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太爷笑道:“循小郎这话虽是强词夺理,但也是正理。待我叫人跟蒙绽商量一番到底要如何,既然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那就莫要放过,这就叫做天命所归。若等到我们这些老的去了,你们小的各自为政,成了一盘散沙,这事就再难成了。”
何循连连附和着说是,偷眼看向柳孟炎,心想可不是么,若是何老尚书、柳老太爷没了,下头的人哪一个会赞同柳檀云这疯狂的主意。
柳老太爷说道:“由着我跟骆侯爷说话,撇去安阳王府、敏郡王府,其他人家,比如黎家,都没有必须跟着陛下的理由,想来这些人家都是要观望的。至于兴兵的道理,那自然是要救驾。八皇子屡屡遭陛下训斥,待到陛下兴兵围剿三王余孽得胜之后,太子又远在青田镇压乱党,自是田家助着八皇子弑君的好时机。也正是咱们出兵救驾的好时机,此事之后,陛下禅位给太子,不然……那就是没有太上皇,只有先皇了。至于分封在外的王爷,要在起事之前,借口皇后病重先调进京来,免得再有三王之乱那样的祸事发生。”
何循听着柳老太爷的如意算盘,嘴里也说不出话来,半响干笑两声,说道:“檀云定是有了费而隐后多想了什么,才想出这么个主意。”
柳孟炎脱口道:“檀云四岁的时候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就敢叫满府的人饿肚子叫一厨房的厨役滚出府去。可见这会子她指不定就是想叫费而隐安安生生地长大呢。”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本该满是怨气,不想,说完了,柳孟炎自己个先笑了起来,再看柳老太爷,就觉得柳檀云那会子替他向柳太夫人报了仇。
话已至此,何家、柳家的心思两家里都知晓了,何循便敞开地说道:“那起事的军饷辎重还要请岳父帮忙了。”
柳孟炎点了点头,随即叹道:“想来锦衣卫那边也不是没有空子可钻,待我去试探试探。”
柳老太爷叮嘱道:“凡事还要小心,万万不可将这事泄露出去。”
柳孟炎笑道:“若泄露了,陛下露出杀意,岂不是更便宜行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陛下在朝中得罪的人太多了。”
何循忙附和道:“小婿原也是这意思。”说完,见柳孟炎还因为他来柳家提谋朝篡位的事神色淡淡的,于是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柳孟炎说道:“你先回去,慢慢等着我们的消息。”
何循忙答应着便退了出去。
待何循走后,柳孟炎重新问柳老太爷:“父亲当真要如此?”
柳老太爷笑道:“成王败寇,总该赌上一赌,你不知,这皇帝做久了,定然没好事。再者说,早先搅合三王之乱的人大多还活着,我们是做过一次的人,也算是熟门熟路的,自然比你们这些没亲眼见识过的有主意的多。”
柳孟炎听柳老太爷十分笃定地说这话,便不再辩驳,琢磨着锦衣卫里的大小头领哪一个能够收买,心里想着,便将这些人名一一说出来跟柳老太爷商议。
柳老太爷听他说着,便又斟酌着写了信叫人送去给骆侯爷。
不过隔了一日,骆侯爷便赶着到了柳家,才一进门,骆侯爷瞧见柳孟炎,面色就有些不好,待柳孟炎出去关了房门,骆侯爷便对柳老太爷说道:“柳公,丹枫说瞧见过你家老大跟田家小儿在一起说话,不知这事可属实?”
柳老太爷笑道:“确实属实,但凡事不可看表面,若不是如此,田家那老顽固是如何没的?”
骆侯爷叹道:“虽是如此,但田家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可恨的是陛下竟然连连对田家施恩,朝中之人本就不知田贵妃所做之事,如今那些人越发以为田家得势呢。”就是皇帝如此行事,才害得他要对付田家难上加难。
柳老太爷笑道:“田家大老爷没了,陛下若再不给田家施恩,田家岂不是就要没落了?如此,谁来对付骆家?”
骆侯爷眼皮子一跳,随即握拳重重地击在自己腿上,随后便没了话说。
柳老太爷说道:“暂且不提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跟你说的乃是件大事。”
骆侯爷闻言,便郑重地看着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说道:“你说如今太子的势力如何?”
骆侯爷笑道:“倘若太子势力不大,也不会连连遭了陛下训斥。”
柳老太爷重又问道:“比之陛下为王的时候如何?”
