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朝着刘元笑了,“殿下的心中大汉为重,故而哪怕你就因为这个大汉而落得无子无女的下场,你也从来不悔。”
刘元的身侧,并无后人,到了最后,不是没有人劝张良纳个妾,至少为张家留个后,然而张良从来听不进去,他这辈子,不管什么原因,他只有刘元一妻。
“为何要悔?”刘元反问韩信,她为什么要后悔,又有什么值得她后悔的呢?
“子女都讲缘份,人生本就不可能十全十美,我此生得到的够多,没有孩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刘元的心力并没有过多的留在孩子身上,早些年刚知道的时候会觉得对不起张良,想让他离得她远远的。
张良却留下来了,既然留下来了,刘元为何还要想不开。
韩信道:“我也早料到自己的结局,因此殿下提议我成亲时,我没有答应,也是同样的原因。”
“为何大将军不想,你什么都不在意,连家人和孩子都不要,正是因为你没有束缚,更叫人不放心。”一个本就不能自制的人,再无所约束,妥妥就是一头发疯的猛虎,纵虎伤人,如何能够。
“连殿下都容不下我,是信该死。”刘元没有什么人容不下,多少功臣,他们都善始善终了。
看看彭越,他的儿孙都往北境去,他们立下功劳时,朝廷该用还是用,并不迟疑。
只有他,从始至终都有他,是大汉朝所容不下的,也是刘元所容不下的。
第一次韩信看着刘元的眼中充满了恨意。他只是想当一个自由的人,为什么,为什么就那么不被世人所容?为什么?
“你看着我,第一次有了恨,是因为你相信我。一直都相信的,如你所说,我动手杀你,落在你的眼里,你认定了自己该死。可是,你还是不平的,不愤的是不是?”刘元询问,韩信道:“当日萧丞相与惠帝和殿下说的话,我都知道。”
话音落下刘元惊了,不可置信地看向韩信。
韩信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丞相当日与陛下和殿下说韩信时,恰好叫韩信的同乡听见,因而在多年后与韩信重逢,提醒了韩信。殿下可知,当日我是怎么跟同乡说的?”
“大将军是相信我的。”刘元笃定地告诉韩信。
韩信点头道:“是啊,我是相信殿下的,我相信,不管有多少人说我韩信不好驯服,也驯不服,信都是可以相信殿下,你也一定会相信我的,就因为你冒死救我,哪怕明知道高祖杀我利于天下,你还是救了我。”
韩信落了泪,他最相信的人,终还是没有相信他,这也是为什么刘元拿出瓶子时,韩信毫不犹豫地服下了。
刘元看着韩信的泪,认识韩信那么多年,刘元还是第一次看到韩信落泪,叫刘元顿住,随后道:“我不知大将军为何找不到目标,于我而言,这个天下真好,好得我都不想死。”
韩信哭着,却叫刘元说起这份难过时惊住了,看向刘元。
刘元道:“你知道吗?大汉很大的,我与留侯走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走完,真想再继续走下去,可是我身体已经撑不住了。”
“我与留侯说,我还没能看到的风景,希望活着的他能帮我去看。这句话,我也想留给大将军。长安一个小小的侯府呆着多闷,没有仗打,难道就没事做了?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山高海阔,你会发现自己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记。你这一生,做到了多少人拼尽一切都没能做到的事,你已经很出色,不再需要证明自己。”
轻声细语的说来,韩信却不可置信地问道:“殿下,殿下的意思是说,这瓶子里什么都没有?”
“有啊,水而已。”刘元俏皮地说,韩信都喝下小半天了,却还是没有反应,所以瓶子里并没有毒,没有!
“想对不起你的,可是一想,你这一辈子最相信的人就是我了,怕是除了我,你再也没相信过谁。我若当真动了手,你,该有多绝望。”一如刘元所想,韩信是绝望的,绝望得连问都没问原因,刘元才将瓶子递出来,他便接来喝下了,喝下了好,喝下一了百了。
“你视我为知交好友,作为好友如何能伤了你心,辜负你的信任。我不怕别人相信我,我只怕人人都不相信我,只要有人相信我,我就不会辜负旁人的信任。可是,我的日子不多了,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刘元冲着韩信问。
韩信道:“殿下只要韩信为你守护大汉的天下?”
“是啊,我很喜欢这个天下。由我们一道努力,耗尽一辈子的心力打造出来的天下,真的很美很好。我希望大汉的天下能够一直太太平平下去,虽然我要死了,我再也看不到了,但你们还在,你们看到的,就当是连我的一份也看了,可好?”
