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白昼和瞑昏,相伴相生,如果祂们不是姊妹,便该是相爱相杀的情人,恨中夹杂着爱,恨却下不了手,最后只能咒骂着为对方收拾烂摊子。
九曜伋看着她扬长而去,眼神暗了一暗。
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是那个只要待在合虚山上就满足的少年,白昼给了他力量,让他可以回到天界,他的欲望却不满足地膨胀,直至最后将他吞没。
不过他将这种欲望称之为“爱”。
……
“最近实在是晦气。”元琼音向好友抱怨道:“那个混血私生子总来找我,说些有的没的,我爹都开始赶客,他还不识趣……”
“大约是天帝想与你家联姻,毕竟……你家祖师和合虚山主的关系……若说谁能够改变合虚山主的心意,大约也只有元家人了……”
神之骨的消息已经开始传出去,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不过……”左若菱压低声音,话语中带着试探:“那信物真的是神的一截骨头?”
神骨亦是神器,真想不到,神竟然会把骨头赠送给元家的先祖,而元家竟然隐藏了这么多年。
元琼音一反常态,今日有些精神不振,慢吞吞地回答:“这我怎么知道?如果真有这样一件神器,我元家早就成为天界之主了。再说了,拿神骨的人就可以杀掉魔神吗?恐怕连魔神的身都近不了。”
左若菱便不再问,她今日另有要紧事:“听说你家在为你招婿,你瞧瞧我哥哥如何?”
元琼音吓了一跳:“你爹娘的宝贝儿子?”她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是要招婿,可没想招祖宗。”
元琼音道:“我招婿上门,要他乖巧听话,要斩断他与家人的联系,从此事事以我和元家的利益为先。且最关键一点,我既然要继承元家,便不能冒孕育后代之风险,只能由男子抱卵,此后悉心照顾家里。你哥哥?还是算了。”
“这不是我爹娘想与你家联姻?”左若菱说:“你哥哥为魔女叛出家门的事情人尽皆知,我也不至于舔着脸倒贴。我哥哥虽说不成器,可是一张脸蛋长得挺好,虽说笨了点,但没有坏心思,也没有上进心,很适合做你的贤内助。”
“你爹娘竟也同意?”元琼音慢慢琢磨过来了,只是心中大为诧异。
左家和她元家不同,并没有女子继承宗门的先例。
左若菱看出她的想法,苦笑道:“我哪里有你这样的好运气,只是我家势微,必要有人联姻,我与萧元白已有婚约,如今虽然作废,但也再无找到好人家的可能。我与我爹娘说,既然如此,不如把哥哥嫁出去,我留在家中,将来生下的孩子继承宗门。”
左家父母并不肯松口,他们不能接受女儿继承,只能接受外孙。
“可我听说萧元白最近醒了?”
“是。”左若菱头疼地揉了揉眉头:“从前我盼着他醒他不醒,如今却醒了,只是他有许多事记不得了,我去瞧过他一回,昔日惊才艳艳的元白公子也不过这样了……”
左若菱抬头,发现元琼音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我还是第一回听见你这样评价萧元白……”
从前的左仙子对萧元白痴情不悔,每逢佳节,都会备下礼物殷勤地讨好萧家父母,这在元琼音眼里未免太卑微。
其他女仙对她的观感也很微妙,既羡慕她攀上一门好亲事,又觉得萧元白对她未必上心,不过是她一厢情愿。
“凡间一世,总该长些教训。我从前为萧元白做了那么多事情,现在想来都觉得十分不值,所有人都叫我去爱他,付出一切,倾其所有才能修成正果……然而陪他下凡历劫,是我做过最正确的事情……”
这些天左若菱的记忆在慢慢回来,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总之就是她之前莫名其妙地丢了一段记忆,从皇陵回来之后,她就想起了作为尉迟嫣婉的日子。
元琼音好似在听她说话,又像是看着她发呆,突然惊叫一声:“我知道魔神像谁了!不对,是你有些像祂,细看来和山主的眉眼也有些像……”
“魔神?”
“就是合虚山主的孪生妹妹呀,那位邪恶之神。”
左若菱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在凡间历劫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有“人”在操控她的行为,那是一种她无法抵抗的存在,不过对方并没有伤害她。
“你见过祂?”
“是啊,你不知道,祂在合虚山主面前的时候一点也不像魔神,祂长得与合虚山主有三四分相像,看上去十分听山主的话……”
左若菱不受控制地说道:“可祂们生来相克,生来就要做仇敌。”把元琼音吓了一跳。
元琼音还伸手摸她的额头:“你怎么说胡话,神的事情你也敢评判,不要命了?”
