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救救我……”
眼前的小女孩约莫只有六七岁,身上套着一件不合身的粗布破洞衣服,袖口边沿已经被磨到发白。
头发为了方便行动剪得跟被狗啃过似的,横七竖八地支立在头上,像是生宣纸滴上墨团之后往外晕开的毛边。
那张巴掌大的苍白小脸上糊着凝固成棕褐色的血迹,露出来的皮肤也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她下巴尖削,因为营养不良,全然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该有的圆润婴儿肥,衬得眼眶里那双圆溜溜的漆黑眸子大得惊人。
她藏在点苍派山脚瀑布下的一块巨石下,因为疼痛与寒冷正蜷缩着瑟瑟发抖,若非今天是崔停棹一月一次出门放风的假日,她就算死在人迹罕至的下山近道上,恐怕也不会有人发现。
终于见到了人类,小女孩黑洞洞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努力抓住救命的稻草。
“哥哥……有一只大猫一直追着我不放……求求你救救我……”
少年崔停棹眉头一皱,猜测她说的应当是虎妖。
可点苍派修士不知凡几,附近应当少有妖兽行动才对,怎么会有妖兽为了一个看起来没几两肉的小女孩铤而走险跑到他们门派周围害人?
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崔停棹暂时放下心中疑窦,快步走过去将小女孩抱在怀中,加快脚程赶回点苍派。今天的放风应当是泡汤了。
怀中的女孩比长老们养的狸奴重不了几斤,不知道在外面独自流浪了多久,崔停棹碰到她的时候还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看来不仅妖兽,也没少受人族的欺负。
天之骄子崔停棹从没吃过这些苦头,一时间心里涌起对女孩的无限怜惜,他安抚地拍了拍女孩脊骨凸起的单薄后背,低头轻声安抚道。
“别怕,不远处就是点苍派,没人能欺负你了。”
他脚上缩地成寸,未束的长发在呼啸的冷风中飘扬,丝丝缕缕若有似无地扫在女童靠在他胸膛的脸颊上,像是岸边垂柳,勾起一阵回家似的安心。
“点苍派……”小女孩脆生生地跟着他念,“哥哥是点苍派的人吗?”
“嗯,我拜师掌门须乾真人座下,姓崔名停棹。”
崔停棹专心赶着路,女孩专心抬头看着他。
她望着自己有记忆以来接收到的头一份善意,惊喜感动的心情像是从未有过家的人第一次收到春节的压岁红包,在那一刻,她再也不用躲在窗沿下羡慕别人家的欢声笑语了。
阳光下,这话本子一般风度的小仙君下颌线条流畅清晰,迎光的额角鼻尖白到几乎透明。少年尚在发育的面庞还带着几分雌雄莫辨的美,单薄的胸膛里隐隐约约传来某种被体温烘暖的柏香气息。
好香……
女孩悄悄攥紧他的领口,想往他怀里钻,又怕自己身上的血液弄脏崔停棹看起来就很名贵的衣服惹人嫌恶,只能暗自多吸了几口,努力将这个气味刻进记忆深处。
转眼间,两人就来到了点苍派入口处。
那是一块奢侈地用玉砖铺满的山腰平地,正中间立有一根半人高的白透玉柱,玉柱顶端镶嵌了一颗深蓝色的灵石,日光下光华流转,像是一捧固体的海。
由于护山阵法的存在,崔停棹不能在没有门珏的情况下带一个陌生人进入登天梯,于是他只能先将女孩放到玉砖上,蹲在她面前,用凡人小孩能听懂的语言同她温声解释道:
“这里有一个看不见的门,你没有钥匙进不去。我要先进去帮你取一把钥匙,然后再出来接你,你乖乖地呆在这里不要乱动,好吗?”
方才还安安静静的小孩一脱离崔停棹的怀抱就又开始瑟缩起来,她可怜巴巴地扯了扯崔停棹的衣角,两颗黑漆漆的眸子含着泪,像水洗过的葡萄一般晶莹。
“哥哥,大猫,我怕……”
崔停棹耐着性子哄她:“我师门很厉害的,妖兽不敢到门口作乱,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女孩嗫嚅着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住了嘴,她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崔停棹的衣袖,干瘦的小手局促地绞在一起,指节发白。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破了个洞的鞋尖,“……好,我在这里等哥哥。”
崔停棹拍了拍她乱糟糟的后脑勺,没再赘言,转身离去。
他从储物袋中掏出刻有自己名字的圆形玉佩的门珏,按在蓝色灵石上,不消片刻,玉佩上雕刻的阵法亮起。
以玉柱为圆心,崔停棹脚下的玉砖也一圈一圈像是涨潮一般向外扩散出莹白的光辉,然后咔哒一声,一大块刻有祥云纹饰的圆形砖块从严丝合缝的地面上脱离出来,载着崔停棹向天空中缓缓升去。
小女孩头一次瞧见仙人手笔,一时间瞪大了眼睛。在玉砖遮天蔽日的阴影下,她渺小得像是一粒微尘,术法机关启动时带起的余风都能将她掀翻。
讨要临时门珏的过程异常顺利。仙门正道十分注重培养弟子的心性,长老们听崔停棹说救了一个小女孩,都对他的善行赞许有加。
须乾真人为了鼓励爱徒正直纯善之心,甚至同崔停棹许诺说只要小女孩有修道之资,她就额外破例,将女孩收做自己的关门弟子,让二人日后在门中能有个伴。
崔停棹捏着讨到的门珏,一边往外赶,一边忍不住想,也不知这小女孩有名字没有,若她真有仙资,成了自己的小师妹,他这个做哥哥的没什么钱送见面礼,但可以亲手为她的门珏雕刻上她的名字。
正好他最近新学了阵法之术,还可以顺便为她再偷偷添加一个护体阵法,日后碰见虎妖狼妖之流,也不至于可怜巴巴的受欺负。
十二三岁正是努力想将自己往大人身份靠的年纪,崔停棹陡然捡到一个小孩、做了哥哥,感觉自己确乎是像个大人了,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蓬勃的责任感。
似乎天道已然将他与小女孩的宿命死死捆绑在了一起,他稚嫩的肩膀将要担起一个路上遇见的妹妹来。
崔停棹面上装着成熟稳重,身上的玉佩却被他匆忙的步伐撞得叮咚作响。
他火急火燎地赶到门口,却并没有看见自己那瘦小可怜的“妹妹”。
只见白润的玉砖上,只留下了一滩鲜红的血泊,和一串断断续续的爪印,从远处延伸过来,又伸向了密林深处。
崔停棹脸色瞬变,感觉自己蒙在巨鼎之中被人狠狠撞响,耳膜嗡鸣鼓震。那天假日他发了疯地搜遍密林,没有找到半分小女孩的踪影。
所有人都说,那妖兽胆大包天竟敢在点苍派门口动手,小女孩多半是遇害了。
崔停棹没说话。
他瞧着玉砖上凝固的血色爪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被小女孩不小心沾上的星点红痕,感觉冥冥之中像是某种昭示:
他与妖兽都是凶手。
一阵反胃,崔停棹回到庭院中颤抖着脱掉外袍,面色苍白地干呕了一阵,从此不能与人再有任何肢体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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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有提过崔哥洁癖的事哦,他只是对小鱼不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