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知道她今日来一定有事,却没有想到,她会来说这个。
沈鸿看着她:“七王?”
“七王性子谦和,为人良善,不好大喜功。”
沈鸿默然了片刻:“如今陛下并无过错。”
换掉他的理由是什么呢。
“他根器愚钝,总有犯错的那一天。”
沈鸿点了点头:“长公主所说之花话,臣会记载心中好好思虑的。”
景阳看着他,笑了笑:“你应该早就这么想了吧。”
沈鸿神色平静:“我不过一个臣子,帝位之事是天下大事。”
“如今你手上做的,哪个不是天下大事。”
她说完这些话便离开了,她知道沈鸿厉害,如今大宁的天下在他的掌控之中变得越来越好,比起皇权,她更看重的天下百姓在过什么样的时候。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父亲的女儿,还是皇叔的女儿,但在她心中,她只有一个父亲,那便是前太子。
父亲想要实现的盛世,如今在一个臣子手中出现了,她要帮的是天下,要帮的是民,而不是什么皇权。
她走出门,看了一眼低垂的天空,父亲流传下来的话她记得很深。
民贵君轻,百姓为先。
白若先回京,如今为太傅,他回了老家本万事皆休,如今回到上京,却又有事端开始牵扯出来。
这案子便是十多年前的包玄案。
包玄多年前的亲族,得到了包玄为发迹时居住在旁的邻居庇护,本以为白若先回乡了往后年纪大了便不会再回来,这事便不想再提,可是白若先偏偏心不死想要回到上京,他们心中愤恨,加上白若先如今不是首辅了,他们便赶来了上京,想要击鼓鸣远,为包玄叫屈。
这事一出,上京便震动了,年轻人不知道包玄是谁,只觉得莫名其妙,上了一些年纪的都记得包玄。
“那可是状元郎啊!也就比沈首辅中的时候大几岁,二十出头,家里很穷,那时候都说他家里看书的钱都没有,他都是去借的别人的看,家里如此一穷二白,还考了出来,厉害极了。”
“你说沈鸿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时候他那个势头,就和沈鸿当初一模一样,大家都觉得他是不世出的人才,一定能改变整个上京的那种,那时候别说别人了,就是我,唉,心里也是等着的,总觉得说不成他真能做到呢!结果,唉。”
“那时候说他贪污,说他勾结党羽,我是不太信的,但罪名下来得快,没多久就斩首了,我都不敢去看,年纪轻轻的,可怜得很。”
“你们年轻你们不知道是谁,咱们都是有印象的,没想到这事和白若先有关系,但要说起来,白若先也是寒门出身,他应该欣赏帮扶包玄才是,怎么会这么对他呢。”
……
林飘在村子里说合作社的事情,勉强说动了两个小村子,还是因为村长崇拜谄媚他这个强权,压着全村的头答应的,因为村子里人口少,一共也就十几户人家,村长想要压也比较好压,这才成功。
林飘和他们商议之后,打算先送他们鸡鸭苗,养成赚钱之后再还钱,用这样的方式,村民们的接受度就高了很多。
村长又狠狠的警告:“谁敢不好好看鸡鸭子,把鸡鸭子看丢了,偷走了,自己家偷偷吃了,少了鸡鸭子以后就滚出咱们的村子,以后都不是咱们枣花村的人了!”
