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意思是让我再观察两天,我自己觉得现在就可以出院了,在这里闷得很,没毛病也闷出病了。”
许云依安抚他说:“既然医生让留院观察,那就再住几天好了。”
宋开骅应了声:“好,你说住两天,那我就再住两天。”
许云依看着他,想起第一次在饭店里见到,商人的特质很明显,能看出是个极精明的人。这会儿却像个小孩子似的,别人怎么说怎么是。
宋开骅见她愣神,叫上她说:“你陪我出去走一走吧。”
许云依说:“好。”
到了现在天气已经十分暖和了,走出去晒太阳正是很舒服的时候。而且花草开始欣欣向荣,行走间鼻息一阵芬芳,连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宋开骅穿着病服,长年锻炼的结果,身材还是保持得很好,不像一般这个年纪的人已经开始微微发福。
许云依能想象他年轻时的样子,定然也是一表人才。
宋开骅看了她一眼,微微眯起眼睛说:“连诚一直觉得我是个严厉的父亲,小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我不喜欢他,还偷偷跑去问家里的老管家,问他是不是从外面抱来的,实则我们并非他的亲生父母。想想那些年我的确有些愧对他。自从你丢了以后,我就不太敢面对你哥哥,仿佛对他太好,就越发的亏欠了你。每次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的想到你,那种疼割裂着心口,慢慢的,连小孩子都不再喜欢了。不是真的不喜欢,而是怕触及。你妈妈知道我最喜欢女儿了,当时你出生的时候我抱着你一整夜都没睡。你妈说你不省心,一下生就哭个不停,吵得她没办法睡觉,我就抱着你在病房里一直打转。”他爱怜的看着许云依,感慨不已:“要是知道有一天会把你弄丢,估计一开始我再没勇气那么喜欢你。以至于后来的不舍一度让我们没办法承受。”
许云依静静的听着,心头泛起酸楚。
这些年之所以不想自己的家人,就是笃定自己是多余的,被遗弃的那一个。既然如此,她还想那些所谓的家人什么用。
她坦然说:“我以为这辈子不会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们既然把我遗弃了,又怎么可能反过头来再找我呢。”
宋开骅连忙说:“云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能好好保护你,让意外发生。这么多年,我还是常常梦到你,一觉醒来心神不宁,总是想,你是否还活着,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是不是穿得暖……直到现在你的那些东西我们都还留着,就放在为你准备的那间婴儿房里。刚发生意外的那些日子,你妈还没被送去精神病院,就每天在你的房间里等你,她说你很快就会回来了……”
说到这里,他再抑制不住的老泪纵横。仿佛那些往事说不得,一旦说起,就是致命的伤。
许云依只是说不出的感慨。
说到底都是天意弄人,注定要她有一段颠沛流离的时光。
她转身看着他说:“过去的事了,都忘了吧。”
宋开骅说:“云依,你原谅我们吧,再给我一次机会弥补当年的过失。”
许云依想了一会说:“我没有怪你。”
所以,到现在亦谈不上恨。
宋开骅顿时如释重负:“你要不怪我,我就死都冥目了。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找你,现在终于是了了。”
许云依在医院呆了很长时间,一直陪着宋开骅说话。
大都是宋开骅在讲,她在听。说的都是宋家以前的事,还有她出生时宋家那段幸福的好时光。
她只是好奇:“我妈以前什么样?”
宋开骅眯眼说:“她啊,真是个温柔的好女人,连脾气都很少发。直到你出事,她整个人因为受到刺激性情大变,常常莫明其妙的发脾气。有的时候我劝解她,她还会跟我动手。”他感叹了声说:“你妈这辈子不容易,真是苦了她。”
以前许云依觉得许曼丽是这个世界上顶可怜的女人,现在发现自己的母亲也不幸运。或许命运就是如此,苦的大抵都是女人。反倒是男人,所有事情都与他们脱不了干系,最后却总能幸免。
“我们说什么她都听不到了吗?”
