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连这种千年不遇的大灾都能扛得住,再做一段时间的代理水神,并没有什么不妥。
“可是……”
“我决定了。”
他们立刻拜下,互相看了一眼,没有继续往下说。
李千树,李北斗,水妃神,我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许多人,帮我护着三界。
敕神印的金光黯淡下来,一切,尘埃落定。
处理完了该处理的事情,我还是回到天河下牧龙。
下头的一些虺,鱼,得道过了天门,也还是会来到了天河里。
我站在那棵最大的树下,看着莲花和水里交相辉映的龙族。
微风一动,龙鳞的光泽在天河里闪现,恍恍惚惚,这几百年的岁月,跟一场梦一样,就这么做完了。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我依然在最高的位置身上,孤身一人。
只是,连谢长生和无祁都消失了。
我现在,已经不应该觉得冷了。
抬起头,看着九州鼎。
广泽平日里,依然站在九州鼎前面,不过,他不再跟之前一样,不肯跨越雷池一步,而是偶尔也会坐在我身边,跟我一起遥望天河。
终于,这个时候,他开了口:“神君,到底还是变了。”
这句话,我听到了遗憾。
真龙骨回到了额头上,已经是脱胎换骨。
只是,依然不能展露元身。
哪怕五爪金龙,也是化形,应龙真身,三界容不下——一出来,那就代表毁天灭地,再造三界。
所以,我在下面的时候,还没想起往昔之前,知道我身份的,没一个敢把我的真名字告诉我。
那个时候,一旦控制不住,爆发出了那种力量,谁也挽回不了。
难怪,小龙女都说,你可先不要想起你的名字——容易有大祸发生。
不过,现在应该是一切如常了。
“哪里变了?”
“神君受劫之后,有了人间气息。”
人间气息?
这话怎么说?
“以前的神君,战无不胜,身份高贵,坐拥整个三界,可是神君依然觉得,像是缺了点什么,对不对?”
我心里一动。
他平时在九州鼎附近,一句话也不肯说,没想到,看的这么清楚。
他说的没错。
就是因为,拥有了一切,可我依然觉得十分孤寂。
心里像是缺了点什么,可不知道,缺的到底是什么。
“是情。”广泽答道:“那个时候,神君没有情。”
我转过了头。
不错,虽然三界是我的,可我对三界一视同仁,少的,就是个情。
我知道贪嗔痴恨爱恶欲,可那个时候,我没有。
“现在,神君知道什么是情了。”广泽缓缓说道:“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我知道我缺的是什么了。
坏事,是我知道了之后,也无计可施。
不过,只有做过人,做过贵人和平凡人,才知道人间是个什么模样,才知道,人都在吃什么样的苦。
“我也觉得放龙哥哥变了。”
一道琉璃色的凤凰火闪过,丹凰的身影落在了我面前。
她一出来,是最华丽的。
“哪里?”
“放龙哥哥不笑了。”丹凰看上去有些遗憾:“放龙哥哥的笑好看。”
我冲她笑一笑:“丹凰,这一阵子不见你上天河,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没什么意思,”她的手里,把玩着一把玻璃球,微微噘嘴:“放龙哥哥,再也不管我叫小龙女啦!”
“你是凤凰,叫什么龙女。”我的视线落在了她手上:“你还带着这个?”
那些玻璃球虽然流光溢彩,可在她一身琉璃色五彩神气面前,黯淡失色。
看上去,是做法拙劣的便宜货。
“这是放龙哥哥给我的,死也带着。”丹凰梗着脖子:“这名字是放龙哥哥给我取的,怎么能说不叫就不叫?”
我自然是记得的。
是景朝国君去摆渡门见凌尘仙长的时候,送给她的。
这些珠子,在摆渡门那死水一样的日子里,陪伴了她几百年。
可是,那也像是一场梦境,醒来之后,只剩下了惘然。
有些事情过去了之后,哪怕看上去一模一样,也再回不去了。
这叫什么来着——物是人非事事休?
