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这句话,沈珺一连说了七.八天,甚至连周末都不能避免。
年初始,《后悔》项目的相关制作小组组员,个个加班加到眼冒金星,嗓子沙哑。
到新年开工的第三周,沈珺给部员定了奶茶外卖和甜品,请大家吃。
女一号确定被换,之后的工作繁多,而导演有意将电影定于暑期档,可以说时间紧迫。组员们顶着黑眼圈,吸到珍珠奶茶的瞬间蹙了蹙眉头,扭着身子对沈珺道:“珺姐,下次要给我们定凉的。”
有吃的还挑,有人起哄说这话的人胆子忒大。
那人却道:“我就是脑袋糊住了,想用冰奶茶刺激一下。”说完又朝沈珺笑,“珺姐莫要生气啊。”
沈珺道:“这有什么生气的,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下次有想吃的提前告诉我一下。”
众人又是感叹:“珺姐你也太好了叭!”
沈珺想到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小袋子,转头道:“那大家好好工作啊。”
沈珺一出去,姚莉莉就问吴雨恒:“珺姐最近心情特好,发现没?”
吴雨恒正在被鸡零狗碎的任务烦恼着,叹息道:“好像是?”
姚莉莉道:“珺姐出去的时候拿了化妆包,该不会晚上不加班了?而是去约会?”
吴雨恒又叹了口气:“可能吧。”
姚莉莉瞪大眼道:“珺姐恋爱了吗?”
吴雨恒:“......嗯?真的假的?”
沈珺从洗手间出来,回到工位,拿起包:“今天我有事情,就不加班了。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大家微信联系。”
姚莉莉看了眼唇色嫣红,肤白貌美的沈珺,与吴雨恒对视了半晌,等人一走才开始再次碎碎念:“今天是二月十四!”
吴雨恒道:“情人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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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禾的车停在公司楼下。加班十几天,元宵节都过了。
沈珺很少过节日,一般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加班的路上,家里沈阿香和沈默两个人也能把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她最近也很少联系周易禾,不过周易禾隔三差五就会发来一些图片,类似于初五那晚玻璃水杯盛柠檬的感觉。
然后掐准时间,在她稍微空闲的时候与她聊上几句。
沈珺常常刚回完消息就被人叫走了,一走几个小时。她告诉周易禾后,那边总能马上回复消息,告诉她没关系,别太累。
沈珺只能说,怎么可能不累,她知道自己是笑着的,她也会给周易禾开玩笑。
周易禾聊天时酷爱给她发一些萌萌的表情包,和他近一米九的身高外形完全不符。而见面的时候明显不如网络聊天热情。沈珺愿将其称作为双重人格,随着时间的流淌,两种性格便合二为一,悉数展现。
沈珺悄然走到车门前,弓起食指中指敲了敲车窗。
北京的冬天干燥而冷,寒风似刀。
她穿着一件雾霾蓝的长款大衣,围着米白色针织围巾,脸上的表情很淡,隐约中带了笑意。
周易禾摁下车窗,躬着脖颈凑过来,眉眼清秀:“上车吧,外面冷。”
沈珺嗯了声,上车问道:“你等了多久?”
周易禾说:“没多久。”
车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暖得很。
沈珺摘了围巾,叠好放置在双腿上,又将大衣褪下,搭在身上,放低声音:“我们去哪?”
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没有别人了。
周易禾低声道:“我确实有一个中意的地方。”他转头看向沈珺,似乎是想征求她的意见,可并没说具体目的地。
他的音色又是那种有些缠绵的语调,很轻,无端给人一种温柔的吹拂。
“那就去吧。”沈珺挠了挠额角,“我没意见。”
周易禾突然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后靠过来,停在与她一掌宽的位置。
“你最近很累吧?”
沈珺窘然眨眼:“我气色不好?”
