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在我十一岁的时候离婚后,我妈妈去了国外,后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外婆家长大,所以……我们相处的机会不太多,她会有一些冷淡,也是正常。”
姜南溪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看起来并不艰难的事,不只是说给谢昀庭,也是说给自己听。
谢昀庭知道,即便是这样简短的诉说,姜南溪也是做了许久的思想工作,她不是个愿意把心事摆在台面上的女孩。
“没关系,秦女士有思想准备,冷淡也是因为我们礼数不周,不会放在心上”,他起身坐在床边,伸手要将人捞进怀里时,看着她半露的肩膀,白皙的肤色如深夜皎洁的月光,谢昀庭收回了悬空而立的手。
最近肢体动作总是不太受控制。
“还有就是,我妈妈……她知道我们是合约婚姻,应该不太看好我们,你也要有思想准备”,姜南溪低声补充了一句,她其实挺担心母亲的话会让她和谢昀庭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结上冰霜。
“你呢?”
“嗯?”姜南溪清澈的眸光里满是困惑,她最近总是担心自己曲解了意思,所以总会无端多确认一句。
话题就这么停止,没接下去。
周六下午,泛舟星海剧院,林月清一身黑色礼服立于舞台中央,小提琴卧于耳畔,光影笼罩,无论是从气质还是身材都看不出已是年过半百之人。
姜南溪坐在前排,目光炯炯盯着舞台上拉动琴弦的母亲,典雅高贵眉目之间尽是享受,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随着音乐接近尾声,拉动的琴弦停止,音乐会结束,林月清单手贴在胸口,弯腰致谢台下的观众,组织者和粉丝纷纷上台献花。
姜南溪仍旧坐在原位不动,欣赏着她不曾见过的母亲的另一面,脸上挂着少有的温柔和粉丝签名合照,这模样和温婉的秦女士多么相似。
秦女士和谢昀庭递了递眼神,他伸出手覆在她的掌心,轻轻拍了拍,“要去打声招呼吗?”
“不用了吧,她应该很忙”,姜南溪说不难过是假的,母亲来江城演出甚至都没邀请她过来,她的温柔从来都不对自己流露。
她推算过好几种可能会遇到的开场白,原来都不及母亲的看不到,也是,偌大的舞台下,面对的是数百名观众,看不到也正常,她又怎么能奢求母亲一眼便能发现她呢?上学的课堂上,老师面对几十个学生,也有看不到的地方学生睡了一整堂课。
想到这里,心里好受了许多,她起身陪着秦女士往出口的方向离开,白色的挂脖礼服,裙摆带有鱼尾的设计,走起来并不快。
“南溪女士,等等”,林月清的助理一路小跑从舞台上追了过来,“您母亲有话和你说,想让您在后台等一会儿,身边的这位男士方便一起吗?”