宋开骅说:“这些年我跟他说了太多话,但是从来都没什么反应。所以,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听懂我们在说什么。不过我还是会坚持跟她说话,或许有一天她就会醒过来呢。”
回来的路上许云依的心里一直很难过,不为自己不幸的这许多年,只是想到夏子星的时候就觉得胸膛憋闷,感觉像是透不过气来。对,她的母亲叫夏子星,很美的名字。而许云依看她现在的长相,就知道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明媚不可方物的女人。即便精神病变,眉眼间依旧充满灵气。
而她的长相就是随了夏子星的。
路上给秦漠打电话说:“我正开车往回走,再有半小时就到市中心了,我们喝一杯好不好?”
“这个时候喝酒?”秦漠看了一眼天色,又问她:“心里不痛快?”
许云依说:“见面跟你说。”
秦漠说:“好吧,选好地方发给我。”
许云依答应之后挂了电话。将车开到市中心后,寻觅到地方就将地址给秦漠发了过去。
他的速度很快,十几分钟就到了。穿着轻便的休闲装,整个人看上去玉树临风。
秦漠看她已经喝了两杯,然而菜还没有上。就说:“空腹喝酒容易醉。”
许云依抬眸说:“我就是想让自己喝醉。”
秦漠疼惜的看着她:“怎么了?”他坐下来,揉了揉她的发顶,似将勇气传递给她。
许云依真是难过啊,她的母亲竟然如此不幸,而她暗地里却恨了那个女人一把年头,甚至诅咒过那些抛弃她的人都不得好死。
“我今天打算原谅他们了,可是敞开心扉的结果,就是让自己感觉痛不欲生,远不如铁石心肠来得舒服。”
“所以,才说多情要比无情苦呢。”
许云依又灌了一大口啤酒说:“我妈当年因为我失踪,精神失常了,过去的几十年一直住在精神病院里。过后的几十年可以也要呆在那里了,我竟然毁了她的一生。”
秦漠说:“不是你的错。”
许云依以后掩面:“有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可能是个不详之人。”
“胡说。”秦漠即便知道她的酒量还是觉得她喝多了,伸手揽上她的肩膀拍了拍:“遇到你之前,我的生活一直不幸。你是知道的,我是贫困山区里出来的孩子,生活都成问题。贫穷可以使人卑微,而且像传染病一样,真的是太可怕了。以至于很多时候我抬不起头,但你知道,我这样骄傲的一个人。但是自从遇到你,我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许云依吸了下鼻子说:“跟我没有关系,那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关系大到不可思议,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适应了那种贫穷。可是,遇到你的时候,一个男人的脸面与尊严开始控诉并排斥这种贫穷。那时我便在心里想,我不仅要在这个女生面前抬起头来,还要给她幸福的生活,所以我开始倍加努力。到后来去了美国,之所以有后来的成就,也是想着有朝一日要衣锦归来,站到你的面前。那时候是想让你后悔来着,后悔不肯陪我走下去。”
许云依伸手触摸他的脸颊:“可是,秦漠,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穷。”
秦漠深邃如墨的眸光盯紧她:“那你总该告诉我,当年离开我的原因了吧?还有,你为什么会缀学?”
许云依摇了摇头,今天她的元气已经耗尽了,不想再回忆任何略带伤感的事,已然无力承受。
“改天我再告诉你好不好?今天我不想说话,只想喝酒。”
秦漠并不逼她,就说:“好吧,我陪你喝,喝多了我背你回去。”
许云依终于笑起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到中午,吴雪就已经将东西快递到了国森。
肖秘书将东西拿进来说:“韩总,有你的邮件。”
韩霁风没有看,让她放到办公桌上。
到现在吴雪还有什么可以置许云依于死地的筹码?
