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遇牵过她的手,垂眸低声道,「不要胡思乱想。」
她压下唇角不住往上翘的衝动,佯装淡定点点头。
昨晚其实就看过以前的新闻。
他真的是个大忙人,私生活乾乾净净,也从没传过緋闻。唐如诗转而为自己的小家子气感到懊恼,屈指在他掌心蹭了下:「我跟你说件事。」
「杨茵是我的妹妹。」她仔细瞅他的表情变化。
温遇没料想过她们还有这层关係,想来她们之间关係不好,也难怪唐如诗如此介意。
「我母亲之前火灾去世,离开没多久,我爸就带着杨茵到家里。」她回想起那段时光,深吸一口气,「杨茵只比我小三岁,在我妈妈辛苦带着三岁的我,我爸爸就已经在外面⋯⋯」
后面的话,即使不说,他也心知肚明了。
窗外薄弱的阳光渐渐转移,如水般洒落在他们身侧的洁白墙面上,带着早晨有些醉人的轻柔,消散这陡然沉闷的气氛。
一抹光影从温遇面上掠过,只听他缓缓道:「你写的那本《暗夜》。」
「什么?」
他抬眸,对上她的眼睛:「徐辰贤在里面经歷的那场火灾,是我。」
唐如诗愣了下,接着渐渐瞪大眼睛。
***
十年前的事情,过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回想起来依旧歷歷在目。
那是唐如诗记忆中最痛苦、也不想回想,却也是最不容许忘记的一段经歷。当年父亲事业好不容易有了成就,母亲欢天喜地带着唐如诗到高级的餐厅,原想说要一起庆祝一下,然而父亲却说公司临时有急事不能前来。
父亲本来就忙碌,一週出差不回家都是常有的事,所以唐如诗没放在心上。
一顿酒足饭饱,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地板跟着晃动几下,随之响起的,还有刺耳的警报声。餐厅设立在八楼,她们听了警报器,在人群中慌慌忙忙往楼梯逃窜。
母亲怕她被人群冲散,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紧到她隐隐作痛,却也感到这丝痛觉是唯一的依靠。
母亲将围巾解下,然后拿起桌上刚点的水瓶全浇在上头。
引爆点就在楼下咖啡馆,桶装液化石油气一引爆,火势迅速蔓延。
很快的,楼梯也无法通行了。
在七楼以上的人们,都无法往下逃生。之后高楼陷入一片漆黑,停电了,只有猩红的火光与浓烟从楼梯口涌上。
人群尖叫、哭嚎,甚至有人往窗子试图往下顺着铁竿子爬,却直接当眾摔死了。
唐如诗记得有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大力从她和母亲中间撞过去,然后她就跟母亲走散了。
她一直在找。
从餐厅到厕所,还有每一间单独的包厢,最后一间包厢的门被倒下的硕大墙柜卡住了,她就着门缝隐隐看见一双手,正卖力地搬开柜子。
她想伸手帮忙推,但一碰到,才惊觉那么烫。
唐如诗顾不了那么多,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将围巾缠在手上,用力继续推。直到柜子被推开些许,里头的陌生青年才从里头鑽出来。
他一抬头,唐如诗才看见他额头被撞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流得整张脸原样都瞧不出,唯一一双丹凤眼尤其锐利,眸子里头浅浅倒映着火光。
鲜血、锐利、绝望的青年。
徐辰贤,便是这么来的。
现在一想,原来是他,怪不得那么相像。
那场火灾是当年大新闻。
一共八十人死亡,七个人跳楼身亡,然后四十三人从云梯救出,唐如诗就是其中一人。她被救出来之后,仍是没找到母亲,于是一直仰着脸盯着大楼,期盼母亲的身影快点出现。
然而没有。
上天回应她的,只有完全被浓烟与火舌吞没的大楼。
《暗夜》中的徐辰贤,是所有唐如诗内心最疼痛的元素揉合而成的,他因为从小受父亲虐待,直到父亲杀害了母亲,徐辰贤便放火烧掉了自己的老家,从隐忍、倔强、到绝望,每个元素,都来自唐如诗这段记忆。
只是,他原本要与父亲同归于尽,有个女孩,不顾一切闯入火场救他出来,一样被困在房内,她手上绑着湿围巾替他推开墙柜。
她,就是女主角。
一开始,温遇读了《暗夜》,便是被这段情节深深震慑。直到唐如诗向他亲口说里她母亲到事情,它便篤定了,当年在火场替她推开墙柜的人就是她。
此时,唐如诗渐渐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世界竟然这么小,又这么巧,让他们又再次碰面了。
她想起那段过往,眼眶又隐隐发烫,唐如诗眨了眨眼睛努力让这股酸涩压下去。
她声音有点哑:「你……那时候怎么会被困在里面?」
温遇抬手抵了抵眉骨,一笑:「我让大家先走,结果刚好在最后,墙柜就倒在面前。」
唐如诗想着那幅画面,心惊胆颤:「他们没回头帮你?」
「大部分的人都跑了,只有一个跟我当时一样的游泳选手,也是当时的朋友,他在我前面刚出去。」温遇神情不变,轻描淡写地陈述过往,「回头看我一眼,也跑了。」
唐如诗内心一揪。
要好朋友,眼睁睁看他被困在包厢内?
当初的温遇是游泳界黑马,实力碾压国内外选手,一举成名、所向披靡、佔尽风光,也那位朋友当初不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做出如此选择。
太狠心了。
唐如诗心情五味杂陈。
她反握住他的手,仰着头看他,语气难得郑重。
「温教练。」
「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做相同的决定。」
温遇没接话,也就如此静静地目视着她。
明明是她回想得眼眶泛红,那段回忆中失去了至亲,对她来说太过沉重,然而她却以为他也因为朋友的事难过,所以反过来安慰他。
温遇抬手抚过她的发,唐如诗的头发铺散在身后,满手都是柔滑细软。她不退不避,眼底还勾勒着轻愁,清澈中漫开一层绒光。
所谓青丝绕指柔,大抵是如此。
他动作一顿,嗓音很沉,压低了笑意:「你对我的称呼需要改一改了。」
满口温教练的,听起来太生疏。
说着俯身与她平视,清晰耐心地循循善诱:「以后怎么称呼我?」
她真情流露,他却没个正经,唐如诗感动的心情都没了,抬手推了下他的肩膀,见他眼底笑意却更甚,她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