姜南溪顿下脚步,谢昀庭的手便又握了过来,两人跟着助理往后台走去,秦女士则先回了。
林月清签完字回到后台,看到女儿姜南溪和谢昀庭的那一刻,脸上的温和不自觉地收敛了一些。
“过来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林月清将小提琴收好,随意地问了一句。
“你来演出也没和我说”,姜南溪对林月清的这种无视很不满,明明谢昀庭就站在一旁却故意忽视,她卯着劲儿跟母亲对峙了一句。
“这位谢先生是吧,可否耽误你半小时,我有些话要同你说”,林月清这才看向姜南溪身边的人,其实刚刚在舞台上她便看到了,穿上礼服的女儿亭亭玉立落座于中间的位置,旁边的男人端正英挺,从外形上十分搭的两人很难不引人注目。
只是她没想到,姜南溪甚至都没和她打招呼,便要离开。
“我也一起”,姜南溪可以接受母亲刻薄冷硬的态度,但是谢昀庭不必经受这些,她挡在谢昀庭面前。
林月清并不接话,她抽身往外走,反倒是谢昀庭回头安抚了姜南溪几句,才紧随其后离开,去的地方不远,在剧院后面的休闲亭,旁边古老的香樟树印过些许树影,挡着了阳光。
“阿姨,很抱歉没有提前登门拜访”,谢昀庭先行礼貌的致歉。
“登门拜访,倒也没有必要,南溪和我们说了,和你是契约婚姻,她是为了应付我们的催婚,这点我做父母的跟你道歉,南溪利用了你的情感。再者你们也确实不合适,你的身份需要的是一位贤良淑惠照顾家庭的女孩,而南溪不一样,她心思单纯一根筋,敏感脆弱,又卯足了劲儿想搞自己的事业,并不是你的妻子最佳人选,所以我想表达的意思你应该清楚,对吧,谢总”,林月清目的很清楚,谢家不适合姜南溪。
姜南溪告诉她的那天起,她便查过,谢家的事业远比姜业成大的多,且是家族产业三代继承下来,他们这样的家庭需要的从来是名门闺秀,混迹于太太圈慈善圈各种名流圈,为家族传宗接代,无论如何也不是南溪这种心无城府之人该去的地方。
即便这男人再爱你,又能护你多少周全呢,况且眼前的男人对南溪并无爱情,纯粹是合约。
那些久远的被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从音乐学院毕业后林月清进了乐团,那时京市离青州有段距离,受不了异地恋的她,后来毅然决然选择了奔赴爱情,姜业成爱她,也答应过她回了青州会让她继续进行小提琴演奏事业。
然而事与愿违,整个青州也没有交响乐团,她被迫在剧团演出,没多久又怀孕了,姜业成的事业处在上升期,而他的母亲,林月清的婆婆不喜欢女生抛头露面,趁她在家养胎的时候替她辞去了工作。
等她彻底回归家庭,保姆被婆婆换了一个又一个之后,她过上了独自带孩子的日子,又不想让姜业成为家庭费心,她一个人承担了所有。哺乳期的疲惫无处化解,那一天她抱着年幼的姜南溪站上了天台。
风吹过,幼小的姜南溪哇哇的哭声将她唤醒,走下天台后,她的日子日复一日的重复,将所有的期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四岁开始教姜南溪学小提琴。
总归是个孩子,耐心不够,她的责备和失望在姜业成日益壮大的事业里积累愈盛,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这样过日子时,选择了离开。
林月清很多年不想这些事,但再度想起时仍觉得心如刀割,那样的苦日子她一个人过过也就罢了,姜南溪不必为此再来一程。
都说爱可抵岁月漫长,但抵不过现实里的琐碎和茶米油盐,她这一生第一次低头“谢总,我可否替南溪请求你同意就此结束你们的婚姻?”
谢昀庭想过南溪母亲会觉得他们的行为荒唐,或许会责备他们不懂原则和礼数,但怎么也没想到开场便是如此重拳,无懈可击。
但不过短暂几秒,他重新恢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阿姨,这件事恐怕我们都不能替南溪做主。”
话音刚落,姜南溪小跑着过来,她牵着谢昀庭离开,母亲的做事风格她多有了解,等在幕后的时间,她大致猜测了母亲最可能的做事方式,如果母亲觉得一件事不合适,是会当即决定斩断。
所以,她不管母亲下了如何的命令,这次完全不想遵守,眼下她就要带着谢昀庭离开。
被压迫的人是她一个就够了,谢昀庭不必要遭受这些。
然而她走开没多久,便听到林月清冷淡而又不容拒绝的语气,“南溪,你回来,今晚你和我住酒店。”
姜南溪拉着谢昀庭的手不打算搭理,继续往外走,谢昀庭却一动不动。
他拇指在她柔软的手背上摩挲着,“乖,今晚先和你母亲回去。”
“我不要”,姜南溪赌气,说话的声音高了几分,她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她生活的好好的时候,母亲都要出来搅局,她真的很想对她发脾气,但是想到她是自己的母亲,又无可奈何。
最后谢昀庭还是先离开,姜南溪坐上了林月清的保姆车,两人一路无言回了酒店。
“妈,你是不是跟谢昀庭说让我们分开的事了?”进了酒店,再无旁人,姜南溪终于忍不住。
“怎么?你们不是合约婚姻吗,早点结束,这次我和爸爸不催你,你找个安稳的人过日子”,林月清将小提琴精心地放好,说这话时一点不在意的样子。
“为什么我的生活一定要你做主呢?我毕业你们说让我结婚,我结了,如你们愿了,你们可以各自带着自己的家庭过日子了,为什么现在反倒又来管我,我不是你们的负担吗,现在负担解除了你们不应该开心吗?”