想了想,似乎是没有了。那么落到吴雪手里的那些股份,他也是时候要收回来了。
中午的日光十分浓烈,照在脸上异常灼热。韩霁风森凉的眯着眼,盯着被他踩在脚下的繁华世间,到了这一刻他真的是要站到巅峰上去了,只要再多走一步,韩家失去的那些便通通被他讨回来了,而且变本加厉。
但是,他不快乐,心里仿佛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无形中失去了更多更好的东西。他隐隐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可是,命运将他推至此地,就已经没了回头的余地。
韩霁风骤然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悲绝。
慢慢觉得,人与人若是没有缘分,哪怕拼尽全力去挣扎反抗,也只能无济于事。
他和许云依就是。
许云衣到底还是喝多了。
秦漠付过帐过扶着她出来,一见风,许云依的胃里一阵翻腾,马上冲到一边去吐,到最后连眼泪都出来了。
秦漠想,这是何必。
先去买了水让她漱口,又拿出纸巾帮她擦拭嘴角的污渍。看她那个难受的样子,终于后悔起来:“真不该让你喝这么多。”就像当初不该让她回国一样。
许云依吐得浑身瘫软,靠着他的肩膀说:“不用担心,没有多难受,真的……”
秦漠蹲下身说:“上来,我背你吧。”
许云依大方的趴到他的背上,其实上学的时候秦漠就不止一次的背过她。后来韩霁风背她的时候,她总是迟疑,因为会不由自主的想到秦漠。所以才说人啊,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现在秦漠背着她了,她又想到韩霁风,甚至记得他身上传过来的温度。
其实她在想,韩霁风那样聪明的一个人,一定早就觉察到她的心里装着一个人。那次在候机大厅,她便想到秦漠,昏黄的灯光让她想到离别的车站,那时候秦漠去送她,陪她在那里等车,两人靠着栏杆直接坐在地上玩石头剪子布,输了的人吃爆米花,一次吃一大把,吃到最好她都感觉自己快要消化不良了。后来时间到了,秦漠送她到检票口,因为舍不得,所以也不管是否众目睽睽就亲吻她,许云依甚至可以感受到别人诧异的目光。但是,因为是秦漠,所以一切都没有关系。
最后她通过检票口离开,走出很远后突然不顾一切的逆向而行,不过再回来秦漠已经离开了,她怔怔的站在那里感觉很难过。
去送韩霁风的那个晚上她想起旧事,仍旧感觉心口疼痛。所以整个晚上即便在床上也是心不在焉的。可是,那一晚的韩霁风动作狠戾,像要把她劈成两半似的。现在想起来,他一定是觉察到了什么。可是,他不爱她,所以不在乎她的心里是否装着别人。只是他那样霸道的一个人,上床的时候又怎么允许她的心里想着别人。于是,她感觉到了韩霁风的怒意。
许云依不知怎么,突然想到那件事。
她揽着秦漠的脖子问他:“第一次你去送我,其实通过检票口后我又回去找你了,觉得很舍不得你,但是你已经走了。为什么不再等一等我?”
秦漠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回来。许云依感觉到他的脊背震动,听他说:“那时候我觉得很难过,一个大男人老是想掉眼泪,就急急的逃开了。”
原来竟是这个样子。
许云依枕在他的背上不再说话了。
良久之后,秦漠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却听她说:“我们今晚一起睡好不好?”
秦漠沉默着没有说话。
许云依问他:“你不想要我了吗?”
秦漠说:“怎么会?”许云依是他这辈子最想要的女人。
许云依揽紧他的脖子说:“那就这么定了。”
她偎在他的背上,很快睡着了。阳光洒下来,晒到她的身上暖洋洋的。
当晚韩霁风忽然头疼发作,他本来端着一只杯子站在窗前喝酒,那杯子应声落地,而他整个人也渐渐蹲下身子蜷成一团。脑袋炸开似的疼起来,脑浆崩裂一般,眨眼衬衣就被汗湿了。他想拔打电话叫救护车,却连走到茶几的力气都没有了。怕是活不过今晚,韩霁风昏迷之前忍不住想。
疼到意识涣散时,迷迷糊糊的就像做了一场梦,再次梦到许云依,她笑容温婉的朝他走了过来,将他揽到怀里,问他:“头疼怎么又发作了?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喝酒,你就是不肯听话。”
韩霁风死死抓住她的手,又怕力道太大将她纤细的手指捏断了,于是又松了松。
极力的想要扯出笑来安抚她,可是,终归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最后歪在她的怀里沉沉睡去,意识彻底消失前隐约说了句:“求你别离开我。”
许云依洗澡出来的时候,秦漠还正襟危坐的在那里抽烟。
她睡了一下午,酒已经醒了,走过来问他:“你不去洗澡吗?”
秦漠吸了一口烟说:“我抽完这根就去。”
许云依说:“好。”
她去擦护肤品了。
良久之后,听到客厅内的响动。秦漠已经抽完烟了,去卧室拿上换洗的衣服去洗手间。
许云依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睡了一下午,到现在反倒一点儿困意都没有。她拿了本书靠到床头等他。
☆、(153)他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