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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脑海里就像有一盏跑马灯似的,闪现了许多的画面。
  末了,他绷紧了脊背,睁开了眼睛,眼睛里只剩下坚定。
  ——他是为救祖父和自己来的,怎么可以现在就被吓倒?!不就是一个古代的王爷吗,又不是妖魔……实在不行,就当他是胖橘!胖橘还挠过他、咬过他,煜亲王难道还能吃掉他不成!
  在华国的时候,要说简晓年生平所爱,有两样。
  一样是他实验室里的瓶瓶罐罐,已经跟着他一起来了九州;而另一样,就是邻居家的橘猫。
  简晓年是毛球控,尤其喜欢猫,看到猫就挪不动自己腿的那种。
  可惜他工作繁忙,再加上身上常带着特殊的植物香味,怕让小猫感到不适,所以他不敢自己养。
  邻居住着一对老夫妻,家中有一只三岁多的中华田园猫,喜欢把毛茸茸的小爪子折在胸前,卧在阳台上的专属位置晒太阳。
  但凡简晓年有时间,就会想方设法“偷窥”人家,目光灼灼到胖橘次次都能发现他鬼鬼祟祟的行踪。
  老爷爷和老太太特别亲切友善,但他们养的猫却有点高冷。
  胖橘对简晓年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发现对方“偷窥”自己,立刻先给他一个优雅的大白眼,然后就会用十分凶狠、充满威慑力的目光回看他,试图震慑“宵小”。
  可惜这个“登徒子”是个厚脸皮,面对陛下如此威严的目光,竟然还能笑成一朵花,笑得殷勤而傻气。
  胖橘只能挪动身体,用圆润的屁屁对着他,用行动表示拒绝对方的“示爱”。
  简晓年每次都盯着球……哦不对,是盯着胖橘的背影看上好久,后来在经过邻居老人家的同意之后,他也会买点猫零食,试图讨好胖橘。
  老式的宅子装着防盗网,人不能走,但猫却可以穿行,每到这个时候,胖橘就会纡尊降贵地到简晓年的阳台上赏脸吃一点。
  简晓年孝敬了吃食,可以摸一下,但摸两下就不行了,他被挠、被咬都是因为太“贪心”,但他每次都不记得教训,摸一下就上瘾,根本停不下来。
  冀州皇族的图腾是白虎,那也算是大猫……如果把眼前的这位煜亲王,看作是化为人形的胖橘,似乎就没那么可怕了。
  猫奴的精神疗法似乎起了作用,想起胖橘不屑一顾甚至有些“凶残”的眼神,简晓年心中的恐惧被怀念冲淡了些。
  ――――――――――――――――――――――――――――
  虽然没有看到少年的表情,但刘煜很快发现简晓年身上发生的变化。
  面对皇族,大部分人卑躬屈膝,诚惶诚恐,但眼前这个瘦弱的身躯,却有挺直的脊背,哪怕匍匐于地面,也带着一种盎然的生机。
  一开始,他还曾透露出一股脆弱的感觉,但现在,这种脆弱已经完全消失。
  刘煜知道这个少年是简太医的孙子,能够让人进王府,自然已经派人把对方查得清清楚楚。
  简家祖上居于宁安,原本就是当地极有名望的医药世家,尤以小方脉见长。
  简太医的父亲携家眷来到天京,虽没有入太医院,但其高超的医术为子孙后辈打响了名头。
  后来简太医通过举荐和层层考核,入了太医院,成为负责皇长子脉案的御医。
  他在太医院一向低调,行事稳重,极少与同僚切磋交流,若是不熟悉的人看他,就会觉得简太医为人孤傲、不好相处。
  但只见过几次,刘煜就知道,简遵友是个品性高洁、不屈于势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明知道会得罪摄政王的情况下,依旧把糕点方子的不妥之处指出来。
  等派人仔细查过他的过往,刘煜就更能确定这应当是个表里如一的君子。
  如今太医院里,单纯凭借高超的医术站住脚跟的,恐怕已经不多了,而简太医就能算一个,正因为他身后无人,到了这种时候,很容易就会被上位者当做彼此试探的棋子。
  在刘煜看来,这一次简遵友确实是受了无妄之灾,但所谓时也命也,有时候人的际遇真不受自己控制。
  刘煜与先帝刘焜、现任皇帝刘炘乃是异母的兄弟,他和刘炘自幼不睦,行至今日,连看对方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倒是太后曾多次让皇长子亲近煜亲王这个皇叔,似乎想借摄政王的威势来巩固皇长子的地位,但刘煜都懒得应付,一直冷漠以对。