刘元的眼中闪烁的是欢喜,大汉的天下耗尽刘元的心血,这是一个相信他的人,也是他所相信的人。
“好!”韩信张了口,从前的时候他没有目标,而现在,刘元给了他目标。
为了一个他相信,也相信他,不愿意辜负他的信任,这辈子他唯一佩服的人,她想要这个天下好好的,太太平平的,他这一辈子,必守住这份太平。他不会毁了,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来毁了。
“谢谢你,谢你为大汉做的一切,若没有你,就没有大汉的今日。”刘元由衷的感谢,韩信摇了摇头,“我做得太少。”
“不少了,你打败了项羽,打败了匈奴,大汉最大的两个敌人,全都叫你杀了,大汉的太平,有你的功劳。”匈奴为患多少年,这些年却再也没有大规模犯大汉的能力,让边境的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如此功劳,岂能不记。
刘元肯定韩信的功劳,却无端让韩信心酸,“原本平定匈奴该是殿下大功,名垂青史的应该是殿下。”
一个驰骋沙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刘元,却被刘邦给毁了,如何不让人难过伤心。
韩信当年也曾为此而难过,但刘元却不以为意。
“没有平定匈奴之功,我也一样名垂青史,匈奴之功于大汉,让女子出仕,让女子与男人可以站在同一个起点,才是最叫我欢喜的事。”
“女子再不是无名,她们为天下出力,立下的功劳,再也没有人可以抹去,我真高兴。”
刘元想到太庙,石壁上,都写得一清二楚的名字,一切的一切,刘元虽死却也瞑目。
“殿下的始元庙,香火鼎盛。”韩信适时想起了此事,刘元摇了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们心知肚明便是,莫要笑话我。”
当年在山崩处挖出来的石像,虽然染了血,最后却还是被吕雉下令建庙受供,血染亦不能改刘元的功绩,同样也不能废了雕像,天赐之物如何能毁之。
而庙建起之后,来参拜的第一批人正是女眷们,正好那个时候刘元与贵族之间的交易已经传达天下。
女子都知道刘元想为天下女子争一个未来,连皇位都能放弃,明白事理的人自是心中感激,慢慢的,随着天下越来越好,不再据于女眷,男男、女女,为了因为刘元而拥有的宁静日子,前来庙中参拜的人多不胜数。
但也就是骗骗寻常的百姓罢了,像韩信这样的人,何必说假话。
“殿下受得起。”韩信并无笑话之意,刘元摆摆手,“也罢,生受了许多年,往后……”
人都要去了,再受人供奉,她也不知道了。
“大将军,留侯怕是回来了,告辞了。”坐了许久,该说的都说了,刘元站了起来准备告辞,韩信也站了起来,唤了一声殿下。
“大将军保重。”刘元朝着韩信作一揖。
韩信却说不出保重二字,刘元朝着韩信道:“说不出口的话,不必勉强,你我之间从前不客气,往后也不用。”
刘元坦然地接受死亡,也不觉得死有多难接受。
“殿下。”韩信纵有千言万语,最后却都说不出来,只能唤一声。
刘元挥挥手道:“再见。”
此别怕是再无相见的可能,韩信怔怔地看着刘元渐行渐远,最终再也看不见。
韩信没有去送,只是跌坐在地,人走茶也凉只留下一个瓶子,一个证明他们之间相互信任过的瓶子。
那一夜韩信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可是他却入睡得极快,除了梦魇不断,而他看到的好像是自己的一生,与现在完全不一样的一生,他早就死了,在刘邦没死之前,便被萧何诱入宫中,死在吕雉的阴谋下。
而那梦中的公主,却不始元,而鲁元公主,却是一个软弱无比的人,一辈子缩着脖子做人,哪里有刘元的半分模样。
自梦中醒来,韩信一下子坐起来,同时也听到一阵钟声敲响,韩信一下子惊住了,连忙起身问道:“哪里来的钟声?”
已经有人冲了进来,朝着韩信说道:“大将军,大长公主薨了。”
韩信早在听到钟声时便觉得不妙,两府相邻,丧钟都敲响了,旁边的公主府必是早早挂起素缟,他们能知道也是应当。
韩信怔得许久没有回过神来,后来才看向报信的人问道:“殿下是在府里去的?”
