往外面看一眼,想瞧瞧雨势小了没有,每次都失望的收回脑袋。
孟锦绣见她如此,伸手拍了拍她,轻声安慰道:“急也没用,先不必着急了。”
阿萝说道:“早知道这雨下的这么急,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该让小娘子出门的。”
孟锦绣无奈的笑笑,也觉得自己运气实在是不太好。
她说道:“谁知道会如此呢,如今这样,也只能干等着了。”
谁料,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雨还是没有停。
第91章 雨夜、借船
见外头的雨依然没有停的意思, 阿松走过来说道:“孟小娘子今夜怕是要留在这里。我方才去找了村正,今夜我和车夫去村正家里挤挤,让阿婆带着阿喜阿东睡我那间房, 孟小娘子和阿萝,就睡阿婆那一间吧。”
孟锦绣见阿松安排的十分妥当, 点点头朝他谢过。
夏日里天黑的晚,但因着今日下雨, 外面的天色如被遮了一层黑布般, 到处都黑漆漆的。孟锦绣朝窗外望一眼那瓢泼大雨, 见仍然没有要雨停的意思, 叹了口气将窗户关严实。
阿萝说道:“小娘子还是早些休息吧,瞧这外面黑洞洞, 实在是吓人。”
孟锦绣点了一下头, 她叮嘱阿萝晚上莫要睡的太实, 然后就吹了灯和衣睡下。
大理寺中, 江洵抬头看一眼阴沉的天色, 不禁轻皱一下眉头。
身后的侍从低声问道:“看这天色, 待会儿多半又要下雨,阿郎今日可还去永崇坊中?”
江洵将视线收回来,淡淡说了句“无妨”, 看样子仍是要去。侍从点了点头,不敢开口劝。
江洵才刚迈出大理寺的门,迎面就见几名属官浑身淋湿,迎面快步走了进来。见到江洵,几人都停下脚步, 恭敬地叉手行礼。
江洵朝他们问道:“今日怎得这般狼狈?”
其中一名属官苦笑了一下,朝江洵回答:“今日去城外查桩案子, 岂料半路上就遇上暴雨,淋了某等一个措手不及。等回了长安城里,才发现城内竟然未曾下雨,实在是件稀奇事。”
江洵淡淡点头,见他们形容狼狈,开口说道:“老师已经回去了,若是不要紧的案子,先不忙回禀,回去换身衣服明日再回即可。如今虽夏日暑热,也要提防染上风寒。”
几名属官连忙答应着,感激地朝江洵笑笑,然后就各自回家去。
江洵离了大理寺,翻身上马,等到了食肆里面,却出乎意料的未见到孟锦绣,只有阿风和阿青二人在食肆中。
阿风见江洵进门,连忙迎了上来问道:“江少卿是来找我们小娘子的吧,小娘子今日还未回来,请江少卿进里面稍等等。”
江洵听着阿风的话,眉心轻轻拧紧起来,他并未落座,只开口询问:“阿锦今日去了哪里?”
阿风回答:“小娘子出城去了。因着这段日子下雨,河鲜的货源断了好些时候,所以趁这两日天晴了,小娘子亲自去渔村看看。”
见江洵的面色冷峻下来,阿风心头一跳,他连忙问道:“小娘子今日出城,可是有什么不妥?”
江洵点一下头:“今日长安城外突然下了暴雨,自下午到现在一直未停过。”
阿风惊骇的说道:“怎会如此?但城内自始自终都未下过雨。那小娘子和阿萝二人,岂不是被困在城外了?”
江洵想到孟锦绣如今多半被困住,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他让阿风稍安勿躁,问明了方向,然后就快步出了食肆,翻身上马匆匆朝城外赶去。
……
渔村中,孟锦绣是被一道惊雷给震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听着外头雷雨交杂,电闪雷鸣将屋内都照亮了,她扭头看一眼时间,才刚到戌正。
孟锦绣不安稳的翻了个身,就听外面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阿松的声音。
孟锦绣推醒阿萝,自已走过去开门,就见阿松抹了一把头脸上的雨水,焦急的朝孟锦绣看过来。
阿松说道:“孟小娘子快和阿萝随我去山上,村正也正在叫醒其他村民,喊大家一同去山上避避。”
孟锦绣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见是阿婆带着两个小的匆匆穿油衣油鞋,又拿了伞和斗笠递给孟锦绣和阿萝。
孟锦绣一边接过来穿好,一边问道:“可是河道的情况不好?”
