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着铜镜,里面的人面容不算清晰,云岫感觉到身边人的手似乎有些凉,便握住了他的手。
“檀奴身份低微,娶了我,妻主真的不后悔么?”他轻声问道。
“有什么后悔的,你这样好,我很开心能和你一起共度余生。”云岫牵着他的手说道,“你知道么,我许久之前听过一句诗,那是我是不信的,可是现在我却是带着期望和希冀的。”
“什么话?”少年靠近了云岫的耳畔,声音低沉带着些期待。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应当是妻夫,妻为天,夫为地。”玉檀奴纠正道。
云岫轻轻摇头,说道:“我无所谓在前在后,我们在一起便够了。”
“你可莫要骗我。”她听见他这般说道,语气之中带着难以察觉的偏执。
“我不骗人。”云岫一本正经地说道。
二人相互对视,看着这样一双真挚的眼,初墨禅的瞳眸之中直直地划出了一滴泪。
“你怎么哭了?”云岫有些着急,连忙找了帕子帮他拭泪。
“你不会抛下我的,对不对?”他紧紧地抱住云岫,心中又涌现了无限的惶恐。
“以后会在一起呀,怎会抛下你。”云岫理所当然地说道。
“若你失信呢?”
他的心中惶恐,只想用一次又一次的承诺填补着心中的空虚。
他太贪婪了。
云岫此时才发现原来身边人这般没有安全感。
“我若是失信,但凭你的处置。”云岫说道。
说完之后,云岫又觉得这句话真像个flag,可耳边却传来了玉檀奴的笑声。
“檀奴怎么舍得处置岫宝。”他将她又抱得紧了一些,下颌靠在她的肩膀上,背对着她的神情病态又阴郁。
这句话说的温和极了,云岫听着不知为何有些胆颤。
是她的错觉么?
阿箬进来时就瞧见自家主子快要陷入疯魔的神情,他连忙垂眸装作瞧不见。
“主子,外面一切已经备好。”阿箬说道。
云岫尚未反应过来时就被玉檀奴牵住了手往外走去。
屋外夕阳明净,因为落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同屋内的红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
少年人骨节分明的手推开门户,阳光先照在了他的指尖之上,她第一次发现玉檀奴的手指是那样白,白到有些透明,手背上有着淡青色的脉络,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上的男子确实很脆弱。
额上的凤冠叮叮当当的,云岫尚有些不习惯戴着这个凤冠,步履匆忙之间,差点撞到了玉檀奴的后背。
门外有着许多闹腾的小娃娃,似乎是瞧见这里有婚事,都缠着想要点糖果点心,云岫出来时就见到那些孩子正缠着女卫。
在看见云岫时,小孩们叽叽喳喳得愈发厉害,甚至都围在了她的身边,云岫还注意到有几个孩子时当日他们一起救下来的娃娃,她特意多给了一些糖果点心。
孩子们被糖果点心吸引得一直往前挤来挤去,就在她差点被小孩们挤摔倒时,一双有力的手扶了一下,一抬眸瞧见是一个讨彩头的路人。
“多谢。”云岫对眼前人莫名地有些熟悉感,唇边带笑道了声谢。
那路人转身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旁,阿岫又被小孩们给转移了注意力。
云岫被这群热情的孩子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她还是蛮喜欢可爱的小娃娃的,但是架不住这些孩子爱闹腾,很快小孩就被阿箬给赶去了一旁。
鞭炮被一串串点起,云岫有些紧张地握住了玉檀奴的手。
他们的婚事很是简单,因为接亲就是在这宅院里,很多流程便直接省略了。
发糖果这一环纯粹是因着二人的婚礼冷清了些,便想着热闹热闹。
这样的事情在如今的京都也算常见,孩子代表着希望,婚礼时找些孩子热闹热闹是这边的习俗。
只是这习俗似乎令玉檀奴不算很开心,因为云岫的注意力总是会被其他孩子分散。
好不容易发完了糖果点心,阿箬便引着二人一起入了内院拜谢天地。
内院燃着一对凤凰烛,凤为雄,雌为凰,比翼翩跹,恩爱一世。
天幕也暗了下来,渐渐起了风,风中夹杂了一些雪粒子。
要下雪了。
“不若便就此停下罢。”玉檀奴开口说道,他是不愿云岫受寒的。
云岫却摇了摇头,她知道他期待着这个仪式。
就像曾经那个世界中的女孩们,也期待着心爱的人能够给予承诺和仪式。
二人跪拜四方鬼神,结下恩爱盟约。
烛火摇曳,雪片飘零,云岫内心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几乎在同时,宅院开始燃起呛人的烟气,阿箬顿觉不对,连忙只会女卫去灭火。
灼人的火舌不断蚕食着眼前温馨的小院。
秋千是新挂的,阿岫想玩不好意思提,玉檀奴便贴心地用自己想玩为借口挂了一个。那葡萄架是阿岫馋葡萄想种,即便他们或许等不到葡萄成熟便要离开了,少年人还是不动声色地架好了。
在漫天火光之中,云岫感觉自己被紧紧握住了,光芒照亮了玉檀奴的面容,清风朗月般的少年面上还带着笑,只安慰着云岫莫要伤心,眼睑之下若隐若现的小痣令他的面容无端多了几分寒意。
“阿岫在这里乖乖等会儿檀奴好不好?檀奴得去取些东西。”玉檀奴柔声嘱咐道。
“我陪你一起。”云岫不放心想跟着一起去。
“只是一些小东西,倒是无需阿岫担忧什么。”少年人转身朝着尚未被火舌波及的长廊走去,似乎在告诉云岫他并未去什么危险的地方。临行之前,他转身回眸看了少女一眼,温柔地嘱咐道:“岫宝一定要等我。”
云岫点头,不过不知道的是,他所指的取些小东西,是取一些人的性命。
在转身之际,初墨禅的整张脸便阴沉了下来。
差一点便退却了呢。美好的人总是无端令人耽溺其中,他方才只差一瞬便忘了这世间要他性命的人何其之多?
