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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阳愣住了。
  倘若现在让叶阳回想,从小到大,哪个人叫她的名字最好听,她能想到三个人。
  第一个是她外婆。
  叶阳自小跟爷爷奶奶住,因为父母不在身边,外婆家离她们家又远,她很少到外婆家去。若真想去,只能骑自行车。那时她还小,大人的自行车蹬不起来,骑的还是小孩子的小车。六公里之外的外婆,对她来说,像在天边。她骑小车去,中间会路过好几个镇子,差不多骑一上午才能到。她外婆每次看到那么大点的孩子累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就会一叠声的叫她的名字,叫得又温柔又有耐心。
  第二个是中学班上的男同学。
  那时,叶阳已不在镇里上学,她去了江阴。男同学是她同桌,因为是同桌,有事通常拿手拍肩膀或者推胳膊肘就行了,男同桌并不常叫她的名字。那次前后桌几个人在聊天,忘了在聊什么,可能是聊大家都用什么洗发水吧,男同学见她一直没吭声,忽然cue了她,问:“叶阳呢,叶阳用什么?”叶阳被他叫愣了,反应过来后,暗自诧异了许久,他竟可以把她的名字叫得这么好听。后来,她大一点后,才意会到她当时感受到的好听其实是温柔。一个男生如果懂温柔,那真的要老命了。
  第三个便是张虔。
  那时候她和张虔还在暧昧期,他约她出来看话剧,看完话剧,天已经黑了。他俩一路聊,一边往公交站去。不过她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她进剧场后,才知道张虔买的票是第二排,票价几乎相当于她一个月的生活费。虽然张虔说他请,可她不能让他白请,她下次是要还回来的。还肯定不是一张,而是两张,这样一来,她俩月的生活费就没了。这还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被自己和张虔之间巨大的差异冲击到了。她知道他家境殷实,但不知道殷实到了什么地步,现在她切实感受到了,一下觉得这人遥不可及起来。这样一想,想得有些入神,就真的把身边的张虔给忽略了,一直等到张虔喊她,她才发现把人拉在了后面。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字正腔圆里带一点温柔。
  她回头去看,他从暮色中走来,看着她笑:“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人丢了这么远都不知道。”
  叶阳以前以为情话就是王家卫电影中那些漂亮而文艺台词,但遇到张虔,她会发现自己平平无奇的名字也可以成为一句情话。
  只是如今,那人虽在,也会叫她的名字,但再无温柔,只余字正腔圆。
  “叶阳”不再是一句情话,“叶阳”只是最普通的一个名字。
  叶阳从人行道下来,走到车旁。风一吹,路旁的槐花簌簌往下落,她俯着身,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带一点不那么夸张的惊和喜,尽量使自己像个偶遇了甲方大大的小乙方:“张总,您怎么在这?”
  张虔从车窗里看着她,言简意赅问:“去哪?”
  叶阳摇摇头:“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叫了车,估计马上就到。”
  张虔看着她。
  叶阳和他对视了几秒,还是在他双重身份的压迫下,别开目光,改了口:“涂白寺,张总若顺路,捎我一程也行。”
  话音刚落,砰地一声,副驾驶的车门锁开了。
  叶阳自动领会是顺路,识趣道:“多谢张总。”说着到另外一侧,打开车门,钻进了副驾驶。
  车行驶在x京斑斓的夜色中,两人没有话说。
  车拐入潮安路,遇上了堵车,像蜗牛似的爬了将近四十分钟。
  在这四十分钟里,张虔接了五个工作电话。
  中间张虔似乎想抽烟,都摸到了烟盒,但可能意识到有女士在车上,便作罢了。
  叶阳以前很迷他抽烟的样子,因为很有范儿。叶阳的词汇量其实不低,她却形容不出张虔抽烟时那种若无其事的劲儿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像老电影里的长镜头,让人长久的记着。
  车过了涂白寺桥,转个弯,就到了叶阳住的小区门口。
  叶阳道了谢,下了车,到车窗旁,同他道别,道完别却没走,她觉得张虔是有话要说,总不会是因为绅士才送她回来的。她觉得借机说开了挺好,回避不会让人轻松,说开了才会轻松。
  张虔微微抬眼看她,问:“还有事?”
