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往丞相府去,想了想她准备的两份东西看一遍也得理一理,还是给王陵和平一些时间,让他们理一理。
“你去一趟丞相府,告诉两位丞相们慢慢看,我明日再去寻他们说话。”刘元说来,席寒应声便往丞相府去。
刘元回去时候徐庄他们都到了,这两天的事刘元直接做了,连商量都没跟他们商量一下,眼下人都来齐了,刘元也不意外。
琼容倒是还好,她是与刘元最近的人,其实也是最了解刘元的人,刘元眼下性情大变,对于旁人来说或许不能容忍,但在琼容看来却认为极好。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刘邦究竟准备了多少后路通太难猜了,干脆的不猜,只管做,把刘邦的所有儿子都杀了,就剩下刘盈一个,大汉的江山想要传承就只能靠刘盈一个人,自然再也不会有人动起不该动的歪心思。
“你有什么打算。”琼容问起刘元,刘元道:“你们愿意随我打造一个公平的世道吗?”
没有人想到刘元开了杀戒之后问起他们的话竟然会是如此一句,带着诧异地看向刘元,刘元却好像没有看到。
“我想让天下人只要努力了就有机会出人头地,我想让天下人只要勤劳再也不用担心自己吃不饱,穿不暖。我不想让贵族一辈子高高在上,一辈子瞧不上人,一辈子都觉得自己吸着百姓的血,喝着百姓的肉,还要认为百姓卑贱。”
想与不想的对比,刘元道:“我将开科举而取士,从北境而来的人都知道,我也曾几次用如此方法取过士。这么多年我修书阁,开书院,为的是什么你们都知道,也支持我这样做,因为那都是为了大汉的未来,为了天下能够相对的公平。贵族为何就能世禄世卿,为何我们拼尽了一生,为何我们拼尽一切的奋斗,却连一个往上的机会都没?”
“明明撑起这个天下的是百姓,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我们就要成为被人踩下脚下的人,而他们永远凌驾在我们之上,吃着我们用双手种出来的粮食,穿着我们用双手做出来的衣裳,吃着山珍海味,却连一顿饱饭都不给人留?”
“你们之中有多少人过过苦日子,又有多少人看到过百姓过的苦日子。几乎刘氏在得了天下之后就忘记了自己本也只是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而成了与贵族一般瞧不上百姓的人。”
“我不愿意,一直做到今天,我为我的父皇可以豁出性命去,最后换来的依然是他的后路,他不相信我可以治理好这个天下,不相信我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我想证明自己,我要让他知道,这辈子,他的儿女之中,我最能帮他治好天下。”
“你可以。”琼容听着刘元的话眼睛都视了。
她一直都在等,等的就是刘元这个样子。从前的刘元想为百姓做事,却无意争权。
她明知道只有争了权,大权在所才有可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却因为种种原因,顾及着刘邦,顾及着刘盈,她守着北境,想着就算只治好了一个北境也极不错了,其他的地方,随缘而已。
现在,刘元知道要大权在握,她也有足够的能力,也是现成的机会,有她从前便打下的基础,天下无人能与之抗衡。贵族,他们就算想动手,若是动刀剑倒也好,若不是,他们就得老老实实的。
从大汉建朝至今,刘元经营了北境那么多年,书阁学宫,育才养能,多少人在刘元的手底下成长起来,而这些人里虽然有大半是贵族,却也多是卑微出身的百姓。
他们得到一个机会,他们就会比贵族更努力地往上爬,一步一步绝对不会后退。
“愿为殿下驱使。”第一个出声的人竟然是尤钧,徐庄眼中尽是诧异。
有了尤钧表态,其他的人也纷纷作揖而应下,倒是徐庄竟然没有作声。
刘元只当作没看见,朝着众人赞了一声好,“我与丞相已经商议了会在北境开科举,这会是你们的机会,我希望你们能考得比贵族的子弟更好。”
只有他们考得比贵族的人更好,证明自己绝对不比贵族的子弟差,才是真正的扬眉吐气。
“诺。”那也恰恰是他们希望的。
故而从公主府出去,尚无官职的人准备赶回北境,刘元既然说要开科举,想必不用多久就会开起来,他不如回到北境多准备,等到那一刻的到来。
只是徐庄方才不发一言,其他人都散去,就剩下琼容、武朝还有尤钧,刘元看向徐庄道:“徐廷尉想说什么这里没有外人了,尽可直言。”
徐庄道:“刘恒虽然该死,其他的人却不该。”
换而言之是对刘元杀死其他人不满,他不知道刘元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从前的刘元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人怎么对她都能手下留情,这一次为什么却成了例外?