林飘打算拿他们当重点实验对象,这样只要这两个村子赚钱了,大家看见了钱,积极性只会一个比一个高,后面不需要动员,估计自己都要抢着开始干。
林飘在这边忙活完,回到县府里,就听见韩修他们在说包玄案的事情。
韩修道:“你不知,包玄此人到底代表着什么。”
“我知道,他代表寒门。”林飘知道包玄代表什么,知道包玄是谁,他还记得在州府的时候,上门来贿赂他的那个商人,当时云里雾里的说了一通故事,过去了很久之后沈鸿才告诉他,他还和那个商人有联系,而那个商人口中崇拜的邻居哥哥,就是包玄。
包玄是很多年轻人的代表,是寒门的向往,但他最后的下场却并不好。
林飘心里发痒:“好想回去看啊。”
不止是看包玄翻案,沈鸿既然要把这个案子翻起来,那么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林飘心里觉得,这事白若先大概率是跑不掉要被扒一层皮的,他想回去看白若先这个老东西被收拾。
韩修看他蠢蠢欲动的模样,笑道:“那便回去瞧瞧,如今修路总也不需要你亲自去修,合作社的事情说也说清楚了,养鸡鸡鸭得靠他们自己努力,你留一个人看着,别出什么差错就行,鸡鸭也要好几个月才出栏。”
林飘听他说这些话就觉得很奇妙:“没想到能有一天从你嘴里听到出栏两个字,想一想还是感觉很奇妙。”
韩修笑了笑:“都要吃喝,这又算什么呢,正好如今修出了一条路,虽然短,但你可以从这里过去,直接接到小道上再继续走,这样剩了许多绕弯路的时间。”
林飘本就特殊,他要是时不时想回一趟上京,他也不能阻拦,何况来了这么一段时间,林飘一直尽职尽责,在修路上没什么事好做的时候,也并不占着空衔四处插科打诨,比他印象中许多同族的男子都要好,做事也十分利落,后面直接去发展合作社去了,也是大功一件。
林飘点头:“好,那我收拾收拾就去了,回来给你说上京到底发生了什么趣事。”
林飘让秋雨和娟儿稍微收拾了一下东西,三人便赶紧出发,秋雨和娟儿虽然知道他是回去看案子的,但并不知道这件事的热闹在何处,便以为他是想沈鸿了,找个由头回去,便也没说什么,一路跟着便回去了。
回去走了一截才修出来的路,走得非常舒服,之前弯弯绕许久才走出去,现在一条直路接到前面的小道上,几个时辰走了一两天的路。
在路上赶了五六天的路,终于抵达上京,
林飘的马车还没进上京,暗处的侍卫已经去将消息告诉了沈鸿。
沈鸿本在忙碌,听见这个消息十分吃惊:“飘儿怎么回来了?可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侍卫摇头:“大人,夫人是想要回来看热闹。”
“看热闹?”
“说是包玄案的热闹。”
沈鸿心下了然,又有一丝失落,他有一瞬想林飘时不时太过思念自己了,所以回来看自己,毕竟他这一去,也快一个月了。
他们在这边收到消息,准备好接林飘,林飘的马车也到了府门口。
林飘下了马车急匆匆往里面走,刚张开嘴想要问沈鸿在哪里,在府上还是在外面,就看见沈鸿站在入门的庭院处,在花树前。
林飘怀疑他是不是安排过这个出场,但林飘依然眼前一亮,见他站在花树前,风吹薄衫,长身玉立。
林飘快步跑上去,本来满心看热闹的想法,现在脑子里什么都顾不上了,身后的门合上,将一切都封在这间院子里。
林飘扑进沈鸿怀里,压不住脸上的笑意,在他怀里沉迷了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想我没有。”
“那飘儿想我了吗?”
“我很想你,我经常睡前躺在床上,就会在想,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今天吃的什么饭菜,有没有和药膳汤,我知道你不爱喝,只是因为我喝所以才跟着喝,我不在了肯定不愿意喝了。”
沈鸿笑了笑看着他:“我有在好好喝,我记得你说的话,夏日也不要生病,要小心天热伤了津液虚脱,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着,你说我想不想你?”
林飘点头:“你好乖啊你。”
因附近有人在看着,两人低声密语,只在这个怀抱之间。
沈鸿带着他往里面走:“今日你回来得正是时候,若是平时我在外面看卷宗,因卷宗实在太多,今日把卷宗送了一些到家里来,才得以在家中迎你。”
说起这个,林飘就兴奋了起来:“和白若先有关系对吗?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是白若先害的,不知道到底是有多少关系?”