元琼音连喊她三声,她仍在发呆,元琼音虽然觉得奇怪,却没有多想,只是临走前叮嘱她:“我知道这些时日发生了不少事情,所以你性格大变,你决心不依靠他人,这是好事,但也小心剑走偏锋,不可操之过急。”
在元琼音走后,左若菱试图打坐静心,可心头久久不能宁静,总是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
在她去看萧元白的时候,她竟忍不住心生厌恶,甚至因为四下无人,对他动了杀机。
她当即就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对方却毫无察觉,仿若四岁儿童一般对着她傻笑:“阿姳阿姳……”
他在叫谁?巫马姳吗?左若菱神色莫辨地看着他,所以萧元白果然是得罪了真神,他受到了神的诅咒,所以从天之骄子沦落如此。
所以当神多好,人人敬仰,众仙臣服。如果她是神,爹娘就不敢苛责她,而事事听从她。
左若菱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捧住萧元白的脸,她动作温柔,神情冷漠:“你叫我什么?”
萧元白傻乎乎地笑:“阿菱,你是阿菱……”
第82章
自合虚山摆明自己的立场之后, 便彻底做了三界中的隐世客,合虚山主不愿对魔神下手,说青河非魔神所杀, 祂已将魔神限制在合虚山上, 永不入世。
后来, 青河洞君的侍从站出来说, 青河洞君是历劫失败身死,在预感自己即将消散前留下遗言:今生有幸登仙途, 无悔。
天帝便没了攻讦白昼的理由,再说白昼毕竟是真神, 三界中人人都不傻,不会真的闭着眼睛为天帝“冲锋陷阵”。
气得天帝把梅景胜骂了三千遍,“糊涂至极!”
明明已经成了世间极其尊崇的存在,可以说真神之下, 众仙之上,就连天帝也不敢得罪他。结果一夕之间,他便将过往心血付之一炬,身死道消, 归于天地。谁不叹一句, 何必。
白昼收到这句话的时候沉默半晌,瞑昏跪坐于她身旁,伸手抚上祂的右肩:“阿姊的心乱了, 是因为青河吗?”
瞑昏冷酷地说道:“他本来与仙途无缘,是阿姊当年用天材地宝为他洗髓, 这是改命的代价。他原本的人生不过是凡间一个庸庸碌碌的俗子, 换这一场仙途,并不吃亏。他已经见识了作为凡人穷尽一生也无法经历的瑰丽景象。”
“照你的说法, 当年我出手介入他的因果,我也该受到惩罚。”
梅景胜死得太决绝、太惨烈,以至于白昼时不时还会想起他,一面是他从前温婉顺从的模样,他是最贴心的知心人;另一面是他用元神剑毫无犹豫地自毁,那一剑从头顶正中落下,不留下丝毫后悔的机会……
当然,梅景胜死后,他做过的那些事情也开始有迹可循,白昼越查越觉得心惊:“我好像第一回认识他,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瞑昏扶着祂的肩膀,低声道:“人总是贪心的,他在你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也许早就变了。”
“阿姊,你干嘛还要想他?”瞑昏故意不满道:“你忘了他可瞒着你做了不少事,包括你那小弟子的叛变,以及……他说动萧家,将萧元白送去下界……要不然我如何能附在尉迟嫣婉的身上?”
细说来,白昼这次转生过程中出的意外,竟然都有梅景胜的手笔在里面。
“他究竟想做什么?”
祂从前以为湛剑因为凡人时期的经历心中有恨,被魔族蛊惑,所以想毁了人界,可原来他也是听令行事。而这幕后黑手是一直表现得人畜无害的梅景胜。
“也许他只是不想阿姊继续这无休止的轮回。”瞑昏能猜到一二:“他喜欢你,怎么想看到你在人间的躯壳一次次被人伤害?”