刘元听着徐庄的话笑了笑,“是啊,我与陛下就活该如此吗?”
徐庄答不上来,刘盈和刘元又怎么是活该受人算计的?而这个算计他们的人还是他们的父亲,大汉的先帝。
“殿下行杀戮之道,恕庄不能佐之。”徐庄虽然知道内情,也明白刘元会做出这些事都是被逼的。
可是刘元明明可以放过这些人,却还选择动手杀了人,赶尽杀绝得如此干脆,让徐庄心生惧意,他当初选择刘元时,看中的是刘元的仁厚,而现在这份仁厚不复存在,他想退。
刘元抬起头看向徐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徐庄道:“然要害陛下,要害殿下的人并不是他们。如刘恒,殿下要如何处置我皆无二话。”
“你能保证只有一个刘恒?”刘元反问之,徐庄道:“以未知之罪而杀人,天下人都可能会对殿下不利,依殿下之意是要将所有人都杀了?”
刘元道:“那么你知道我的舅父和审其食是什么下场了?”
廷尉府是徐庄的地盘,吕雉进去杀人又怎么会瞒得过徐庄,徐庄听着刘元的话抬起头看向刘元,“殿下果真要行杀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回头?”
“如果行杀道才能活下去,我会行完杀道再讲仁道。”连活着都成了奢望,还说什么仁道?
刘元摇了摇头,朝着徐庄道:“我不想自己变成这样的一个人,可是看看今天朝堂上的人,在他们看来我一直是一个讲理的人,他们吃定我不会杀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所以他们不怕我。当他们知道我杀了刘恒他们的时候,你注意过他们的表现吗?”
问着徐庄,徐庄一天都叫刘元做的事惊住了,完全没注意到旁的人,自然也不会知道刘元所指的他们的表现是什么样子。
“我也想作为一个讲理的人,我也不想随便杀人,然而你我遇到的人,哪一个讲理了,他容我们与他讲理了?”
“没有,我的父亲不曾与我讲理,满殿的贵族也不会与我讲理。”
“我想守自己的底线,我想让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越过这个底线,我以为我可以的,你也一样以为我可以。但是昨天,我不想讲理了。”
“如果一个讲理的人注定被一群不讲理的人欺负着,一辈子抬不起头,我宁愿成为一个不讲理的人。如果不讲理才能做到安定天下,让天下人都过上好日子,让我也能有一丝的安定,我宁愿成为一个不讲理的人。”
一声声地说来,都是刘元的心里话,徐庄如何也想不到刘元会是这样的反应,目光看向刘元,带着几分诧异地询问道:“殿下为何如此想。”
“不是我想,而是你看,你跟了我许多年,你知道我是如何走到今天,而我的身体是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你也清楚。我讲理要而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大?”
徐庄抿住了唇,刘元伸出自己的一双手,“你可知道,我现在连一把剑都拿不起来。”
刘元从来没在任何人的面前提过自己的苦,自己的痛。
“你知道我连一把剑都拿不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我苦练多年的武功,我想着自己守着北境,我将匈奴赶得离得大汉远远的,我想让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威胁大汉,若能做到,此生无憾。”
“我从不想与朝中的这些人争权,我只想能够一辈子永远的守着百姓,一生守着大汉,在我力所能及的时候让更多的大汉百姓过上安稳太平的日子,刘元此生无悔。”
“结果如何?我们在北境几次遇险是因为我们的兵马不够强壮,还是我无能?”