  他不喜刘炘,更不喜徐太后,所以不想搭理他们中的任何一方。
  正因为对皇长子不上心,所以才会一时大意,让人钻了空子——那所谓的糕点方子,其实是有心人通过刘煜的下属呈上来的。
  原本那属下只当是寻常孝敬,煜王府也像往常一样顺手添在年礼里想做一副“皇室和睦”的样子给外人看,谁也不知道里面竟然暗含“玄机”。
  打从一开始,刘煜就知道,这里面既有太后的谋划,也有冀州皇帝的手笔。
  徐太后不是刘煜和刘炘的生母,她也不是先帝的亲母,想维持自己和徐氏的尊荣,自然要把大皇子看得如珠如宝,以期他将来荣登正统。
  太医院里凡是接触皇长子脉案的人,除了简遵友,皆是徐太后安排进去的“自己人”,因为只有这样,她和徐贵妃才能安心。
  设这样一个局,实乃一箭双雕之计。
  一方面可以试探出简遵友背后是否有人,另一方面,也是挑拨刘炘和刘煜的关系。
  他们这位体弱多病的皇帝跟先帝一样,生性多疑,太后这一步棋走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以刘炘的性格,未必不会怀疑煜亲王。
  皇帝和摄政王越不合,对于某些人来说,可是越令人高兴的事情。
  可惜,他们对皇帝,对摄政王,都没有真正的了解。
  刘煜和自己这位兄长你来我往二十多年,光是看刘炘那虚伪至极的表情,就知道他绝对在里面掺和了一脚……最起码也做了一回顺水推舟的看客。
  相比于徐太后借刀杀人的原因,翼州皇帝“袖手旁观”的原因可就简单直白得多——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看煜亲王笑话的机会,更何况还是这么大的一个笑话。
  意识到刘炘这次是在拿自己的亲生儿子作祟,只为了让他当众出一回丑,煜亲王觉得他这位皇兄果然是这个世上最讨人厌的家伙,之一!
  就这样,简遵友被夹在三家之间,可以说悲催到了极点,他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多方角逐而被碾成碎片,还无人可以倚仗依靠。
  其实刘煜要他给自己诊病,并非如外人想的那样,是要拿他出气——这位擅长小方脉的太医,刘煜留着是有大用处的。
  正因为如此,刘煜才会允许简遵友把家眷送出天京,他需要此人心无旁骛,而且甘愿为他保守秘密。
  其实用他的家人做人质,不失为一个保险的办法……但经过几次相处,刘煜觉得与其让他敬畏,不如让他感激。对待简遵友这样的君子,就要用阳谋。
  刘煜的病症,他自己最清楚,哪里是这么容易就治好的。
  先让简太医陷入绝境,再施之以恩惠,接下来大家才好坐下来谈条件,让简遵友为自己所用。
  三月之期过去大半,原本以为简老束手无策,应当已经感觉到绝望,谁知道对方距上一次颓然离开还不到三天就传信来说,找到了一个有效的方法,还要带自己的孙子同入王府,协助他做事。
  对于简太医的这个宝贝孙子,刘煜起初没有关注,但看了属下收集来的情报,知道他六岁以前在邻里之中被称为“白瓷娃娃”后,又生出了几分兴趣。
  这个称呼听上去好像是称赞幼时的简晓年长得粉雕玉琢,极为漂亮,但其实并非一个好词。
  因为这个孩子在六岁以前,其实是个傻子。
  不会说话,整个人痴痴呆呆的,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任何反应,哪怕失去了父母也不懂悲伤,就像一个烧制出来的白瓷娃娃,没有注入灵魂,徒有漂亮可爱的外表,何其悲哀。
  冀州有些老人称这种浑浑噩噩的病症叫做“失魂症”,传言妖魔喜欢吃孩子的魂魄,那些被吃了魂魄的人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再无知觉,也不会说话。
  不过有皇族镇守边境,冀州境内根本看不到妖魔,是以简家的长孙为何会得“失魂症”,众说纷纭。
  再加上简晓年出生后,他的父母没两年就相继因病去世,于是就有人暗中传说简晓年命中带煞,不仅自己是个痴傻的,还克死了父母,以后说不准还要克了谁。
  大部分人对这种事情,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要不是简太医医术高超又德高望重,帮助过不少人,有些人甚至希望简家把简晓年送走,免得连邻里也祸害了。