我看向了九州鼎:“一切如常?”
广泽看了我一眼:“如常。”
他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可我们都没说破。
丹凰也盯着九州鼎,有点出神,刚想说话,一个极美的笑声就响了起来:“我说到哪里也找不到你——你hi背着我,偷偷自己来找你的放龙哥哥了?”
阿满。
阿满回到了正神的位置上,容光焕发,神气飞扬,比以前更美了。
“你怎么也来了……”丹凰皱起了眉头:“我听说你的主庙闹了乱子,不去收拾后院,还有空上天河乱跑,当心你一动,手底下造反,把你神主牌摔下来。”
“你还说我——摆渡门着火了,听说是你放的,那些修仙的正要找上来告状,你还悠哉悠哉的。”
“我被关在那里几百年,出口恶气,怎么啦?再说了,放龙哥哥舍不得罚我。”丹凰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视线一错,看到了我身后,倒是意外:“今天是什么日子,青姐也来了?”
九尾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抄着手,斜倚在了树下。
“我老人家来,是得到了个好东西,不过一个人无趣,拿来跟你们分享分享。”
第2477章 揽月之酒
“还有,”她眯着眼睛,威慑似得补上了一句:“不要叫我姐。”
没人回应这最后一句,阿满和小龙女的视线,都落在了九尾狐的手上。
那只宛如盛开莲花一样的手,拿来了一个小坛子。
“垂星揽月酒……”丹凰眼睛一亮:“青姐就是青姐,我听说,这种酒,在酿天女下界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你从哪儿弄来的?”
酿天女——跟九重监里碰到的那位公主一样,是个情种。
她是司掌酿酒的天女,制造出来的酒,是三界最好的,谁都喜欢。
尤其是用天河水垂星揽月酒,不光甘醇甜润,喝下去,能做出最好的梦,在梦里,犹如揽月摘星,美妙的无与伦比。
以前酒是用来祭祀的,所以她的神位安稳高贵,悠闲自在,没有风险,纵情享乐,不跟掌管其他神位的一样,苦心劳神,可是,那么安逸的神位,她为了下界的一个男人,放弃了。
吃香火的,自愿从天河离开,只要合规矩,可以,唯独,要把神骨留下,也就是,舍弃无穷无尽的寿命,换取几十年的凡世光阴。
酿天女义无反顾。
可惜,那个男人并没有珍惜,而是靠着她的手艺,一步一步往上爬。
酿天女没了神骨,自然跟凡人无异,积劳成疾,得了病。
男人却已经利用她的好酒,打通关节,结交权贵,把她丢在了寒窑里,只给她留下了一张纸薄的草席。
为了对方,毫无所求,付出一切,却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情深不寿,我早该知道。
“我老人家跟酿天女有点交情。”九尾狐一边说着,一边把酒倒在了精致的九星杯里,琥珀色的液体流淌出来,那股子沁人心脾的香气飘散,连天河里的水精都忍不住探出了头来:“好香!”
“多少年,没闻到这个气息了!”
这东西名不虚传,绵密柔和,甜美顺滑,可甜润里,夹杂着一丝苦。
那丝苦的清新,像是从燥热的炉边站起,迎上了初冬的新风。
味道更醇厚了,倒是似曾相识。
“可惜的很,酿天女要是能回来就好了。”丹凰眯起眼睛:“尝到了这个味道,倒是更遗憾了,以后喝不到怎么办?”
“也不一定,”九尾狐答道:“这个酒,据说就是为了她那个情郎酿的,为着让那个情郎,知道天上是什么滋味,你说,她要是回来了,还肯不肯再酿一次?”
“难怪呢。”阿满的胳膊熟练的缠在了我胳膊上:“这个味道,倒像是跟“情”一样。”
我也恍然大悟。
似曾相识,就是这个缘故。
我看向了九州鼎,隐然还是那个念头——这酒实在是好喝,要是潇湘也能喝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