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冉江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嗯,出来了。
刘祯眼神有些躲闪,不经意间又瞥见躺在病床上的夏冉江,想到彭主任的话,心里不知怎的揪了一下。
脑震荡,过几天醒了就没事了。头痛是脑供血不足导致的,不是什么大毛病。你也不用在这儿折磨你自己了。
那就好。童哲嘴角上扬。
回去吧。这里有护士照看。你还有学要上,等放学了晚上再过来吧。
刘祯看到童哲几天以来第一次笑,心里感觉宽慰了许多。
刚才看到夏冉江他妈妈来了。我还有事情跟她讲。
童哲走后,易霁虹匆匆来到病房这几天易霁虹每次来,看到的情形几乎没什么变化。一样的阳光,一样的吊瓶,一样的床被。
易律师。
你就直接叫我名字吧。我们现在不是在谈案子。
我要跟你说个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刘祯把易霁虹拉到走廊上,小心关好门。
嗯,你说。
易霁虹脸上的肌肉似乎突然发紧,眼神中透着焦虑。
夏冉江的病还不是简单的头痛。是得了脑瘤。
啊
易霁虹突然叫了出来,心里像是紧绷的弦断开,手捂着嘴巴,眼睛里噙满泪水。
这病比较难治,目前国内还没有成功案例,只有美国在做一些研究。可以去美国碰碰运气,我们医院的彭主任有人脉,下午我们去见见他吧。
又是一夜长谈。易霁虹从医院走出来,只觉得两脚发软。脑子里,刚才的对话不断回放。
第二天,易霁虹又找到乐庆祥,将昨晚的经历简单告诉了他。
现在你千万要稳住啊。你可是夏冉江唯一的亲人。
老乐,我始终不信,夏冉江才19岁,怎么就会得了这么严重的病呢?易霁虹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
换个角度来看,你得庆幸。
什么?
所谓祸兮福之所伏。要不是这次事故,可能永远无法知道夏冉江真实的健康状况。就我了解,这种病一旦发展起来,中风、猝死的危害极大,到那时候就晚了啊。头疼脑热常见,可是谁又能敏锐地看到这些表象潜伏着严重的疑难杂症?现在,幸亏是查出来了,好在还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情况。
可是可是夏冉江还在昏迷中,我看着都难受。真不知道我这个妈是怎么当的,连儿子都保护不好。
你千万不要自责。这种事情要来,挡都挡不住。乐庆祥倒了一杯茶推到易霁虹面前。昏迷只是摔伤,过不了多久就会清醒。可是清醒后,你要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
都说你是金牌律师,为什么碰到这种长期问题就六神无主了呢?乐庆祥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他清醒后,难道你还是让他跟以前一样,每次来看你都不情不愿,坐一会儿就走?
自然不愿意。他是我儿子。
那现在不是有转机了吗?这个病要想治好,得去美国尝试尝试。
这句话让易霁虹恍然大悟,赶紧放下茶杯。
那我要怎么做?
这事好办。下午我去一趟南京,做个饭局,让那个彭主任帮忙联系联系美国那边。后面不管以什么名义入境,只要入境就好办了。
那学校那边?
这个你也放心。我跟他们杨主任老交情了。休学也行,转学也好,这事儿都会办得妥妥帖帖的。至于以后在哪上学,这个你还需要担心吗?
这个我不担心。易霁虹顿时满面春光,一扫愁容。那后面就拜托你了。
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俩是什么交情。再说了,夏冉江可是Peter的救命恩人。我是怎么都还不上这个情了。哎,说到Peter,这孩子刚才跟我一起来的,现在怎么不见了呢?
童哲回到学校,依然魂不守舍,无时无刻不想着夏冉江。
哎,你最近是怎么了?生病了吗?都缺了几天的课了,一回来居然变成这副鬼样。
一下课,顾楚楚就挡住童哲的去路。童哲微微抬起头,又慢慢低下头,绕道走开。
哎哎,你别走啊。你是失忆了还是怎么了?