骆侯爷听了这话,重新又去看柳老太爷,待柳老太爷点头之后,犹自不信地追问:“当真?”
柳老太爷点了点头,说道:“当真,我也不提你如今知道我们的意思转而又将我说话告诉陛下又会如何,只说,陛下老了,原是你们家老夫人闹出来的事,如今你们家也脱不了干系,且据说太后临终之前单独跟陛下说了会子话,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也有人死万事休一说,倘若太后再无顾忌,将早先被骆老夫人要挟的事说给陛下听,骆家只怕又要被陛下猜忌。”
骆侯爷不去追问太后那事,只忙开口道:“我们?”
柳老太爷说道:“太子那边的人,何家那边的人,柳家这边的人,安阳王府、敏郡王府这边的人,还有蒙将军那边的人,老大说了,锦衣卫那边只要他花费一些口舌,便能叫锦衣卫倒戈。”
骆侯爷闻言,心里安定许多,只是依旧顾虑重重,半响说道:“陛下当真老了,以至于失了那样多的人心。早年咱们可都是跟着他赴汤蹈火的人,不想如今……”说着话,便连连叹息,伸手摩挲着自己的手腕。
柳老太爷见此,便笑道:“我们家连檀云也都知道侯爷摸着自己手腕就是犹豫不决,此时侯爷也莫肯定地说要加入我们,且回去慢慢思量吧。如此,那些细微之后,少不得,我们也不能跟侯爷商议。”
骆侯爷闻言一僵,放在手腕上的手忙放下,随后干笑一声,说道:“这事事关重大,容我再想一想。”
柳老太爷笑道:“这自是当然,但侯爷,若是侯爷明哲保身,不参与这事,事后少不得要被太子猜疑;便是我等事败了,侯爷依旧要被陛下忌惮。即便侯爷先一步将这事告诉给陛下,正如侯爷所说,陛下老了,他目昏耳聩,怎会将你当做功臣?到时候他疑心更重,只怕侯爷也难能得了好。吃一堑长一智,侯爷这会子倒不如好好去想想,早年一样随着陛下南征北战,为何事后侯爷不及我得的封赏多。”
骆侯爷踟蹰不定,见柳老太爷这话里的意思也是防着他先跟皇帝告密,心里思量一番,暗道皇帝是绝不敢一股脑将这么几家悉数铲除的,那么倘若他去告密,皇帝只顾着对付这几家,无论如何也是顾不得他的,想着,便说道:“容我再想想,柳公该知道,骆某行事素来稳妥,若是你们准备的不周,骆某是不会参与的。至于陛下那边,陛下的行事屡屡叫骆某灰心,而柳公又屡次对骆家出手相助,骆家于情与理都不会做了小人。”
柳老太爷心知骆侯爷能说出这话已经是十分难得,便又跟骆侯爷细细商讨了这回起事的时机。
骆侯爷犹豫之后,对柳老太爷说道:“柳公,这次的事,太子要如何参与?”
柳老太爷笑道:“万事俱备后,由着太子登基就是。至于其他,太子并不需多多参与。”
骆侯爷听出柳老太爷这话里的意思是要叫太子成为傀儡,心想如此才好,不然他们这些人流血流汗,若捧出一个登基后先封赏,随后又欺压他们的皇帝,倒显得他们这群人愚蠢,心里虽如此想着,但嘴上却说道:“如此最好,如此才能保得太子安全。”
柳老太爷含笑点头,又跟骆侯爷回忆一番往年的旧事,便送了骆侯爷出去,随即又叫人去何家送信。
155尘埃落定(完)
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这水到底是朝廷官员,还是黎民百姓,这就不一定了。
骆家、安阳王府等人家因皇帝新近的作为俱是心惊胆战,此时听柳老太爷这般说,就似一呼百应一般,各家都找到时机将对皇帝的不满宣泄出来。虽此时各家都不敢抢先出声,但却都是乐见其成的。
此后几月,各家商议定后,一边紧锣密鼓地商讨细节,一边又不动声色地做些小动作,到了夏日,许当真是“天命”,北边忽地遭了蝗灾,各地饥荒连连。
求赈灾的折子连连送到朝中,皇帝因听说三王余孽人数众多足足有将近十万大军,因此两相权衡后,有意留着粮草围剿三王余孽是以不肯赈灾。
太子因受众人劝说,跪求皇帝赈灾,随后再次被皇帝训斥责令闭门思过,深秋之后,借着各地民不聊生,三王余孽开始兴事,皇帝调各地大军围剿三王余孽。