“和他有大关系。”
林飘当即笑了:“你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
第222章
如今京中变动,林飘又特意赶了回来,这件事引人注目,但却没有几个人前来关心问责。
林飘本就是一个用脑子不用力气的人,只要他想得出好的主意,不管是住在上京还是住在哪里,都不会有人有意见,不过是如今林飘自己想要出去逛一逛,这才封了一个官,随着大队伍一起出去了。
小皇帝在这紧要的关头倒是有心想要发难一番,引开沈鸿的注意力,但众官实在不接这个茬,小皇帝一问起来就顾左右而言他。
小皇帝最后没了法子,将白若先叫了来商议这件事。
白若先神情淡然:“沈夫人为人豪爽善良,性格莽直,来去随心,如今别说文武百官,天下百姓都对他极为宽容,陛下发难,只是白白开罪了人而已。”
如今文官之首是沈鸿,武官的中流砥柱是李虎臣,中间夹着一个不上不下擅长谄媚结党的奸臣李灵岳,李灵岳为人阴险,喜欢暗箭伤人,便是朝中小人这时候也不敢轻易的张这个嘴,沈鸿和李虎臣这两个君子到时候不为难他们,李灵岳这个小人却是绝对要为难他们的。
小皇帝知道这事没有可行性,可还是觉得心里慌极了,他心里有一种预感,下面一定会发生很大的事情,如今他们已经开始对白若先下手了,是半点都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中的。
一旦白若先倒下,下一个可能就是他了。
小皇帝伸手抓住白若先的手:“太傅,如今该怎么办,如今该怎么办?朕召皇姐前来,皇姐如今称病也不肯来了,皇姐难道和沈鸿也是一伙的吗?我可是楚氏皇脉啊。”
小皇帝心中慌乱,都顾不上称朕了。
白若先只能安抚道:“陛下放心,一切不过是朝堂斗争,您是陛下,只要您没有做错事,就没有人能废了您。”
白若先看着小皇帝,心中悲悯,他知道自己穷途末路了,看着小皇帝,虽然心存侥幸,但心中却也知道,小皇帝也穷途末路了。
沈鸿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还要狠毒,下手狠辣,毫不留情,面上却是春风拂露,半分不显。
他如今手上的证据,不是几个月中能厘清楚的,那么在他归乡没有任何异动的时候,甚至还要早的时候,沈鸿就已经盯上了他,在收集有关他的一切,将人证物证全都握在了手中,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个需要除掉他的时候,雷厉风行将一切推到了面前来。
当年的包玄案有包玄故交和躲藏多年的家人,后来又牵着出了包玄恩师案,有已经沦落风尘,却还是混迹在上京,等着咬他一口的瓷玉。
这次被卷进来的不止是他,还有黄家,凌家是旧世家,黄家是新世家,他们都是上京显赫的豪门,曾经想要按死包玄这些人的时候,世家便如同高山一般不可撼动,包玄等人只能引颈受戮,而如今两大世家早已七零八落,换他们成了俎上鱼肉。
他的确小看沈鸿了。
这个念头在他念头里转了又转,他几乎无悲无喜,只是想,他小看沈鸿了。
他做到四十岁,在凌家的扶持下才登上首辅之位,而沈鸿才二十几岁,背后没有世家的帮扶,接着各路东风,因地制宜,制造出各种方便自己往上爬的局面。
这样的人,在上京哪里有对手。
白若先安慰了小皇帝,嘱咐了一些话,让他以后好好的,不要犯下错误,只要他不犯错,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小皇帝听得害怕,却也只能点头,眼泪已经要吓得往外面涌了。
白若先同他辞别,自己先出了皇城,静坐在马车上,在走出皇城那一刻,揭开车帘看了外面的天空一眼。
上京的天永远是这样,淡蓝色的低垂着,仿佛一切都离自己很近,仿佛人变得无限大,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天,但在这里或了几十年后可能才开始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觉,一个妄念。
“停车吧。”
白若先叫停了车夫,自己走下了车,路上有不少百姓都认得他,一开始没注意,后来发现是他之后,神色便怪异了起来,在一旁和身旁的人议论着,伸手指指点点。
不过如今他没被定罪,也没人敢上前到他面前来就是了。
白若先随意走到路边的一家甜水铺子里,他一走进去,老板的脸色僵硬了一下,但还是很快笑着道:“大人许久没来了,今儿又是六个芝麻汤圆?”
白若先点了点头。
老板的汤圆是手搓的,圆滚滚的一大个,一个接一个的抛进热汤锅里,扑通扑通几声,六个汤圆已经落了进去,大木盖子盖好,盖住了一锅的水汽蒸腾。
这边支着布棚子,挡住了阳光,加上背后的建筑又有一重荫凉笼罩,在这小棚子中坐着倒也惬意。
白若先看着这个小棚子,想起这个第一次来上京的时候,身上没有多少钱,不敢走进酒馆中,便在这路边小摊子里吃了东西,他以为是面馆,但却没想到是卖汤圆的,他是北方人,吃不惯这种黏糊糊甜叽叽的东西,虽然味道好,但到底比不上一碗阳春面叫人熨帖,三文钱就这么六个汤圆,心里多少有点吃了闷亏的感觉。
老板或许是看出了他没吃饱,后面又从锅里捞出三个大汤圆,说是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