听到母亲连反驳都不愿意,姜南溪就慌了,母亲一定是提了,毕竟她从来不说假话,所以刚刚谢昀庭才让自己跟着母亲回酒店。
他是不是听进去了,姜南溪想着竟有些着急,于是跟母亲说话的语气态度也一应不受控制,积攒在心里的情绪一涌而出。
林月清刚刚点好的香薰还握在手里,姜南溪突如其来的反抗让她手里的动作一滞,原来她心里是这么想的。
她回头看了眼女儿,快28岁的人眼眶里含着泪,却不让它流下来的样子,惹人生怜,一时间她也说不出再狠心的话。
从桌上抽了纸巾递过去,却被推了开来,“妈,你是不是跟他说,让我们分开?”
这一刻,姜南溪只想亲口听母亲承认。
林月清至此也不觉得自己做错,她回身嗯了一句,将香薰放在陈列柜上,姿态依旧优雅。
伴随着而来的是酒店的门被关上的声音,她回头,姜南溪已经不在屋内。
从酒店去远洋公馆的路有七八公里,姜南溪边走边看电话,没有任何信息。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心里有些慌乱,明明说好是合约婚姻,合约就是会有终止的一天,现在她为何如此难受。
不知走了多久,走累了,她坐在夜晚的公交站台,广告牌的光亮将她整个人包围,来来往往的人匆匆忙忙,心底的那些情绪再也难抑。
第50章 发圈
明明是夏日炎炎, 白天的高温将地面照的热烘烘,即便是夜晚,依旧感受得到热浪滚滚, 姜南溪却一直觉得发冷,手心直冒冷汗。
好似多年前那个夜晚, 她在教室上自习, 隔壁班的同学在教室门口叫她的名字,声音很急切, 寻着指引跟过去,距离校门口50米左右的距离,一群人围着。
拨开人群挤进去,陆星宇躺在血泊里, 手里还拎着她曾经最喜欢吃的烤红薯, 那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躬身下去想摸摸他的手,却在还未触到之时, 救护车呼啸而来, 医护人员将陆星宇抬上担架,运送去了医院。
来来往往的人形色匆匆, 谁也没有顾到她, 当然也不需要被顾及到, 她捡起被遗落在血泊里的烤红薯,茫然地往前走, 渐渐地她的步伐越来越快,竟一路跑去了医院。
此前她好静不爱动, 第一次一口气跑了3公里冲向了医院的抢救室,只有老师们等在门口, 陆星宇的母亲在清平镇,赶来需要点时间。
医护人员的步伐更加急促,紧急签字单出了一份又一份,不知过了几个小时,手术室的灯灭了,等候的人迅速起身,医生短暂的沉默后一句节哀,为这场抢救画上了句号。
陆星宇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声,将安静的夜震碎,姜南溪站在一旁无法靠近,她甚至无法开口安慰。
以往对她温和的陆妈妈浓重的哭腔,“你说你大晚上非要吃什么烤红薯啊,不知道星宇视力不好吗?”