“一心死了,她是因为什么而死,那一日救我的女人?她们又是因为什么而死?不是我们护城不力让匈奴人进来了,而是有内贼,那样的内贼还是出自刘家。”
“也是刘家,我的父亲因为对我母亲的猜疑,他怕自己的天下将来会变成姓吕的人所有,因而让我成了一个废人。”
“我死里逃生地活了下来,你以为我忍着日日无力的身体,五脏六腑的痛而活着,就为他给他的儿子准备后路,就为了让他等着我死了,盈儿死了,让另一个人来接手这个江山?”
“你自己扪心自问,我做的事哪一桩哪一件比得过我父亲?哪一桩有我的父亲那么狠?在我辛苦地守着大汉的时候,他却生怕我守不住大汉,生怕我和陛下早死,或许也盼着我们早死,我们死了,应该一切就会回到他认为的正轨。”
“他不仁就不许我不义吗?他死了我不想恨他,他死了却还想让我们不得安宁,我为何要容他。刘家的人死绝了好,有这样的父亲教出来的孩子,不死的活着也必然是祸害。看我不就成了祸害。”
刘元说着祸害二字时,眼中的悲意藏都藏不住,徐庄知道自己的指责对刘元不公平,可是他仅仅是因为看到刘元变成了一个嗜杀的人,全然违背了当初一开始见到的叫他信服的刘元。
“你若是想走,想离得我远远的就走吧。我当初说过的话依然作数,我不会强任何人所难,你想留或是想走,都随你。”该说的刘元已经说完,她从不会强人所难,当年不曾,现在更不会。
或许她会心狠,却还没心狠到杀尽天下的人,杀尽天下不服她的人。
不,她只想杀了可能会危害她的人,与她无害的人,自不必理会,且由着他们去做。
刘元想着,因而冲着徐庄道:“你既然觉得我变了,不再是你一开始就想追随的人,我却喜欢这样的自己,你,考虑清楚。”
不曾后退,不想后退。刘元与徐庄露出笑容,徐庄心乱如麻,朝着刘元作一揖道:“请殿下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想清楚了。”
“好!”刘元爽快地答应,徐庄冲着刘元再作一揖,“庄告退。”
“钧也告退。”尤钧看了徐庄一眼,想要跟着徐庄一起退去,刘元挥手让他们自去。
徐庄明白尤钧是有话要跟他说,与从前在云中不同。从前第一次见到刘元的时候,徐庄第一个附议刘元,也是第一个选择了刘元,现在却截然相反,成了尤钧支持刘元,而徐庄却生了退意。
两人的立场好似变了,又好像都没有变。
出了门口徐庄回头看向尤钧道:“你现在认为殿下是你要找的人了?”
只有尤钧认准了要效命于人,尤钧才会急切的表态,像现在绝对是第一次。
“因为殿下终于明白了,区区一个北境,握着大汉最强悍的兵马守于北境之内,不掺和朝政,慢慢地与贵族们斗,她若是想改变这个天下绝对不够,只有她真正的执掌这个天下,她才能做到她想做的事。现在,殿下就是大权在握,你看就算她杀尽了先帝诸子,谁又敢说她半句?”尤钧的兴奋毫不掩饰。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归附于她,因为作为一个公主,说得好听位比诸侯王又如何,她本不好权势,也无争权之心,她的初衷只为活着,但凡没有人逼她入绝境,她不会做成这世上最离经叛道的事。”
越说眼睛越亮的尤钧,“太后临朝称制,我看到了希望,我明白了女人其实只要手里有兵,手有人,一个女人照样可以达到比男人更高的高度。”
“我以为先帝做的事足够让殿下想要握权,却没想到还是差了一点,我在想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看到她渴望权势,因为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正轨。我也想这辈子都会看不到她成为真正权倾朝野,能够真正改变这个世道的一天。”
“不料先帝竟然还安排了遗诏的事,道陛下有恙即以刘恒继位。哈,先帝要亲手断了她的活路,让她方才平定的日子再起波澜。好好的日子不让人过,一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你知道,你也明白。”
“天下人都不给她活路,她便自己闯出一条活路,这就是刘元刘久宁,大汉的始元公主。她是一个迎难而上的人,她永远都不会让任何人掌控她的命运,包括她的父亲。”
只能说尤钧了解刘元的性子,太明白刘元这个人了。
“从我知道她亲手杀了先帝诸子开始,我就知道,我一直要等的人等到了。殿下有才有谋,有能有远见,若非她是女儿之身,这个天下一定会是的她。”
“不过就算是女郎也没关系,没有退路的女郎握尽了大权,她更会做到极致。休养生息的大汉,那仅仅是百姓而已,对于贵族们来说,权利一直是他们争夺的目标,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就要改变这个世道权利的执掌者。”
“你以为殿下办学宫,开书阁,引人入学,教人读书写字都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对付贵族,贵族们世禄世卿,几乎凌驾于皇族之上,这是为帝王之大忌。”
“我们这位殿下说是有远见一点都不假,她说刘氏几乎也要成为贵族的人之列,其实一点都没错。莫说刘氏,哪怕随着刘氏打下江山的人,他们都可能会与贵族融为一体,因为他们想要治理这个天下,他们没办法,想不到如何保住这个天下,唯一能靠的就是贵族。”
“你我相交我多年,我们都恨贵族,都看不上贵族持家世而自傲,论本事我们比他们差了?可是贵族用我们了?”