我让你帮忙做的东西,你做好了吗?童哲有气无力地问道。
终于回到现实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
顾楚楚叹了口气。从背包里翻找了半天,掏出来一个浅绿色的盒子。
喏,这就是你要的定位器,我自己做的。傻瓜操作,应该不用我教你了吧。记得给工本费啊。
童哲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看,抬手扔进了背包。低头走了一会儿,远远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皮肤苍白。不知为何,两人目光交汇的一刹那,那个男生一直死死盯着童哲,那眼神让童哲感觉到莫名的威胁和恐惧。
童哲?
童哲愣住了。连日的精神涣散,此时却清醒了不少。
er。
er?
我见过你,你没见过我。或者说,你间接听说过我。
er不同以往,语速明显变快,普通话似乎也更流利了,语气里透着居高临下的傲气。
你来干什么?
童哲突然想起来什么,眉头发皱。
就是来你们大学看看,刚才还在想会不会碰到你,真巧啊。
那你自己好好逛吧。
童哲心里生出无名怒火,扭过头准备走。
你就不会觉得伤心吗?
听到这话,童哲止住脚步,慢慢回头,失落地看了一眼Peter,又默默地离开了。那句话声音虽若,可是却像一条无形的丝带,缠住童哲的脖子,让童哲无法呼吸。
不过,这几分钟的相遇却让童哲怀疑到了什么,或者说为他的怀疑提供了佐证。每天傍晚,童哲都会准时来到医院,守在夏冉江身边。有时会凑在夏冉江耳边给夏冉江讲笑话,有时会捂住夏冉江手一言不发,有时会趴在夏冉江的床沿沉沉地睡去,醒来时已经半夜,房间内漆黑一片。可是夏冉江除了偶尔的呼吸急促,仍然毫无反应。
这天周末,童哲刚准备出门,刘祯叫住了他。
你今天去一趟爷爷家吧。刘祯手里提着一篮换洗衣服。
我要去医院。
我把夏冉江的事跟你爷爷讲了。还有夏冉江妈妈帮我们打官司的事。你爷爷说想想办法,毕竟都这样了,尝试一下偏方也未尝不可。我让你小姑送你过去。
那夏冉江怎么办?
我去吧。今天我还要值班。
路上,童哲一言不发。童思睿时不时侧过脸去,看着童哲身形消瘦的样子,好几次欲言又止。
夏冉江的事,也不怪你。你就别自责了。
童思睿实在忍不住开口说话,又放慢车速,眼睛盯着前面的修路标识,余光扫了扫童哲。
他好久没去上课了,不会有什么影响吧?童哲有些魂不守舍,低声说道。
他一直不去上课都没事。那些教材上的东西,他看一遍就差不多了。他发的论文,研究生都不一定有这么高的学术水平。上课就是浪费时间,他哪怕在家躺着做梦都估计比上课进步快
童思睿听到童哲终于开口说话了,注意力完全放在前面的车流上,好久才发现童哲慢慢蹙起的眉头。
呸呸呸,姑姑心直口快,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啊
童思睿轻轻拍了拍嘴唇,有些尴尬。
此刻在医院,刘祯正带着两个护士巡视。到了夏冉江的病房,刘祯让跟着的护士接着去其他楼层,自己独自进了病房。
刘祯正对着仪器做着记录,门被猛地推开,把刘祯吓了一跳。刘祯定睛一看,几个人鱼贯而入,气势汹汹,领头的是易霁虹。
你们干什么?刘祯顿感不妙,向前走了几步。
刘护士,我来接夏冉江出院。
出院?夏冉江还没办好出院手续,更何况他还在恢复中,你们这样对待病人是会造成不利影响的。
刘护士,正如之前跟您商量的那样,我们已经在美国找到能治疗夏冉江的医生,就是彭主任推荐的那位。我们好不容易才约到。所以,今天我们必须把夏冉江送过去。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彭主任?
刘祯突然想起来什么,三两步跨到门口,半身探了出去,叫住一个护士,不时回头警惕着看看,生怕这些人趁自己不注意就把夏冉江带走。
你去把脑科的彭主任叫过来,快去!
不用了,我们已经跟彭主任商量好了。
易霁虹看到刘祯义正言辞的样子,面露不悦。
你们不能这样,哎,停下,停下,你们再这样我就叫保安了啊
刘主任!
易霁虹一把拉过刘祯,压制着内心的怒气,可是眼皮都在抖动。
我是夏冉江的母亲,我有权利带他走。你这个态度,到底是为了病人,还是为了私心?