  简家人一心维护简晓年,但闲言闲语还是传到了简晓年叔父的岳家,虽然对方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常有人在其间碎嘴,让人防不胜防。
  为避免两家因此生隙,简遵友做主分了家,让简行远带着妻儿另住,他则亲自抚养长孙,从未想过放弃。
  就在周围的人一边担心简老太爷的安危,一边以为简家的“白瓷娃娃”就得这样过一辈子,长到六岁的简晓年却好像突然开窍了一般,不仅可以开口说话,而且变得伶俐聪慧起来,令人惊叹不已。
  有不少人都当这是擅长小方脉的简太医妙手回春,救治了自己的亲孙子,所以对其医术更是信服。
  如今简晓年才十六岁,在简太医的悉心教导下已具备了些真本事,据说几年都在京中医馆联名义诊的时候代替不能出面的简太医坐诊。
  不少受过他恩惠的人都道,假以时日,简小大夫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早些年那些克父克母的话也没什么人再提了。
  刘煜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划过他白皙如脂玉一般的后颈和双手,心道:还真是个白瓷娃娃……
  这时,他突然闻到一股极淡的、陌生但又好像在哪里闻过的味道,心神微动。
  ……
  要用新法子给煜亲王治病,自然要禀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段往事有迹可循,并无造假,简晓年又只称自己是得洪悬大师指点,受到启发创此新法,并不算欺骗于人。
  更何况洪悬大师曾于两年前给简晓年去信,信中言明他已游历至荆国南部,接下来还要继续往梁州进发,之后极有可能继续西行,所以短时间内不会返回冀州……没有对证,自然无可反驳。
  煜亲王听完简太医的话,眼神变得愈加幽深起来,他一向不苟言笑,此刻面无表情,不辨喜怒。
  ——六年前,乘音寺,洪悬大师……原来这股莫名熟悉的感觉,并不是他的错觉。
  煜亲王久久不语,旁人也不敢说话,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过了一会儿,煜亲王的嘴角突然泛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有意思……他今天抓到了一只说谎的小兔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某天,小兔子发现这一屋子的大喵好像都是深井病。
  小兔子:好可怕啊,宝宝要回家。
  大喵王:恩,躲本王怀里。
  小兔子(怀疑):你看起来也不像好人呐!
  大喵王(递尾巴):给你玩。
  小兔子:嘿嘿嘿,你是好人!
  第5章 虎崽
  一个从出生起就待在京中的少年,曾到乘音寺住过一段时间……这段经历对于简晓年来说可能比较难忘,但在旁人眼里,并没有什么特别。
  毕竟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去镇国寺给爹娘点长明灯,还能有如此机缘。
  是以,看过属下呈上来的卷案,刘煜并没有一下子就记起自己六年前也曾去过乘音寺,而且,他还可能与简晓年有“一面之缘”。
  那段时间,恰逢皇长子的病情反复,作为陛下的独子,徐贵妃的儿子,可以想见宫中有多少人为之心悬。
  诊小方脉的简太医和陈太医甚至不再轮值,而是一同值守宫中,随时待命。
  因着皇长子的病,不仅是太医院,宫中上下皆如临大敌,光是太后和贵妃的寝宫就发落了一批宫人,照刘煜来看,简直闹得鸡犬不宁。
  因为魇症,煜亲王殿下见过的医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甚至有异国来的游医。
  洪悬大师于草药一学上极有天赋,甚具权威,但因为他常用问若未闻的医理、见所未见的药草,惜命至极的冀州皇族虽然尊敬乘音寺的高僧,却极少有人敢求助于他。
  再加上洪悬大师中年时就开始云游四方,待在寺中的时间不多,想要见他一面实在太难,煜亲王无惧关于洪悬大师的传言,听说他回到乘音,立刻亲自前往。
  如果不趁此机会拜访拜访,下次再想等大师回来,恐怕又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