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昊怔了怔,在心内默算了下,全部坐满,十天一万四千户。就算再加上原本幽州城内从商的人,比之原来的长安,也不算多。
“但是,这个政令是否太过于优待那些从商之人了?”陆昊依旧觉得其中此举会重‘商’抑‘士’。
顾念笑道,“陆尚书可是忘了我们那几间书院了?”
顾念当初跟年深解释对于书院招揽人才的构想时,陆昊还远在凉州,此刻不得不言简意赅的跟陆昊解释了下书院另有一套‘人才落户’的政策,不管是饱学的士子,亦或是有一技之长之士,都可以在几个学院里各展所长。
退一步来说,无论是那些迁居到此地的官员,还是世家名流和豪绅,家里也定会有不少空余位置,才学差些的寒门子弟,也不愁找不到‘工作’。
以陆昊的脑子,自然是一点就通,听顾念解释了几句,便放下心来。
众人聊得差不多的时候,底下锣声响起,宅院拍卖会也正式开始了。
底下的光线太暗,叶九思正要叫莫寒礼安排人去点灯的时候,负责主持拍卖的青衣小吏突然揭开蒙在桌案上的黑布,露出一尊约莫两尺出头的铜器,那东西外形酷似鸿鹄,正是鸿鹄回首的姿态。
小吏摸出火折,点燃了里面的电石灯,铜器背部的透明琉璃片顿时发出柔和雪亮的白光。
鸿鹄灯?但是就这一个也明显不够用啊,而且灯光为什么朝上打?叶九思诧异地看了墨青和顾念一眼,不用说,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肯定是他旁边这两位弄出来的。
墨青竖起手指在唇边比划了下,示意小世子先别说话,仔细看下去。
年深、陆昊、吴鸣等人同样不解,但瞥见墨青的动作,便都按捺住好奇继续望向楼下。
这功夫,底下的小吏已经打开旁边的盒子,拿出一片巴掌大的琉璃片,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在了鸿鹄灯背上发光的位置。
刹那间,小吏身后的粉墙上便出现了幅清晰庞大的宅院布局图。
年深&叶九思&陆昊&吴鸣:!!!
楼下那些等着拍卖宅院的豪绅们更是被惊得目瞪口呆,这幅图是怎么蹦出来的?
“这就是今天要拍卖的第一座宅院,位于东绺街七号,诸位可以在路票背面的幽州地图右下角找到这个位置。它是座三进的宅院……”
楼下的青衣小吏抻开手上的小棒,点指着宅院图朗声开始介绍,楼上的年深等人已经纷纷转头看向墨青和顾念,等着他们解释。
被众人盯着的顾念扛不住压力,只得开口,“这玩意叫幻影灯,可以将画在琉璃片上的图案放大投影到墙壁上,是理工学院的教学工具。”
这东西在后世其实叫幻灯机,是样老式的辅助教学工具,曾经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风靡一时。顾念当然没赶上过那个时代,但是他在爷爷的实验室角落里见过一台,一度成为他小时候画画消磨时间的‘玩具’。
为理工学院规划教具的时候,顾念想起了原理简单的幻灯机,请墨青试着做了两台,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试用,现在看来效果非常不错。
“只有理工学院有么?”陆昊为书院‘抱不平’。
顾念噎了噎,他想到要用这东西,其实是因为物理、化学之类的许多概念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未免太过抽象了,主要还是为了丰富资料的呈现方式,增加课程的趣味度。
“当然不是,只要肯出钱就有。”墨青接过话头,一派‘大方’的模样。
陆昊:…………
墨家的东西,书院买得起么?
吴鸣则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兴趣,“若是此物给那些说书人来用,将那些故事也配上图景,岂不妙哉?”