你根本就不配做母亲,你这样做只能满足你自己那点可怜的私心!
刘祯听到这番话,只觉得自己瞬间挣脱了内心的恐慌和愧疚,摘下护士帽,扔在夏冉江床边。
你们再动一下试试!
哼。易霁虹冷笑了一声。刘祯,原本我以为我既往不咎,至少会得到你的体谅。可是,你居然如此不知好歹。童思贤害死了夏承禄,你的丈夫害死了我的丈夫,葬送了我的家庭,这笔账我还没算。如今,你们一家人还好好的,可是我家呢?一个已经含冤死去,一个在这里昏迷不醒,只剩下我一个,我一个!如今,我让我的儿子出院,却要经过你这个刽子手的同意?!
这时,心电仪的声音频率似乎有了变化。
刘祯一时被易霁虹的咆哮镇住了。可是,心电仪的声音似乎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刘祯赶紧跑到床边。
你不必经过我的同意。你如果能让夏冉江同意,我就让你们出院。
你让开!
易霁虹看到这一幕,几乎已经失去理智,把刘祯推到一边,自己坐在床沿。
小冉,小冉,你能听到妈说话是不是?
心电仪的声音变得更急促,易霁虹欣喜地抓住夏冉江的手。
小冉,你得了重病,这种病在国内治不好了。妈需要把你带去美国。你放心,只要你病好了,无论是是想回国还是出国深造,你想怎样都成。如果你能听得到妈的话,你就回应一下。
易霁虹急切地观察着夏冉江任何可能的反应,可是除了心电仪上杂乱的波状图,夏冉江依然安静地躺着。
小冉,如果你同意,你就给我个回应。妈知道你的身体情况,即便你不能说话,不能行动,妈只希望你能回应。小冉!
整个病房的空气几乎已经凝固。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夏冉江。
这时,夏冉江眼角似乎抖动了一下。一颗泪珠顺势滑落,瞬间淹没在浅蓝色枕头上。
小冉,小冉别哭,妈这就带你走,妈这就带你走
易霁虹抓紧夏冉江的手,感觉到夏冉江手指慢慢弯曲,扣在易霁虹的手掌边缘。
刘祯怔住了。跪倒在床边,一时竟不知所措,只能看着夏冉江被一群人抬出病房。
童哲在爷爷家一直唉声叹气,坐立不安,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是一个劲地喝水,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差点烫着自己。
你这孩子,有什么好叹气的?爷爷责备道。
就是心烦。
童哲站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
你姑呢?一转眼就不见了,就这么待不住么?
去隔壁找男人去了。
什么找男人?说话没大没小的。隔壁陈小亮,论辈分你应该叫他叔。
这时,童哲只觉得牛仔裤兜有些异样,起初以为是幻听,可是震动越来越大,皮肤都开始有些刺痒。童哲从里面掏出一个警报器。
不好,是夏冉江!
这个东西,只要离身,就能收到警报。
童哲突然想起顾楚楚的话,顿时一股热血冲到脑门正如童哲担心的那样,果然有人趁着自己不在把夏冉江带走了!
四下环顾,童哲抢过方桌上的车钥匙,发疯似的跑了出去。
你干嘛去啊?还吃不吃饭了?
就像小时候调皮捣蛋被抓住后逃离现场,童哲感觉又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童曦还在。顾不得爷爷在后面责骂,童哲钻进童思睿的车里,试了好几次才打着火,车慢慢挪出院子。
夏冉江,你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我童哲嘴唇颤抖,不停地念着。
童哲一脚把油门踩到底,眼泪慢慢模糊了视线。
一路狂奔。好在周末路上并没有多少车。眼看着速度指针死死地贴着仪表右边,童哲似乎并没有任何恐惧感。对他来说,此刻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尽快到夏冉江身边。
夏冉江,你还要跟我一辈子在一起的,你可不能反悔啊童哲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夏冉江。
不一会儿,车又逼近来时修路的地方。童哲的视线里出现了那个熟悉的改道标识,标识后是一部水泥车。可是童哲的眼睛如同相机一般,眼前的一切不过只是成像,无法构成任何动作预警。几乎从未开过车的童哲,连日的疲倦已经让童哲丧失判断力,依然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乘客,就像无数次乘坐出租车那样心绪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