那是她和陆妈妈最后一次说话,站了几小时后干瘪的唇甚至都没有张开,连句道歉也没说出口,亲戚们扶着陆妈妈离开后,医院的长廊里只剩她一人。
她的16岁迎来了人生中最惨烈的告别,自此她在青州一中又恢复了孑然一人,算不得孤独,但真的不快乐。
平白地,不知为何联想到,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关系,她却恍然感受到同样的失去感。
原来对于这段终将结束的婚姻,其实她从未认真考虑过结束的那一天,看似仓皇的开始,其实并未向结局做好准备。姜南溪抿唇自嘲,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时刻想明白这些。
林月清的电话打了过来,姜南溪由着铃声一直响,直到结束,手机的电量提示不足10%,她将手机翻过去握在手里,关掉了铃声不再看它。
顺着这条大路一直走,便可以到远洋公馆,真是笔直的一条路,连个拐弯都不需要,如果是条弯路就好了,这样她或许可以找到一个迷路的理由,给谢昀庭打个电话。
不管她说什么,谢昀庭总不会拆穿她便是了。
人在难过的时候是极度不理智的,两人分开的时候,他明明还牵着她的手,姜南溪却完全忘了这一点。
电量趋近于0,屏幕慢慢黑了下去,最终了无反应,反正也用不到,她沿着马路一直走便是,身体的疲累逐渐压过了心里的那丝难过。
她用步伐测量时间,7公里的路原来只需要2小时,姜南溪站在远洋公馆楼下,顺着阳台玻璃的方向一层层数上去,1701的灯是黑的,谢昀庭并未回来。
而七公里以外的地方,有举止端庄的女士满面焦急,拿着手机里的照片四处询问有没有人见到,有行事稳重的男士疾驰在黑夜里,寻便可能路过的危险之地,有爽朗的女孩行色匆匆扔下白大褂往外飞奔。
他们的目标都是同一个人,那个因为难过摔门而出的女孩。
姜南溪不知道,没有回来的灯光其实是因为他们都在路上找寻,她坐在楼下的休闲椅上,抬头往上,好似这样能等到灯亮起来。
也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一道刺眼的灯光直直照向她,她伸出手挡住些许光,暖色光线里男人一身白色衬衫黑色笔挺西服裤阔步迈来,姜南溪睁不开眼,但空气里流动的风拂面而来。
那一刻,她心里升腾而起的庆幸,让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
男人躬身,目光和她齐平,抹了抹她眼角滑下的晶莹,才起身将人拥入怀中。
“谢昀庭,你是来找我的吗?”姜南溪双手环着他的腰,瓮声瓮气不确信地问道。
好似旁边还有别人一般,谢昀庭往周围看了一圈,“我看不到周围有别人”。
姜南溪发觉他幼稚的动作,绷不住嘴角扯开了些许弧度,但眼角的泪仍连成串,顺着脸颊往下,“我跟我妈吵架了,因为她跟你说了不礼貌的话。”
谢昀庭自然地揉了揉她额头的碎发,“南溪变厉害了,会吵架了。”
“我刚坐在这里就在想……”姜南溪临时起意,说出来又觉得不好意思,话说了一半顿了顿。
“想什么?”谢昀庭配合着问道。
“我应该跟我妈说,我和你签了合约,如果中途毁约我要赔偿你10亿,我想了想,她应该也没10亿那么多,我爸也没有,所以他们应该不会再拿这个事为难你”,姜南溪这么说得时候,眼里水莹莹的,像是闪烁着点点星光。
从她的瞳孔里,谢昀庭可以看到一个完整而又清晰的自己,突然觉得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如果一开始给姜南溪设定一个比较难完成的条款,或许她能待在自己身边久一些。
但他当时有一份私心,私心里希望她真心愿意留下来,所以那些为难的条款一样也没有,现在想来还有些懊悔。
只要能留在身边,常常见面,好过其他任何,谢昀庭短暂地出神。
“我这样是不是很坏,撒谎的孩子都不太受父母喜爱”,姜南溪以为自己说的话不太好,垂下头不再看他,无端地想起小时候不想练琴撒谎时被母亲发现时的难堪。
“每个父母关心孩子的方式不一样”,谢昀庭翻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姜南溪,通话列表里林月清的号码连续数十条,“阿姨只是叙述了一些事实,并没有说什么能伤害到我的话,反倒是我有些话要说,你来的太快,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