”没有。虽说我们也是不屑让他们用之,但是我们之间的事,我们知道,贵族就算真的要用我们,我们也没有机会出头。“
“如我们尚且如此,比我们更差的人,那些连名字都没有,连书本都没有看过的人更是如此。你知道原因,而我们一开始的初衷不就是想要改变这个世道吗?为何现在出了一个能够改变世道的人,你却想离她而去?”
“可是你知道,她变了?”
“她变得更好了。成大事者就要心够狠,一个不够狠的人,最后的下场只有一死。权利之争,想要改变这个世道的人就得要狠,不够狠的人,贵族们会对她手下留情,会对我们这些追随的人手下留情?”
尤钧追问徐庄,徐庄无法反驳,贵族们绝对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的,若是他们斗不过贵族,只会死得极惨。
“她杀再多的人都是为了护着陛下,护着太后,也护着自己。眼下大汉的大好局面都是她一手促成的,你知道怎么回事,你也明白只有她活着,这个世上才会有人急于带着我们改变这个世道。”
尤钧说得够明白的,他不认同从前的刘元,因为他觉得刘元不能做到他想做的事,也不足以支持他做到,现在不一样了。
大权在握,有大好的基础,但凡刘元想,刘元就可以大权在握,这个世道,以刘元的聪明,加上她的实力,她想要怎么改变这个世道就怎么改变,他求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你……”徐庄想说尤钧兴奋疯了。
尤钧看着徐庄道:“你喜欢仁义,可是她对谁不够仁义了?难道一切不是先帝逼她的?”
“一个人该狠的时候就得要狠,她就算行杀道,杀完了该杀的人,她也一样会行义道,你以为她是傻子?”
“从前的她不傻,现在也不傻,她太懂得人心,杀完了让她恶心的人,接下来她会专心出手收拾贵族,瞧她参政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不就是二话不说的推行科举?”
“你从前能支持她,因为你相信她一定可以改变这个世道,你看她终于要做到了,为何你却想退?”
徐庄没有作声,尤钧道:“仁与不仁总得分人吧,有一句话我认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徐庄叫尤钧说了一通,无可反驳,等到回去见着齐适,齐适看他的神情不太好,便问起了徐庄,徐庄将来龙去脉说得十分清楚,最后道:“是不是我的不对?”
齐适道:“你对殿下杀刘恒一事并没有不适,只是其他的人,你却不能容忍,因为你觉得他们没有做出伤害殿下的事,你不认同殿下为了避免再发生刘恒的事而杀人。”
“是。”无罪而杀人,就是徐庄容不下的事。
“你的想法并没有错,可是殿下做得也没有错。先帝所为太凉薄了,殿下为了先帝尽心尽力,为大汉更是呕心沥血,却因为未知的未来,先帝以为的未来如此对待殿下,先帝以为自己是给大汉在准备后路,却不知道皇位的诱惑之大,完全可能害得陛下和殿下置于险地,万劫不复。”
“殿下杀人,只是不想再与人动心思,不想再面对许多未知的风险,防人防到死人的头上,殿下还能做什么。”
刘邦可不就是一个死人还算计着刘元,让好好的大汉因着他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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