卑微如泥的玉檀奴怎能活在这世间呢?
只有爬得最高,成为她的凤君才能真正随心所欲。
他往长廊一步一步走去,长廊的尽头站了一个男子。
那人的长发全部散下,着了一身朴素的青衫,在听见脚步之后方才缓缓回头。
那是一张平凡的面孔,沉默寡言的样子几乎泯然众人。可那双眼此时却是幽深如墨的。
他的腰间也有一块龙佩,在火光之中散发着阴冷的光芒。
而这张脸,初墨禅却是认识的,是那小客栈中的老板郎。
说起这双眼,他就更熟悉了。
“当年我离开时,你不过一个懵懂孩童,如今长成倒是有几分可用的样子。”那人撕下了脸上易容的面具,一张和初墨禅肖似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
比之初墨禅尚显稚嫩的面容,眼前人的眉眼在经历风霜之后更具韵味。
本应该是父子重逢的好场景,而二人的气氛却有些剑拔弩张。
初墨禅轻嗤道:“不装了?”
先前还做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生怕他走上了歪路。
可惜疯子便是疯子,又怎会悔悟?
“原本是想装上一装的,毕竟是你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只是我却不知我这好儿子竟然做出了弑母的好勾当。”
墨疏面无表情地掐住了自己亲子的颈项,眉眼之中连半分情谊都无。
“你怎么敢啊……”男子附耳在少年的耳边说道,手中使的力气也愈发的大,“当年留下你,也不过是为了想给妻主留个补品,倒是为父失策了。”
而男人的另一只手也举了利刃刺向了初墨禅。
“先前的警告不听,当真是我的好儿子。”刀刃随着声音一道一道在初墨禅的身上划过,一刀都不曾留情。
少年人也不曾闪避,像块木偶般接受着刀刃的刺捅。血顺着伤口一点点蔓延成霜花,一滴一滴将织锦的嫁衣染透。
初墨禅垂眸,苍白的面容露出微笑,他轻声说道:“让父亲失望,还真是儿子的不是。这整整十二刀便当做生育之恩的赔罪。毕竟父亲老了,有些事情,怕是力不从心了。”
下一瞬,在墨疏都尚未反应过来时,雪白的刀刃刺进了他的胸口,殷红的血继续晕染着他的衣衫。
只一刀,男人便倒在了雪地之上,小童怯怯地站在阴影之中望着父亲倒下的身影,以及那温柔少年阴戾的笑。
他拿起了男人腰间系着的龙佩,长睫沾了血滴,模样在火光之中有些朦胧,手中的刀刃还滴着血,那是插进她父亲胸口带出来的血。
“我不意外你死在我的手中,想来阿父也不意外。”初墨禅垂眸看着正在艰难喘息的父亲,“当时,我也是用这把匕首刺进我那好母亲的胸口的,她那不可一世的样子瞬间分崩离析。”
他一直知道啊,他那父亲,既想见母亲,又不敢见,如今能死在同一柄匕首之下,他的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真是个疯子。
墨疏闭目之前同样看着只带过两三年的孩子,真是个够狠的孩子啊……狠到能这般干脆利落地送他去见了陛下。
看着生父倒在血泊之中,初墨禅突然失声大笑,尖利的笑声几乎破空,沾血的匕首咣当落在了雪地之上,血开始蔓延,小童被吓得失声痛哭。
疯子疯子疯子!装得再像也是疯子!
父亲,你满足了么?你们终于死在一起了。
眼泪顺着他的面容滑落,染血的眼泪令他此刻仿若泣了血泪。
男人依旧失去了生息,脸上还带着笑,而跟在他身后的龙将也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初墨禅身边。
云岫听见那笑声,心中一痛,她刚想往后院去瞧瞧时,周遭突然出现了一圈人,将玉檀奴留下保护她的人纷纷屠杀殆尽,她在尚未反应过来时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即将在了雪地之中失去了意识。在倒下之前,云岫感觉自己似乎被什么人抱住了。
另一边的阿箬胆战心惊地将初墨禅扶起,少年人的神情此刻有些空洞麻木。
阿箬见状心疼,劝慰道:“主子,你便想想二殿下罢,她在外面等着您……”
听见被提起的阿岫,初墨禅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让阿箬去寻找云岫。
“快去找她!”鼻尖弥漫着愈发浓重的血腥气令初墨禅的内心充满了不安。
在匆匆赶到内院之时,原本应该站在原地等待的云岫已经消失不见。戴在头上的凤冠在滚落到雪地之中摔变形了。负责看护她的暗卫也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失去了生息。
火势已经小了下来,鹅毛般的雪花落下,逐渐堆在少年人单薄的肩胛之上。乌发染雪,仿若一息之间白头。
“主子……”阿箬轻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