顾念点了点头,岂止啊,还可以画成连续的动作,做成动画片呢。
他们这边聊着幻影灯的时候,底下的拍卖也进行得热火朝天,不断拍出高价,莫寒礼更是喜笑颜开。
拍卖进行到尾声,进展顺利。年深等人事务繁忙,见没有问题,便打算等第一场结束就离开。
然而,就在拍卖结束的时候,却出了个小小的意外。
在座的都是商贾之流,自然明白奇货可居的道理,面对院子两侧的大型风扇,还有青衣官吏刚才讲解时所用的鸿鹄灯这等‘奇物’,岂有不动心的道理?许多人便趁着拍卖结束的空档涌向讲解位置的官吏,想‘先下手为强’的跟户部这边的人谈谈。
可是,动这个心思的人实在太多了,前面的人站立不稳,被后面急匆匆拥上来的人潮直接推倒了,连带着户部的两个小吏都惨叫着被压在了底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底楼的人顿时慌了手脚。
眼见着前面几个人就要被众人踩踏在脚底,年深、吴鸣、叶九思反应迅速地跃窗而出,跳下去救人,顾念则在上面大声地指挥院子周围的兵丁立刻疏散人群。
幸亏人数不多,年深等人又施救及时,前面被压在底下的那几人都只是受了轻伤,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惨祸。
“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有几个人不太对劲儿?”吴鸣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凑到年深和叶九思身旁。
年深下颌轻动,“有高手。”
“会不会是恰好□□起家的人?”小世子小声地道。虽然大部分商贾都不会武功,但其中有三两个身手好的也很正常吧。
“该不会是有人想在你们大婚仪式上动什么手脚吧?”大半年来,陆昊的全部心思几乎都扑在年深和顾念的大婚仪式上了,吴鸣也跟着被灌了满耳朵的繁琐流程,这会儿立刻条件反射地想到了那边。
“难道是哪边派来的奸细?”叶九思也跟着开始琢磨起来。
“管他是哪边的,想碰大婚仪式就是找死。”吴鸣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寒色,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陆昊的心血。
年深眉心微沉,打量着那些被送出去的商贾的背影,“是与不是,查查就知道了。”
“小世子和吴鸣呢?”
顾念、陆昊和墨青下到楼下,发现只有年深一人站在楼下等他们。
“他们想起点事情要忙,先走了。”
众人:???
至于忙到这个程度?
八月十七,辉生画栋,庆溢驷门。幽州新城的十二座大门徐徐开启,满朝文武,幽州百姓,喜气洋洋地进入新城。
幽州同样分为左右两县,左县名为千秋,右县名为万古。为了避免拥堵不堪的情形,两县提前按照宅院位置为文武百官和百姓们规划了搬迁入城的路线和时辰。
顾念原本想跟着井生和亲兵他们去渝王府的,却半夜就被年深带走,坐着他的玉辂迎着第一缕晨辉踏入皇宫。
这里被命名为大安宫,取‘大安天下’之意。
入眼便是座巨大的广场,薰天赫地,气势磅礴,纵深至少有八九百米,华砖铺道,旌旗猎风,空旷到风声都大了数倍。
数重宫阙背山隔云,拥阶而立,虹梁高耸绵延舒展仿若龙背,势动连崖,排风捽雷,榱桷砻密重叠交错堪比凤羽,重檐切霞,屋楣生辉,一派壮丽恢宏。
正对面的金殿更是巍峨峥嵘,屋脊高昂犹如神龙骞首而起,奔扬展尾,气吞山河,威风八面,底下雾薄万拱,光交四荣,绛门朱柱重列如林,玉宇璇阶润色明光,朝阳初起,云影霞光之中,恍若天宫,不觉激起人一襟浩然之色,意气风发。
顾念跟年深在宫内转了几处,不禁有些奇怪,“我记得这里的面积比大明宫小吧?怎么看起来好像处处都比那边大?”
年深淡笑着抬眼看过来,眸底映着璀璨的霞光,“因为后宫只有一座朝阳殿。”
为了兑现当初的诺言,他直接只建了一殿。
所以是把原本属于后宫的面积匀给别的地方了?顾念笑着调侃他,“那番邦进贡来的美女怎么办?放在我宫里?”
你想得美!年深掐了掐他的脸颊,“‘赏’给陆昊叶九思你阿兄他们。”
顾念吃痛地捂着脸仰身避开年深的手,“你到底是赏还是罚啊?”
把番邦美女赏到那几位的府里?他都不敢想象到时鸡飞狗跳的情形。
“那就看他们到时候的表现了。”年深答得意味深长,手又追上去摸了把某人的脸。
顾念愤愤地拍开他的手,“奸诈!”
