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景里的松树,层次分明,苍老刚劲,放置在高山流水一侧,伴随着涓涓细流声,意境深远。程淮坐在一旁,伸手拨弄了翠绿的枝丫两分。一旁的宋晴就笑了起来:“这是咱们爸的宝贝,我以前都不敢动它两分。现在你回来了,成了爸的宝贝,尽管折腾。”
他收回手,笑了笑,不提及身下的红木坐椅,目光所及之处的任何一样摆件,几乎都能算得上价值不菲的宝贝。
宋思际在位这么多年,东区司令员这个差事算不上肥,也穷不到什么地步。但要想置办这些东西,不说这栋堪比中式园林设计的建筑,光是红木家具,都得花上不少钱。
宋晴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探了半个身子凑过来:“咱们家底蕴深厚,你放心吧,不跟严栗那种贪蝇头小利的人一样。”
既然选择回到宋家,自然要挑个好的时间回西京敬香拜祖,认认亲戚。在江城忙碌了好一段时间,宋思际定下了日子,他便请了假,飞到西京来。
叶玲厨房里走出来,满面红光,笑容洋溢,望着客厅里坐着的儿女,更是喜气洋洋:“我刚才去厨房,自己亲手做了一道清蒸鲈鱼,这会儿正在蒸着,等会儿小淮一定要尝尝妈的手艺。”
程淮抿唇淡笑,没说话,沉稳内敛的性子非常像他的父亲。虽说已经认亲,但面对二十七年人生里突如其来的父母,他还是很难张开口,叫出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
知道他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接受,叶玲能理解但心里还是难受,只能对这孩子再好一些弥补他们为人父母的过错。
她走过来,坐到程淮的身边,笑着和他提起等会要过来吃饭的亲戚:“我们宋家人不多,除了你爸和我,你姐姐和你姐夫,就还有一个如今在西京大学教书的叔叔。还有一些,是你爸多年的朋友,他想着把你介绍出去,多认识点人,是好事。”
宋思际的朋友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他现在的游戏工作室正在起步,蒸蒸日上的阶段,随便得个什么助力,都能一飞升天。
程淮回道:“好,我知道了。”
家里现在也没什么外人,就他们三个。这段时间宋思际忙着去处理他和梁家的事情,再加上还没到午后的时间,所以家里的客人都没到齐。
都是一家人,宋母也是有话直说:“我跟你爸想了想,还是决定在西京里给你找一个女孩做妻子,其他地方的,我们不熟,也不清楚为人怎么样。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再到西京来,我安排你跟别人见一面?”
他默了一会儿,没回话,半晌后才开口:“到时候再说吧。”
宋母有些着急,怕他一心都放在梁家的那个女儿身上:“你可别傻了,跟梁家的人一直有牵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你被拖累是她爸干出来的,可你跟那女孩到底不是同一路的,趁早分了最好。”
他低着头,黑眸幽深,落在他腕骨关节戴着的名表上,不仅记录了准确的时分秒,以及年月日。不多不少,也有一个星期,没见过梁怀月了。
宋母也不敢催他,怕惹了他生气:“你自己还是要想好。”
他收回视线,黑眸波澜不惊:“我知道。”
来吃饭的亲朋好友不多,关于程淮身世的问题早在之前就已经私底下告诉过周围的众人。不在明面上提及,一来是顾及程淮的颜面,二来也是不想多生事端。
其中宋父的一个朋友,带着自己的女儿上门。
女人长得算不上精致,但耐看顺眼,看着让人舒心愉快,穿着打扮没有梁怀月那般讲究,很简单的,只穿了一件黑白条纹的毛衣。
她特意趁着父辈在饭桌上谈话聊天,出来寻独自在前院抽烟的程淮。
宋父的那些朋友,个个都对他赞赏有加。西京就这么大,丁点儿的事情到处传遍开来,几乎这个圈里的人,都知道宋思际养了二十七的儿子不是亲生儿子,亲生儿子被人偷偷换了身份。
程淮这些年吃的苦,在程家遭受的罪,也瞒不了这群人的耳朵。所以在得知如今程淮的成就,才会在这群老练世俗的老人眼里,不由得眼前一亮,平心夸赞起程淮的厉害。
屋里闷,他出来抽会烟。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烟瘾变得很重,甚至达到烟不离手的地步,一天一包,成了常事。指尖的香烟,在黑夜里微微亮着猩红的光亮,萦萦上绕的烟雾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你跟叶阿姨长得很像,亲生母子果然如此。”
他指腹里夹着香烟,靠在长椅上荒芜落寞,回过头,正看见张仁烟向他走了过来。
这是张叔叔的独女,同他一样大的年纪,从小跟宋峥玩在一起,说上一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他踩熄了香烟,好不容易找到个清闲的地方又要开始做起表面功夫,属实有些疲倦。
张仁烟倒很直接,就着男人诧异的眼神,直接同他坐在一张长椅上:“你跟叶阿姨长得像,只要熟人见过你,瞒也瞒不下来。”
程淮微微偏过头,她这话说得有些奇怪。
“宋峥是个好人,在这件事上,确实是他对不起你。”
他轻笑一声,都不明白对方过来到底是想说些什么。脑袋枕在长椅后的椅枕上,微微拉伸了身体,随意慵懒:“我不觉得他是好人。”
张仁烟很平静,高干子弟大概都是如此,喜怒不言于表,对于程淮的讥讽也没怎么生气:“当初宋峥的亲生父亲来找他时,我也在场。”
他慢慢收回自己的笑意,坐直了身体。
“那时候读高三,我们就读的中学,几乎都是非富即贵的学生。学校离家近,家里人放心,没让人来接,他的亲生父亲从拐角冲出来,喜笑颜开地问他是不是姓宋,说他是他的亲爸,还说他们父子长得像。”
“刚开始只觉得这人疯疯癫癫,但他一五一十地报上名,还说出宋峥的胎记,我们就觉得这事可能会出大问题。当时做了亲子鉴定,确实是父子关系。”
张仁烟:“宋峥是我们这些人里脾性最好的孩子,当时想跟宋叔叔和叶阿姨交代,但是我制止了。”
程淮低头冷笑,没说话。
“他身体不好,先天性心脏病,一点小毛病就能要了他的命。不能跑不能情绪激动,还时不时的请假住院。放在普通人家身上,早就被这病给拖累的倾家荡产了。”
“我劝他瞒下来,都十八年了,一切早已成了定局。当然,也有想过对你不公平,所以我们给了你养父一笔钱,让他善待你,但没想到他实在是太冷血,拿着钱挥霍无度,赌输完了,害得你连上大学的钱都没有。”
“我知道你跟叶阿姨长得像,所以当初你的分数能上西京大学,我让你父亲制止你,不能来西京。但没想到你还是被发现了。”
“这就是你们的教养吗?”他勾起嘴角,笑意冷冽:“都是官家子弟,还真是利益为先。”
“那当然。”张仁烟笑了笑:“对于我来说,比起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爸爸朋友的儿子,跟我一起长大的宋峥要重要许多。”
“不过没办法,他的命数如此。”张仁烟叹口气:“命里承受不来这样大的荣华富贵,所以人没活到三十,就早早的去了。”
她这样说,程淮还真听不懂她到底是为宋峥好还是不好。话里显而易见的贬低,有些不像这个青梅会说出来的话。
“终究是我跟他对不起你,他死了,也没办法补救。”张仁烟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衣服的褶皱,看向长椅坐着的男人:“以后我能帮你的,你尽管开口,就当是我替他赎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