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一年,正月初一。
探牢回来已是寅时,远远看,挽月宫依旧灯火通明,月笙在心里念叨,宫里的规矩守岁是要守到天亮的吗?踏进门,她就明白了,因为,皇帝在。
皇帝依旧一身繁复的明黄礼服,坐在院子里那棵极大的桂花树下自斟自饮,身边只桂常一人在伺候,见到月笙,他招招手,月笙走过去,狐疑问道:“陛下这是打算在臣妾这里守岁?”
皇帝玉白似地脸颊染着红晕,眼睛却很清亮,似乎喝了不少酒,他眨眨眼,弯唇一笑:“爱妃,陪朕喝杯酒可好?”
这人一直是面无表情的,偶尔一笑,就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月笙只觉眼前一花,瞬间便被夺了魂魄,直到那略带凉意的手握上她的手,她才回过神,轰一下,满脸通红,结巴道:“喝酒。。。哦。。。好。”
天上月色清亮,地上美酒佳人,不醉也要醉了吧。
自诩酒量很好的月笙两壶下去已经天旋地转,认不清人,幸好,她的酒品不错,醉酒只睡觉,于是,在又喝下一杯后,扑通趴倒在桌上睡着了,对面,满脸绯红的皇帝摸摸她的发,低笑:“十年陈的梨花白啊,够你睡一阵了。”
然后,皇帝继续自斟自饮,直到喝完所有酒,他摇摇手中的壶:“桂常,酒呢?”四顾,却只看见缩在角落似睡非睡的初一。
他皱眉:“那个谁,过来。”
哪个谁?
初一睡眼朦胧望过去,然后一惊,醒了,忙站起身,说:“恭送陛下。”
皇帝沉了脸,脸色的绯红更加艳丽:“哪个说要走了?”
“哦。。。陛下在这里睡下?”初一顿时眉开眼笑:“奴这就去唤娘娘来侍寝。”
皇帝微愣,继而突然暴怒:“你疯啦。”
初一一滞,忙陪笑:“陛下。。。”
殊童跑了进来:“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转身对初一喝道:“还不快退下。”
这喜怒无常的皇帝还真不好伺候,初一赶紧弯腰行礼,从善如流地打算溜走,可才跨出一步,皇帝再次发怒。
“谁让你走?站住。”
殊童傻了,初一也傻了,殊童小心翼翼道:“陛下,这宫女粗手笨脚的,或者,奴让桂常来伺候?”
“就她。”
。。。。。。
皇帝揉揉额头,一脸疲惫:“上次的桂花茶不错。”
。。。好吧,初一赶紧去煮茶,然后小心翼翼端上来,皇帝接过,随口问道:“你叫初一?”
“是。”初一低头垂眸。
“可有出处?”
“奴正月初一生。”
“正月初一?”皇帝失笑:“这么说来,端午是端午节出生?”
。。。。。。
“奴在端午节那天遇见的他。”
“然后,把他养在贼窝?”
轻飘飘一句话,初一脚一滑差些摔倒。
“你还真是大胆!万一,端午是流落在外的皇子,你砍一万次头都不够。”
一旁呈呆滞状态的殊童失声惊呼:“什么?皇子?端午皇子?”
初一抹着冷汗道:“啊。。。呵呵,这不形势所迫嘛,呵呵,再说了。。。是奴救了他啊,怎么算,奴都是有功的。。。”
皇帝沉默,殊童呆楞,月笙继续呼呼大睡,偌大的院子,陷入寂静。
初一抹抹冷汗,开始认真考虑出宫的问题。
进宫是为端午,可既然,皇帝说解药需要他的血浇灌,那么极有可能是他私生子的端午,他会不救?何不把端午直接送来此处!虽然有些不舍,但到底那娃的小命重要。。。然后她好走人。
外面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好歹她也是一山寨大王,何必在这里憋屈。
想着想着便笑了起来,于是,入了皇帝的眼,怎么看怎么刺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殊童连忙跟上,初一松了口气,谁知,皇帝走出几步,顿住,微微侧身,吩咐:“发什么呆,还不跟上。”
“。。。奴要伺候月贵嫔。。。”
桂常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满脸堆笑:“去吧去吧,这里有桂常姑姑我。”
初一目瞪口呆,只得哼哼唧唧跟了上去。
御驾走出挽月宫向昭和殿而去,皇帝闲庭信步,风姿是很美,脚步却有些踉跄,殊童看的心惊胆颤,好不容易快到昭和殿了,皇帝脚步一转,往另一边而去,殊童忙问:“陛下。。。”
“摆架染香阁。”
殊童赶紧吩咐身边内侍先去打理,一大队人到染香阁门口时里面已经灯火通明,皇帝提步而入,丢下一句:“初一跟来。”
于是,仪仗、内侍、侍卫、宫女,通通留在殿外,包括殊童。
初一不情不愿跟过去,经过殊童身旁时,忽而一笑:“殊大总管不孕不育之症可有治好?”