阿松点头:“今夜雨下的太大太急,恐怕要将河道冲了,若是决了堤,怕是整个村子都会受到殃及。”
阿萝攥紧了孟锦绣的手腕,听着外头的雨声,声音哆嗦着叫了句“小娘子”,孟锦绣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她回握了一下阿萝的手,赶紧出了门,跟紧了阿松朝山上走去。
夜里路崎岖难走,周围风雨雷响彻耳边,听的人心里发慌。好在距离山不远,说是山,其实并不太高,只估摸着像处高坡。
狂风骤雨中,孟锦绣不时搀扶一下阿婆和两个孩童,又提醒几人千万不要走树下面,以免被雷击了。
几人脚下踩的土地混合了泥和雨水,虽然穿着油鞋,但雨水仍然朝鞋和衣服里灌,才走几步路,孟锦绣一行人身上已经湿了大半。
这样艰难的行了一段,阿松见到前面的火光,松了一口气,回头说道:“孟小娘子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到了。”
孟锦绣自雨幕中抬起头来,见山上一座道观模样的房舍。她点了一下头,同阿松一起搀阿婆上了最后一截石阶,有两个村民见了,赶紧过来帮忙将她们拉上去。
等几人进了道观,将大门关上,外头的风雨声才小了许多,听着却仍让人心里发慌。
孟锦绣来不及管衣服和鞋里的水,先朝屋里看了过去,就见道观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老人妇孺多些,想来都是渔村中的村民。
村正瞧着约莫五十多岁,胡子已经花白了大半,他先将阿婆和两个孩童安顿好,又走过来,朝孟锦绣歉意的开口:“连累孟小娘子受惊了。”
孟锦绣摇摇头,轻声朝村正问道:“如今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村正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一眼面带担忧的村民们,亦低声回答:“情况怕是不好,村子里青壮些的都守在外头,若是有危险,会第一时间来通报,孟小娘子和阿萝都先歇歇吧。”
孟锦绣听着村正语气里的担忧,点了一下头。她拉着阿萝从一处角落中坐下,拧衣服上的雨水,幸好夏日里天热,湿衣服贴在身上不算太冷,拧一拧还勉强能穿。
孟锦绣从衣服中掏了掏,发现还有些胶牙饧,给自己和阿萝一人一块,又分给其他村民们。
她嚼着那香甜饴糖,感觉着从口腔传来的丝丝甜意,孟锦绣叹了一口气,不安稳的阖上眼睛。
再醒来时,孟锦绣听见一记轰隆巨响声。
她猛然睁开眼睛,就见周围大门被推开,从外头跑进来个青壮的村民。那村民焦急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雨水,低声朝村正说着什么。
孟锦绣见状,心头重重的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自角落中站起来,走到村正身旁,轻声问道:“村正,可是出了什么事?”
村正双手哆嗦着,也不瞒孟锦绣,低同样压了声音回答:“孟小娘子,方才阿宇来报,说河道南边有一处堤坝被冲毁了,就是刚才那阵巨响声。”
孟锦绣听着村正哆嗦的话语,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终是被验证了。
她虚握了一下手掌,袖子上之前被雨水淋湿的地方已经干了,此时皱巴巴贴在手腕上,十分的难受。
孟锦绣低声问:“那处堤坝距离渔村多远,会不会波及到这里?”
村正叹了口气:“虽然离咱们这里还有段距离,但是亦不算太远。若是今夜这雨再这么下下去,难说不会殃及到这里。”
孟锦绣瞧着村正面容担忧的模样,一颗心也跟着向下沉了沉。
她问:“除了来时的那座桥,可还有另外的路能离开村子?”
村正摇摇头:“陆路只有那一条,水路倒是有,但村里的渔船小,这样的湍急河水和暴雨,无论如何都渡不过去的。”
孟锦绣又问:“听说今年恐有水患,圣人派了专门负责的官员下来,村正可有听说过?”
村正的嘴唇嗫嚅了一下,许久才摇摇头:“未、未曾听闻。”
孟锦绣听到村正这回答,一颗心终是重重的沉了下去。
……
雨夜中,江洵不顾头脸上的雨水,快马加鞭,顺着阿风指的方向来到河边。
身后跟着的侍从见到河上架着一座矮桥,连忙伸手朝那边指了指:“阿郎,可是那一座桥?”
江洵自马背上朝桥那边看一眼,迅速策马过去,紧接着眉头就拧紧了起来。这座桥本来是架在河岸两端,高出水面一截,此时却因为涨水,被河水淹没了大半,根本没办法通行。
侍从见状咂舌:“瞧这境况,孟小娘子必是被困在河的另一侧,如今该当如何?”
江洵眼眸沉了沉,低哑着声音开口:“先找找还有没有其它路能过去。”
侍从应了一声,几个人分头沿河去寻找。江洵一双眼眸紧紧盯着河面,握着缰绳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变得青白,他却恍若未觉,只沉着一口气,仔细屏息从河面上寻找出路。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阵“轰隆”巨响,在这暴雨之夜里面,听上去分外的骇人。
侍从飞快地骑马回来,脸色难看的朝江洵说道:“阿郎,听方才那动静,似是河对岸的堤坝,被大水冲毁了。”
这侍从瞧着江洵陡然变色的面庞,有心想劝两句,但想到孟小娘子在自家阿郎心中的地位,只张了张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雨幕中,只见江洵嘴唇抿得发白,一双眼眸比这无边雨夜还要漆黑。
他自马背上静驻片刻,忽然调转了马头,朝还未反应过来的侍从们沉声开口:“去水部,借船。”
水部当中,听闻大理寺少卿这个时候求见,主事的官员连忙匆匆迎了出来。这水部设于工部之下,内有郎中和员外郎,今夜恰好是姓宋的郎中当值。
这位宋郎中见到江洵身上披油衣,衣服靴子却仍被雨淋湿了大半,面上骇了一惊。
他连忙走上前问道:“江少卿这是从哪里来,怎得浑身都被淋湿了?”
江洵抿一下嘴,挥退上前来给他擦拭的奴婢,直接开门见山道:“刚从城外回来,南边的河道上决了堤,某来水部,是想跟宋郎中借船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