“没有。”
那就是有。
周易禾回到驾驶位,顺道将她腿上的围巾和外套放在后排,沈珺望向窗外漆黑一团的天,无端松了口气。
车子启动,奔向宽阔马路,车流涌动,霓虹闪烁。
沈珺被暖风吹得昏昏沉沉,一路像是睡在摇篮里的宝宝一般乖巧。
高档住宅区的地下停车场,灯火通明,豪车如同商品展售排排整齐。
周易禾本来不想叫她,知道她最近一直在加班,又看她睡着的样子格外喜欢。
她样貌没变,气质却如同抽筋剥茧一般换了完全。他记得她以前就是个太妹,如今却举手投足间充满岁月静好。
他刚解开安全带,沈珺便醒了过来,车厢内黯淡,她不熟悉这里的环境,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对面停着的一辆黑色大奔。
她抬手摁着额角,晃了晃脑袋,眼睛酸涩又胀,声音也是刚睡醒那样的沙哑干涩:“这是哪?”
“我家楼下。”
沈珺掀开眼皮,转过头道:“你家?”
周易禾嗯了声。
沈珺抬头一望,确定他貌似真的没有在骗自己,诧异道:“你带我来你家?”
周易禾道:“是啊。”
不知道为什么,沈珺竟觉得他这声是啊,无比坦荡。
沈珺道:“天黑了,你带我来你家,做什么?”
周易禾道:“做饭。”
沈珺不说话。
周易禾又说:“本来想先去一下超市的,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想着家里还有些青菜和肉,也可以做一桌好菜给你尝尝。”
说完又补充道:“还有炸鸡,酸甜口的。”
沈珺扭着头一眨不眨地看他。他开了一路车,难免有些困顿,两只手抬高垫在脑后。灯光落在他眉眼中,晶晶亮亮。
真诚得要命。
真正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周易禾,是猎手还是猎物,沈珺有些难以分辨。
如果是猎手,那他装得也太像了。---
后来沈珺没有吃到周易禾做的饭,她只来得及将他的独身公寓参观了一遭,感叹这人良好的生活品行之余又坐在他高高的椅子上观察他做饭的身影。
然后,接到了沈阿香的电话。
沈阿香出了点小意外,正被人开车送到医院。顾及到身边没人照顾,连医院都选的是距离沈珺公司较近的一家。
沈珺很担心,一想到沈阿香之前同她讲过的话,还有前段时间疯了一样给她介绍男友,盼她结婚,忽然就有些理解。
如果沈阿香有位伴侣,也不用大半夜让肇事者送她到很远的医院,再小心翼翼地给她打电话。
她倚在副驾驶位,用两条手臂将自己环起来,半只拳头抵在嘴唇间,心事重重。
不知不觉就到了沈阿香所在的医院,沈珺叫停,周易禾看她一眼,似乎明白她想道谢而后独自离去的心意,不急不忙地停好车道:“我跟你一起。”
沈珺下意识拒绝了他。
手指顿了一下,周易禾低声道:“民事纠纷人多壮胆,你一个女孩子,我不是很放心。”
她又想拒绝。
周易禾又问:“好不好?”
她没办法拒绝了。
沈珺和周易禾一起走进医院大门,她给沈阿香打电话询问楼层和房间号,沈阿香说完又交代她不要着急,片子出来了,问题不大,现在正在等复查结果。
电梯里,人头攒动。
沈珺从金属镜面里看到她和周易禾站在一起,便多看了一眼周易禾。
她越来越觉得身旁这个男人和别人有一些不一样。
除了优越的外型,她之前能讲出的优点只有温柔,现在多了一个贴心。
他应该是在及其温暖的家庭中成长,父慈母爱,自小被呵护,也懂得呵护别人。他的恋爱经历不算多,她猜测绝对不超三次,他很真诚,谈吐举止大方,很有自己的想法。
这种人,会活得很好。
和他在一起,也会过得很好。
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就在某个匆匆而过的瞬间,沈珺有过一丝万死不辞的冲动。
开始了,真的开始了。
她甚至有些期待。
电梯开开合合,最后一次打开时,沈珺一眼望见沈默。
思绪戛然而止了。
沈默往前走了两步。
他在人多的时候会很安静,眼眸里闪着令人心疼的光。
他顿在原地,嘴唇翕动,小声地叫了声妈妈,没有人听见。
沈珺看到了。
她想到顾城的一句话,你不愿意种花。你说,我不愿意看见它,一点点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沈默呱呱坠地至今,她独身六年。
为了避免结束,她避免了一切开始。
一旦开始,就是结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