  车内光线暧昧,他浸在里边,整个人都跟着迷离不明起来。
  叶阳学生时代喜欢这张脸,喜欢的是那种眉目疏朗的开阔和自信。现在他沉淀下来,面由心生,五官跟着深邃下来,身上带上了成熟男人的疏离和位居高位的威严,是另外一种震慑性的帅气。
  叶阳微微一顿,道:“不是你有事吗?”
  张虔一面将车窗升上去,一面道:“回去吧,叶阳。”
  叶阳看着那辆车滑入车海,不见了踪影。
  叶阳回到家里,坐在床上,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瞧见角落中的吉他,拿了出来。
  吉他是她升职时买的。工作不忙的那阵,花钱报了一个班,跟着学了一阵。那段时间,她对吉他很有热忱,有空就练,也练了几首曲子。但后来忙起来之后,她就搁下了,吉他一直在角落里吃灰。
  李小白趿着拖鞋进来,靠在门边听了一阵,忽然道:“《see you again》”
  叶阳没吭声。
  李小白笑:“当年陪前男友看《速7》,都结束了,他还不走,非要把片尾曲听完,我寻思有什么好听的,没想到用吉他弹,这么温柔。”
  叶阳一边弹一边问:“怎么分了?”
  李小白笑得不甚在意:“我们俩吵架了,正在冷战,还没分手呢,他就去相亲了。”
  “啊?”叶阳停了下来。
  李小白淡淡道:“他想结婚,我说结婚可以,得先买房吧。他说行,然后就完了,之后再也不提,就像没这回事似的。他不积极,我就忙着张罗,拉他去看房,他一听首付一百多万,脸都吓白了。我问怎么样,他说好。其实我知道他不想买,他那人很懒散,给他压上几十年房贷,他怕。我也没真想在x京买,只是想给他点压力,让他知道倘若结了婚,他可就要为家庭负责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混日子了。但他也不说不买,只是不吭声。他不吭声,我就全当不知道。后来因为一件小事吵了起来,他半个月没搭理我,我还以为他想法子去了,谁知道是相亲去了。更奇葩的是,他相了几个没相上,竟然还回来找我。我这才想明白,他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的提分手,感情把我当备胎了。找不到更好的,再来跟我商量。找到好的,就把我踹了。”
  叶阳:“……”
  李小白轻轻一哂:“这人啊,平时相处,人模狗样的,挺是那么回事的,结果一遇到大事,立刻就不行了。怪不得都说,不要试探人性,果然是经不起试探的。”
  叶阳信手拨了一下吉他弦,一串清灵的音符蹦出来,她道:“你这也算因祸得福,不然结了婚才发现靠不住,那就麻烦了。”
  李小白道:“谁说不是呢。”说着走开了。
  第12章
  张虔把车拐入一条小道上,熄了火。
  路两侧种满槐树,槐树在马路中央交汇,在地上落满了青白交错的槐花。
  马路左右是老旧的居民区,通过铁栅栏,能看到一层有几家闪着劣质灯牌的商户,打印店、美发店、小吃店等……
  不时有跟他一样,从主路上拐进来的车辆掠过,偶尔能听到从居民区传来的狗吠。
  他降下车窗,点燃了烟,一支未完,又有电话进来,他简单的同对方说了两句,便挂了。
  马路上有对说笑的年轻情侣经过。
  两人走到他车前方不远处,忽然停了下来,男生弯腰去给女生系鞋带,路灯将他们照得昏黄,朴素的像电影的画面。
  张虔没由来的觉得这样的生活画面动人,大约他太久不做这样的事情,也太久没有停下来观察生活了。
  男生正对着他,张虔几乎能看清他的脸,很认真的样子。
  鞋带系好后,他还扯了扯,发现很牢固,这才站起来,揽住女友往前走。
  六月份已经很热,可他们似乎不觉得。
  夏天的恋人不怕热,冬天的恋人不怕冷。
  他的初恋始于冬天,他有段时间不怕冷。
  现在想想,当时真是傻得冒泡。
  其实严格来说,那次不算初恋,但算心理意义上的初恋。因为高中的恋爱太过稀里糊涂,稀里糊涂的就开始,还没品到个中滋味,就稀里糊涂的分了手。而大学那次,他有很明确的时间线,人家站在弥漫着咖啡香的收银台冲他一笑,问他需要什么,他便知道自己要跟这个女孩谈恋爱。
  不过接触久了发现,看着很老实很好勾搭的女生,其实很不好勾搭。或者说,开始好勾搭,但勾搭上后,深入发展会比较难。
  不是难在她不喜欢他,是她明明对他有好感,她也没掩饰过这种好感,但她又在时刻跟他保持距离。