皇帝大婚仪式颇为复杂,比如在正式举行婚礼之前,还要派两名正副天使捧着‘节’和‘问名’的诏书,带着礼物,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赶去顾言的将军府,完成纳采问名的流程。
外面鼓乐喧天,听得顾念也分外好奇,如果不是于礼不合,他自己都想跟过去看看热闹。
十月初二,子时过后,仪官掐着吉时的时辰,催促顾念开始焚香沐浴。
顾念一个时辰前才洗完澡,头发还没干透呢,就不得不又洗了一回。
没办法,天大地大,规矩最大。
沐浴过后,便是按摩涂抹各种护肤油。他原本以为这个过程很像后世的水疗护肤,可惜忽略了那些掺在护肤油里的香料的杀伤力,来来回回涂了许多遍,顾念觉得自己已经被那些香料腌入味了。
之后本来是化妆的时间,顾念不需要弄这些,便趁机歇了一会儿。
仪官则指挥一众亲兵们将大婚的珠冠袍饰流水般地送了上来。
托盘里的放着顶漂亮的通天冠,皇帝用二十四梁,太子用十八梁,这顶是特制的二十二梁,用以昭显顾念空前特殊而尊贵的皇夫地位。
这顶珠冠以金骨为架,高九寸,正视如山峰巍峨,侧面则卷曲如云。冠顶的琪珠是二十二颗顶级大品珍珠,前额处是錾刻蝉纹的金博山,额花处则嵌满了各国进贡而来的珠宝玉翠,璀璨夺目,熠熠生辉,就连帽侧的卷云纹粱都錾刻上了龙凤纹,工艺精致非凡。
珠冠原本配的白玉簪导被顾念特意换成了年深送他的玉簪笔,在他眼里,什么玉簪都比不上这支。
顾念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弹钢琴似的用手指在冠梁之间雀跃的轮敲了两遍,再过几个时辰,他跟年深就是真正的夫夫了。
皇城的另一边,夏初也在虔诚的焚香沐浴,而后表情慎重地拿起旁边的龟壳卜了一卦。
几枚金钱撞在桌案上,发出金器特有的悦耳声响,随后落案成相。
恶人作祟,凶!
夏初紧紧捏住了手里的龟壳,沉思片刻后,匆匆套上外袍赶往皇宫。
皇宫里的御书房灯火通明。
杜泠带着夏初进来的时候,年深正在试大婚仪式上要用的那把雕弓,吴鸣、叶九思、顾言、完颜兄弟以及萧云铠等人分坐两列。
“国师有急事?”年深用指腹拨弄着弓弦,黄金龙身盘伏在错金纹的弓身上,昂首振尾,辉煌夺目。
夏初默不作声地跪了下去,俯身不起。
年深指腹微松,弓弦发出‘嗡’的一声锐响,“国师不必如此,但讲无妨。”
夏初这才起身,长吁口气道,“小道方才为今日大婚之礼卜卦,乃是恶人作祟的凶卦。”
年深轻轻放下手上的雕弓,屈指轻叩桌案,“距离大婚之礼开始,还有四个时辰。可否请国师在这里等几个时辰,大婚之礼正式开始之前,再卜一卦?”
夏初:???
“对,过几个时辰再说,现在卜出来的不准。”吴鸣边说边挽起了袖子。
小世子也捏得手骨噼啪作响,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在我们的地盘,谁能翻出浪来?”
夏初这才注意到旁边众人各个神色凝重,不对,大半夜的,为什么大家都在这里?
“我补充条消息,不知道有没有用。”夏初踌躇了会儿才道,“几个月前,我跟师兄去如意楼吃早饭,当时他说好像在楼下看见了故人。当时我没多想,但以现在的状况来看,他那日看见的故人,会不会是陆溪手下有人还没死?”
来的路上,夏初也仔细想过,陆溪手下的四器,除了他师兄怪石,彝器死在墓里了,钟鼎为了救陆溪,葬身泥石流。砚屏因为试图下毒杀害月北,被月北反扔进了毒虫阵。
如果当初墓里那具尸体不是真正的彝器,那他安排假尸更大可能是想借机摆脱陆溪,既然他的目的是离开,应该不会再趟这个浑水。
若说其中有可能假死逃生的,那就只可能是砚屏或者钟鼎了,要么精通用毒的砚屏逃出了毒虫阵,要么钟鼎被人救了?
顾言面色黑沉,“目前查到的有三拨人,镇东军的余党,吐蕃的奸细,以及疑似陆溪手下的漏网之鱼。镇东军的那几个人根不深,已经提前处理了,吐蕃那边和另外一拨人牵连较多,为一网打尽,避免打草惊蛇,一直都在严密监视,就等今天再收网。”
夏初怔了怔,居然有这么多盘根错节的势力混杂其中?
吴鸣不屑地吹了下额角的小辫子,身上杀气四溢,“不管是谁,就算是陆溪本人活过来了,今天也注定要再死一回。”
完颜旗达朝年深抬手作礼,“主上,下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