“不知。只是公主府来报,殿下去了。”想来是在公主府的吧,韩信连忙更衣,急急地往刘元的公主府去。
汉开皇二十八年,始元大长公主薨逝,时年五十七岁,举国同衷,汉康帝以帝王之礼而葬其入皇陵,居于汉高祖刘邦之侧。
因为汉康帝之意,虽然逾礼,然则刘元本来有机会为帝,没有为,并非她不能,而是她不想。
其一生功绩,以帝王之礼而葬之,无人不认她不是帝王,却胜似帝王。
刘元下葬后,韩信收拾行李堵上张良,“留侯,信意与留侯一道同行,不知可否。”
似在刘元去后一夜之间白了头的张良看了韩信,“大将军愿意便一道走。”
天下之大,天下之美,叫刘元说得心之向往,韩信也想随张良去看看,想必张良懂得刘元口中所指的美,也能为他解说一二,以后的日子,走遍大汉的山川河流。
第323章 刘盈番外
“吕先生回来了。”往来的街道上,人人瞧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儒生走来皆是问候着,那一位四十来岁的儒士也笑得与往来的人打招呼。
“哎,吕先生是个好人,只是怎么就没个孩子呢。”等看着四十来岁的儒士走远了,着急地往家里去,后面的人没能忍住地嘀咕。
“可不,听蒙玲说,吕先生每个月得的束修全都交了家用,一下课就赶往家里来,这么多年两人从来没红过脸,想当年谁不笑话蒙玲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哪里想到能得一个外来的吕先生。”
“别说这些话,叫蒙玲听见了非跟你急。”
街坊邻里谁都清楚各自的事,私下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落入正主儿的耳朵里,怕是讨不了好。
“几位,请问吕盈先生家在哪儿?”正七嘴八舌说话的人,看到一辆简朴的马车行来,但是虽然简朴,在他们这个地方,马车可不常见,虽然问话的一位妇人看来也甚是和蔼,却无人敢轻视。
“你们是什么人,寻吕盈先生为何?”外来的生人,无缘无故的问起人来,引得人警戒的看向来人。
毕竟他们听说了,吕盈先生从家里出来,只有一个母亲和姐姐,但是隔得远,当年与蒙玲成亲的时候两人都没来参加,也让人觉得是不是吕盈家里的人并不喜欢吕盈娶了一个五大粗的女人。
虽然心里暗暗笑话蒙玲,见着人来打听吕盈,一个个都生怕闹出事来,并不开口就答。
“只是来寻吕盈先生讨教学问,我郎君也是一位先生。”看出邻里的警惕,妇人却笑着宽抚人。
也是当先生的,那自然叫人敬佩的,因而邻里人指了前方道:“你往前去走两条巷子,然后右转数到第三家,那里便是吕先生的家。”
“多谢。”妇人客气的道谢,让人驾着马车往前去。
倒是方才走着的儒士,进了家门喊道:“我回来了。”
“阿盈回来了。”屋里干净利落,可是一个五大粗的女人却走了出来,两人站在一起,倒显得儒士比她还纤细。
“你今天回来得很早。”儒士看着女人,拿出一块帕子给她擦了擦汗,本来板着一张脸的女人见他的动作不禁低下了头。
眼前的男人很温柔,也很好看,而他看着她的眼神,这么多年一如既往,让她觉得自己是他心中极其重要而不能舍弃的人。
“今天生意好,我就回来得早了。”儒士为她擦着汗,她也才注意到男人额头的汗,拿过手上的布也想给他擦擦汗,只是才一擦,却听到他一阵痛呼声,再一看她方才擦的地方都红了一片了,她这手劲啊,总是控制不住 。
“我还是别给你擦了。”妇人懊恼地皱起眉头,儒士却不以为然,“没事,是我太娇贵了,都这么多年了,皮还是不够厚。”
要是皮够厚就不怕人用力擦了。
妇人早就听说过他这一番说辞,没能忍住地笑了,儒士道:“今晚吃什么?”
“都是你喜欢吃的,做得不好,怕是比不上你。”妇人想到丈夫的好手艺,却也更恼恨自己的粗手粗脚。
“术业有专攻,像你杀猪杀得全城的人都没人可比,我万万比不上。”儒士一番话说来,引得妇人道:“这也算夸赞?”
“当然。”儒士牵起妇人的手走了进去,没想到门外传来一道敲门声,“请问吕盈先生在家吗?”
此一问,蒙士吕盈一顿,声音听起来甚是耳熟,因而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出去,打开门看到熟悉的面容时,吕盈一顿,而敲门的妇人朝吕盈福了福身,吕盈的目光更多落在一旁立于马车侧的一男一女身上,“阿姐,姐夫。”
“啊,盈儿。”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夫妻二人正打量四下的环境,闹中取静,倒是不错。
听到叫唤,身着墨服的女子转过头看来,露出了笑容,此刻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阿盈,来客人怎么不请进来。”
探出头一看,虽说前面的人衣着看起来不算太华丽,但相貌个个出众,妇人一下子看痴了。
“阿玲,快见过阿姐和姐夫。”吕盈拉过自家妻子,让她快快见礼。
妇人蒙玲嫁给吕盈许多年,当年他们成亲的前吕盈便说得十分清楚,他是从家里出来的,还有一个母亲和姐姐,家中产业全由母亲和姐姐执掌,或许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再见,而他,再也不可能会有孩子,若是如此,蒙玲还是愿意嫁给他,他会一辈子对她好。
一个男人承认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孩子,蒙玲当时犹豫了许久,却很快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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