  比如他请她吃顿饭,她跟着会回请。
  他请她看电影,她要回请。
  他请她看话剧,她回请。
  不是互有好感的男女礼尚往来式的回请,她是丁是丁卯是卯,跟你撇清关系式的。
  当然,她会说得好听点,但实质行为就是撇清关系……
  朋友生日的时候,他知道她没班,他想叫她一块来,也借此多了解一下,她却推说跟同事换班了来不了。
  x京下雪时,请她去滑雪,她又找借口推……
  不过年轻的男生,对世界的探知欲是非常强的。一马平川,把什么都摊在他面前,他会觉得没意思。这样的捉摸不透,忽冷忽热,虽然有时候会让他苦恼和烦闷,但还是一点点的把他的兴致吊了起来。越发想和她在一块,想跟她亲近。
  他老是十点多到kelsey coffee买咖啡,一直坐到打烊,然后出去等她。
  她通常会在打烊半个小时候从店里出来。
  那时已是冬天,他就在路边枯掉的槐树下抽烟。
  有时候会没耐心,觉得这么着不是办法,想等她出来了,直接吻她。她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不过等她真出来了,看到那张脸,这种想法就没有了。他觉得这人很容易受惊,万一真吓着了,就此完了,他这仨月不就白忙活了么,还是慢慢来吧。
  结果这人很神奇,他对她越好,她就越不把人当回事,后来甚至发展成了不回信息,不接电话。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变化是很容易被察觉的。他先前主动,皆是因为感觉到了她对他有好感。并且默认了他们可以往前发展。否则,他一开始就不会动。他从不做对牛弹琴的事,好没意思。现在她冷淡下来,他自然也能察觉到,人跟着就冷淡了下来。两次不接电话,他没再打第三次。
  没联系的一个多月里,他有试着跟其他对他有好感的女生来往。
  看电影,吃饭,说说笑笑,话题一直不会断。但分开之后,对方发信息过来,想继续聊,他却一点继续的欲望都没有。
  后来终究觉得这么结束太令人烦闷,大年初一的凌晨,借着拜年的机会打电话给她。
  她接起来,声音含混,像被吵醒的。
  她倒是真的没放在心上,难为他还想着,话也不想说了,直接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回味那句新年快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受。
  他觉得她好像要哭了似的,但又疑心是自己多想了,她不大像是会为这种事哭的人。
  大年初一,朋友来找他玩,他提不起兴趣。开车晃悠到x大附近的那家kelsey coffee,原想着她已经回江苏了,不在这个城市,没想到竟然还在。他隔着kelsey coffe的玻璃幕墙,看到她就站在收银台后面,不时倾身给顾客解释什么,微笑一如既往。
  他忽然像被什么撞到了。
  他原以为她做兼职,只是为了体验生活,并不是真的需要工资。可倘若真的只为体验生活,怎么会大过年的还在这里?
  她显然不是来体验生活的,她是真的需要。
  她这么辛苦,却从未叫他觉得苦,也未因此占过他便宜。虽然他很愿意被占便宜,但她不管他愿不愿意,都不占。这是多么倔强又自重的女孩子。
  他觉得他要认真一点对待她。
  下午时候,x京开始下雪,雪不大,慢悠悠的飘着,让这个干冷灰色的城市,一下浪漫起来。
  想起她说,南方的季节很含混,有时候秋天都过一半了,她还没意识到夏天已经走了。她说,x京的四季很分明,春天就有桃花飞,夏天槐树成荫,秋天遍地银杏,冬天就有雪。她能在季节交替的某一天,突然感受到下个季节的来临,她感受到的时候,就觉得这城市神奇起来。
  她觉得城市神奇,他觉得她神奇,这是多平常的事情啊,却被她形容的如此浪漫。
  不过他喜欢这点浪漫,他觉得她是一个善于发现生活中细微美的女孩子,他喜欢这样的细腻。
  kelsey coffee打烊,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雪下了几个小时,城市有点白。她和同事一块出来,商场前的一排路灯,将夜色中的雪花照得纷纷扬扬,她的芒果色羽绒服在雪色中如此鲜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