明明贵为真神,却要在世间辗转流离,也许神回归的时候,也会看着自己的转生者发笑。
就连天道,为了保护神的威严,设下屏障,让仙界中人无法追寻神的踪迹,也就无从得知祂转生时的故事。
“反正……他死了,他也说了,他不后悔。阿姊,不要想他了,神怎么想得通人的事情?”瞑昏看上去双目清明,自入合虚山以来,再没有过被魔气控制的时刻,好像万年前的失控只是一场已经褪色的噩梦。
白昼轻轻叹了口气,吩咐下去:“若有青河旧部求助,将他们妥善安置。”
可是瞑昏避世不出,外界的纷争却没有因此停止。人间女帝即位,即位第三年,便天下大旱。
原本女帝的头上还有几位哥哥,不知怎的,一场宫中叛乱,死的死,伤的伤,这皇位便落到了还是公主的淑蕊身上。
一开始,这位公主在前朝并没什么存在感,所以谁也没想过她和老皇帝的遇刺有关系。一个公主而已,就算皇帝死了,也轮不到她来坐皇位。等到皇太女的册封诏书下来后,众臣只觉得荒唐可笑:皇帝是病糊涂了。
可是淑蕊以雷霆手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控制住了朝堂上下,使众臣不得不正视这位公主。
等到即位第二年,朝堂上下再无人敢有异议,这位女帝足够有能力,也足够心狠,她软禁了她所有还活着的兄弟,文官死谏,她眼睛也不眨一下,只是在那人以额碰柱之前,淡淡说了一句:“你想做忠臣,可想过家中的父母儿女?”
不过民间反对的意见倒是没那么大,除了那酸腐的文人,百姓们只关心自己能否吃饱穿暖。
“陛下是个好皇帝,我不在乎她是男子还是女子——”渐渐地,淑蕊在民间也有了一些拥护者。
她的暗卫像影子一样伴她左右,拒绝了她让他做皇城禁军统领的封赏:“我自幼陪伴在陛下身侧,已经习惯了做陛下的影子,请陛下恩准,一切还和从前一样。”
淑蕊知他心思,在一次醉酒后,那时政权初定,她意气风发,也在酒的作用下情迷意乱,和他发展了一些本不该有的关系。
“你本名叫什么?”淑蕊只知道他叫十七。
十七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淑蕊想了一会儿:“本来想给你取个名字,但是孤这么多年叫你叫惯了,还是算了。”
“不过孤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愿入后宫?”
十七是暗卫,不养在世俗之中,自然也就没有世俗的陈旧观念,就像他不会觉得公主登基是大逆不道。他喜欢公主,不参杂其他东西,否则淑蕊不会真的“情迷意乱”。
十七摇头:“我不信其他人。”
前朝后宫,仍有许多针对淑蕊而来的杀机,而十七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十七实在是个完美的地下情人,他常年沉默、从不对政事发表意见,他对她忠心,包括床笫之上。
就连淑蕊有时都问:“你为何喜欢孤?”倘若说她做公主的时候还会伪装几分,现在做了掌权的上位者,她比她的父皇、皇兄更加锋芒毕露。她毫不掩饰她的野心和残忍,甚至当着十七的面杀过人。
十七仍然沉默,他大概也得不到答案,只憋出一句:“陛下在我眼中,一切都好。”
十七唯一流露出情绪变化的,是她要纳男君入宫的那一次。十七鼓足勇气,问了一句:“陛下能不能不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淑蕊打断。
额心金黄色的龙纹花钿在烛火的映照下发出灼人的光,烛火映在淑蕊的眼睛里,她不带感情地打断他:“不能,孤必须填充后宫,这是帝王巩固权力的方式,数百年来,无一例外。”
女皇帝还是男皇帝,重要吗?当大家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关心的更多的是世家的利益。甚至不乏有人觉得,女帝的权利始终要回到下一任太子手中,于是一时间把儿子往后宫送的人家也不少。
十七望着她失神,觉得她很陌生,可是心还是忍不住为她跳动,他低下头:“是。”
“所以你还可以后悔。”淑蕊捧住他的脸,语气十分亲昵,可是眼睛里却没有爱意。
十七并不知道,他在生死一线。
十七道:“我想过这一天。”他低声道:“我……这里有点难过。”他抚上心口。
“那就不要走。”淑蕊望着他,“留下来陪着我。”
帝王之道,从来孤独。
“好。”
第三年的时候,先有南方洪涝,再有北方大旱,每天都有成堆的奏折等待淑蕊批阅,天有异象则人心惶惶,昔年被镇压的叛军也有了活动的心思,在民间造势,说淑蕊的皇位来得不明白,弑父杀兄,引来上天震怒,所以降下天罚。
淑蕊在前朝忙得焦头烂额,偏偏后宫并不安生,各有各的心思,当淑蕊截获他们暗中往来的信件时,气急反笑:“让孤怀孕?”说到底,无论她如何强大,在有些人眼里她始终是个会为感情所困的女子,一旦有了孩子,孩子就会成为她的弱点。
可这样来评判一位女帝,是轻视。
十七懂她的愤怒,问:“可要我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