两年之后,三王余孽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因要庆功,各地的番王被传召进京。
恰在此时,已经封王的三皇子途径青田之时,被青田起义的民众擒住斩首。
折子上来,却是说因各地饥荒不断,且战火频生,青田起义之人之众多,人数也有上万。
这折子上来后,早先有意连连犯事惹得陛下连番训斥责令闭门思过的太子便亲自请旨亲征。
皇帝又斥责太子一番,朝堂众人争执了几日,皇帝心里对太子生了杀意,终归许了太子亲征,只是又叫了逸王、敏郡王随同。
出征之前,太子见着何征、何循兄弟,不禁滚下泪来,叹道:“三王余孽才全军覆没,如今军中将士困乏,多剩的是老兵小将,便是这种将士,父皇也忍心叫我去送死。”
何循劝道:“殿下慎言。”说着,心想若不是这两年来太子屡屡有意惹得皇帝猜疑,皇帝也不会如此。
何征忙也说道:“太子是储君,太子一路小心,此次回来,太子便不是太子了。”说着,瞧见太子落泪,心知太子这泪虽有做戏的意思,但其中也不乏真情,毕竟,皇帝叫太子领着疲乏的将士出征,正是存了叫太子去送死的意思。
何循说道:“太子只管放心去就是,青田那边的人……”说着,眨了下眼睛。
太子心知在柳何骆几家的算计下,青田那边真正领头的人也是他的人,余下的那群乌合之众,不过是他这太子手下的棋子罢了,此去与其说是镇压,不如说是劝降。只要出了京,将他身边皇帝派来的人换成他自己的人,便是京中有变,此去领着青田几万大军,也能保了他自己个周全,于是便点了点头,拱手说道:“那咱们就两下里各自珍重,待咱们再聚皇城之时,但絮叨这几年的君臣之情。”
何循看了眼何征,随即跟着何征一起对太子行了君臣大礼,随后兄弟两人便退了出去。
待回了家,何循瞧见已经两岁半的费而隐拿着一只小巧的弓箭在手里戏耍,就笑道:“咱们费而隐一看就能做大将军。”
柳檀云笑道:“哪有这样夸儿子的,也不怕人笑话。”说着,自己个又接着说道:“倒是他五叔说他是个文武全才。”
提起何役,年前何役得了个女儿,因陈氏有意要养个淑女,不许何役胡乱地教导女儿,因此童心未泯的何役便每常来寻了费而隐玩,这会子费而隐手上的弓箭就是何役做的。
何循笑了笑,见何霞歌提这个笼子跑来,便撵了费而隐随着何霞歌玩刺猬去,然后对柳檀云说道:“太子出京后,京里乱的很……”
柳檀云笑道:“你放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咱们几家里头这两年陆陆续续地进来好些家将守着,定不会出事。况且这事是要速战速决的,就是守着,也不用守几日。”
何循闻言,便点了点头,见柳檀云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模样,便笑道:“我都听你的,看你这般镇定,我也就安心了。”
柳檀云笑道:“你当知道我的性子,甭管是谁,倘若他威胁到我们一家子的安宁,我都要先发制人,叫他没有还手之力的。”
何循笑道:“我知道你。”说着,因要做的事实在太过凶险,便略有些紧张地握着柳檀云的手。
第二日,何循等人送太子出征后,便与其他人一同商议那些细枝末节的事。
不过一个月,青田就传出太子劝降青田起义之人答应给他们粮草的消息,随后柳檀云便随着何律等何家人盯着家将们将何家内外看守牢固,至于何征、何循,这两人便成日在外联络各家当家人。
忽地一日外头传来火光,喧闹的呼叫声不绝于耳,因何征、何循、何侍郎都出去了,为安定何家里头的人心,柳檀云便抱着费而隐陪着何夫人等女人。
何夫人不知这事底细,便担忧地说道:“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几年,怎地又出了这么些事,听说这回子是八皇子不服陛下屡次训诫,有意逼宫?”