殊童狠狠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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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拐八拐之后,初一跟着皇帝登上了染香阁的四楼。
四楼一直紧锁着,很是神秘,此刻那枚铜大锁已被取下,皇帝随手推开门走了进去,身后的初一只觉眼前金光闪烁,顿时目瞪口呆。
巨大的厅堂,四壁到房顶全部用金粉雕刻着梵文,灯光一照,文字像有了生命,隐隐流动起来,满屋流光溢彩。
染香阁她来过无数次,这第四层一直锁着,她也曾好奇想把锁弄开进去瞧瞧,却原来,尽是这样的!
恍惚中她已被傅流年牵着手带进室内,顿时,整个人如沐浴佛光。
他笑着,面似桃花、眸含春水,偏偏,美的没有丝毫烟火气息,紫眸流转着异彩。
“初一,今天是初一啊。”他轻叹。
“哦。”初一茫然应了声。
“你乖乖呆在这里,我念诵佛经给你听!”
他宠溺地揉揉她的发,走到墙壁边低声念诵起梵文,声音低沉、节奏舒缓,即便她一句都听不懂,依旧被吸引,心慢慢平静下来,灵台一片空明。。。。。。
不知过去多久,她渐渐合上眼睛沉沉睡去,身子向一旁倒去,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接住,揽进怀里,吻了吻她的额,然后继续念诵,直到天边出现鱼肚白,殊童在外敲门,提醒得去给百官赐屠苏酒,他恍如未闻,专心念诵,直到念完最后一句经文,拥着怀中的人,低柔,几近叹息似地低语:“初一,永世安康。”
初一,生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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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香阁,一至三层收藏书籍逾十万册,第四层金石雕刻大量梵文佛经,那是太祖皇帝傅倾城亲手雕篆,当年皇后庄浅隐病重,太祖发宏愿,后,庄皇后病愈,从此,染香阁第四层设为禁地,只历代帝皇可进,最近一次开启在十四年前,当晚月妃病危,先帝傅璋华独自一人在此诵经,为她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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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的早晨,阳光明媚,傅流年的心情也很明媚,于是,难得的,在赐屠苏酒的时候,尽然对着百官倾城一笑。
神魂色搜、意乱情迷之后,大臣个个石化,散朝后钱熏第一个拦住殊童,问,陛下怎么了?
其余大臣纷纷凑过来。
皇帝尽然对着他们笑,这,太惊悚了吧!
殊童也是一脸茫然,只说了句,陛下在染香阁四层读了一晚上佛经。
众大臣恍悟,原来他们那个神祗般没有喜怒的皇帝陛下,是被佛祖感化了啊!
午膳时,太皇太后找了过来,张口就问:“曾孙呢?曾孙呢”
傅流年看了眼身后的殊童,殊童赶紧摇头,表示自己绝对没多嘴。
“哀家曾孙在哪来?你小子把哀家曾孙藏哪里去了啊。。。”
傅流年起身,扶住她,柔声问:“奶奶可用过午膳?”
老太后急躁地挥手:“吃什么饭啊,你赶紧把哀家的曾孙给哀家带来,否则,哀家就绝食。”
傅流年轻拍老太后的手,安抚道:“奶奶莫急,如今,还不是时候,还需耐心等侯些时日,总会让您见到的。”
老太后大喜:“这么说来,桂常的话是真的喽!哀家真的有了曾孙?啊哈哈,哀家有脸去地下见你爷爷了。”
傅流年抿唇浅笑,眸中一片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