柳檀云见何夫人也跟旁人一般以为是八皇子的人,于是笑道:“可不是么,母亲、伯母放心,八皇子成不了事。”说着,见费而隐听到外头的叫声不但不害怕反倒笑着要拉着何霞歌去看,便伸手拨弄着费而隐的脸,盘算着外头的事如何了。
何大少夫人蹙着眉头,说道:“但愿这伙人莫烧抢了人家的东西才好。”
陈氏怀中搂着个才几月的女孩儿,听何大少夫人这般说,又想起何役随着何律看守着外墙,便说道:“大嫂子放心,二哥五哥守着呢,便是烧抢也抢不到咱们家里来。”
何大少夫人勉强一笑。
晚间又听外头闹哄哄地响了大半夜,待到第二日,外头便没了声音,饶是如此,因何老尚书不许人开门,因此外头的门依旧没开。
过了四五日,等到了中午,何役便过来,瞧见众女人们都没歇着,便说道:“外头蒙将军领着大军进宫了,八皇子这会子算是白闹了。也不想想,他哪里有那能耐谋朝篡位。”
柳檀云听何役轻蔑地说这话,忙问道:“蒙绽将军进宫了?可是锦衣卫开的门?陛下呢?”
何役鼓着嘴说道:“慕儿那小子倒是跟在蒙将军身边的,回头问他就是,他最清楚了。”
柳檀云见问何役是问不出话的,于是便不盯着他问。
过会子,外头杨从容随着何循进来,杨从容递了一封信给柳檀云。
柳檀云接过看了,便又递给何循,说道:“这是我祖父的信,祖父请了何爷进宫商议事情呢。”
说是商议,可不就是趁着太子没回来,先将京里的好处分一分。
何循看了一遍,便说道:“我这会子来,也是要接了祖父过去的。”
柳檀云笑道:“那我随着你过去。”说着,对着何夫人一礼,将费而隐交给何夫人,便随着何循出去,到了外头,便问何循:“宫里如何了?”
何循笑道:“你当真是神机妙算,如今可不就是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围剿三王余孽后,京里的兵士都是些只会花拳绣腿的,早先那些朝中重臣,竟都是在观望。宫里头锦衣卫们跟岳父一起捞银子捞成了结拜兄弟,一边说护着皇帝,一边就将蒙将军的大军领进宫。都这会子了,陛□边还护着个十皇子。早先以为这事要大费周折才能成,不想竟是那般容易,只可惜两个王爷不知如何早得了消息,如今逃窜出京了。”
柳檀云忙道:“那八皇子、田家呢?”
何循笑道:“自然是成了阶下囚。如今柳爷是叫祖父进宫,跟安阳老王爷、骆侯爷赶在太子回京之前将太子登基之后的事一一商议个清楚明白。”
柳檀云眼珠子一转,便伸手拉着何循,笑嘻嘻地说道:“这后宫我不稀罕,但这前朝,你好歹叫我去看一眼。”说着,便扯着何循的衣袖娇嗔道:“放了你跟何爷两个进宫我不放心。”
何循一眼便看出柳檀云的心思,笑着啐道:“也不知你哪里来的这样的野心,也罢,你若能说服祖父,我便领着你去。”
柳檀云闻言大喜,笑道:“那我可用换了衣裳,穿了一身男装……”
何循笑道:“大大方方地去,做什么弄那些怪样子。宫里都被蒙将军的人把守着,你姓柳,可不就跟蒙将军是一家人,一家人去看个新鲜,还弄那么多花样做什么。”
柳檀云笑道:“你不怕我被人看见?”
何循昂首道:“看见了他们也没胆量奢想,奢想了他们也没能耐抢去。”说着话,便到了何老尚书门前。
何老尚书这会子正跟何大老爷一同下棋,瞧见这两人有说有笑地进来,忙问道:“成了?”
何循说道:“成了,这会子柳爷请何爷进宫呢。”说完,看了眼柳檀云,“主意大多是柳家出的,锦衣卫也是岳父招降的,大军是蒙将军领着的,骆家、安阳王府等……只怕咱们家分不了大头。”
何老尚书闻言,笑道:“这也是应当的,咱们家只要稳稳妥妥地做了国丈就好。只是皇后与那薛良娣……”
柳檀云见何老尚书还为了太子妃的事记恨皇后、薛良娣,暗道这太子妃在家时当真得宠,忙说道:“太子妃要母仪天下,无暇尽孝,自然是要叫薛良娣去伺候皇后,至于皇后,自然是夫唱妇随,要随着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