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阳春三月,茶园里还在忙着采新茶,江勉远远看到崔茹月,便迎了过来,跟李元见了礼,便随手接下她手中并不重的花篮,并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她手上染上的污渍,很随意的动作,却处处透着亲昵关怀。
李元光是看看,就醋意泛滥。一个人若将另一个人挂在心上,这是一件令人非常满足的事情,仿佛已经拥有了全世界,他有过这种感觉,但坚决不让自己沉溺在其间,因为他的胸怀,必须要容纳九州天下,而不是仅仅一个女人。
看到小两口肆无忌惮,李元俊脸上都开始泛酸,他就是羡慕了,就是嫉妒了,羡慕嫉妒这些能安于眼下生活的人。
跟着小两口进了庄子。庄子与他上次来时变化不大,只是房屋翻新了一下,草木更丰茂一些,人也更多了一些,处处都透着盎然生机。顾母与于妈坐在树荫下,草地上垫着厚厚的绒毯,一群侍女围在外面,三个小娃在里面,刚会爬的那位往两岁的姐姐身边拱,被两岁的哥哥将他的脑袋推开,笨拙地滚了一圈,又继续朝姐姐身边爬,大眼珠子还一边打量着旁边的哥哥,突然一把抱住小姐姐,吧唧了一口,没脸没皮地笑了起来。
“阿昭呢?”崔茹月简直对自己的儿子不忍直视,直接撇开眼,问侍婢。
侍婢秉道:“小世子在屋里。”
“表兄没把他扔出来?”
崔茹月惊讶了,自从小阿昭会走路以来,就喜欢跟他阿爹抢娘亲,以前还好,表兄看他小,就忍一忍,这下越发大了,表兄只要看见他往表嫂身上爬就会拎着他衣领扔出来。
侍女默默扶了一下额,“顾侯还没回来。”
进了那头书房,阿璃在处理事务,而小阿昭乖乖地陪着娘亲在一侧练字。江勉上前,将小阿昭抱起,“去给弟弟妹妹玩好吗?”
“他们那么蠢……”
江勉笑:“那根舅舅去采茶,你是男子汉,不能混吃混喝。”
“好!”
阿璃请李元入座,那头自有侍女将茶点端上来。
“这些是阿娴新研究出来的几种小吃,殿下先尝尝。”
听得某个名字,李元平静的胸腔突然鼓动起来,很多话都想冲出口,可到嘴边,却只化作一个“嗯”。
五种小吃,他吃得从未有过的认真,慢慢琢磨,细细品味,让那些味道随着血液浸染四肢百骸,整个人都像是通透了一般。
“长安城的茗香居都还没有。”
“殿下经常去?”
“偶尔。”李元回答得很含蓄,其实,他几乎每天都会去,只要得空。
“这些大概要过上两个月才能在长安有吧。”
李元垂眸看着茶杯中氤氲水汽,“她,怎么样?”
“阿娴最近很忙,大概得到晚上才能回来。”
李元点点头,又过了好半晌才问,“我要立太子妃,她可有说什么?”
阿璃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李元大概还是那里李元,只是多了些东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就好比以前的顾臻一般。
“你若真在意,不妨亲口问问她。”
李元等不到章娴回来,自个往她铺子走了一遭。如今章娴的铺子几乎成了江陵城百姓采购吃食的主要来源地,从粮食到瓜果蔬菜,应有尽有。
章娴跟几位远道而来的客商谈完生意,核算了一下货量和货款,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准备离开。刚出门,就看见一辆马车过来,帘子挑开,露出李元的脸。
章娴愣了愣,也没什么可矫情的,径直垮上马车。李元亲自出来扶了她一把。两人在车厢坐定,摇摇晃晃地往四明山行去。
“你怎么来了?”
“想来看看。”
两个人脸上都很平静,没有久别重逢再遇的欣喜,也没有一般小情人那种激动,连四目相对时,甚至都看不到彼此眼中的情愫,他们有的就是平静,理智又冷静。
良久,李元伸出手,托住章娴的后脑勺,就那样吻了下去,“我想要你了……”
即便说这种话,他的声音也都是冷静无波的。章娴顺从地攀附上他坚实的腰身,李元就着这个姿势,轻易就做到攻城掠地。
那一刻的满足,一直浸染到灵魂深处,将四肢百骸的空虚寂寞一扫而空。
有些时候,李元甚至在想,他到底是爱着章娴,还是因为身心太过寂寞,只有她能填满自己的寂寞,所以才会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爱,这种东西,太渺茫,对他抑或是她,似乎都不是什么实用的东西,他们都只相信切实有用,什么东西都要切实有用。唯独感情这东西,既不切实,也没用处,甚至是世间最不可靠的东西。
顾臻回来时,没看到李元,却看到阿璃站在院外,看向章娴的院子。
“你说李元是不是个禽兽?两个时辰了,好歹给人吃个饭吧?”
顾臻僵了一下,你这样愤愤不平是闹哪样?人家久别重逢粘腻一下情有可原,让我一个月不碰你,我也能折腾几个时辰不让你出门。
顾臻一把抱起阿璃,放回屋内软塌,戏谑道:“不要羡慕,为夫也能这样满足你!”
阿璃想踹,脚丫子被顾臻一把握住,顾臻不怀好意地笑了,“别这样挑逗我,本来我是想让你好好吃顿饭的,不过,现在,等为夫吃饱再说……”
那头屋里,章娴刚喘出一口气,那火热坚硬的东西又进来了,只是这次很慢,慢慢地嵌进身体里,却将每一根神经触感都放大了。李元就是要她一寸一寸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试图在她身上留下最深刻的烙印。
“别动,让我缓缓!”
李元嗯了一声,还真就不动了,从后面搂住章娴,胸膛摩挲着她光滑的背脊,下巴在她脖子间磨蹭。他喜欢这种将彼此身心交托的感觉。他不是没尝过女人的滋味,甚至伺候他的女人十分有技巧,但他却从来没什么感觉,独独这个女人教他欲罢不能。
他终于明白顾臻为什么会毅然决然地为阿璃选择放弃他至高的地位,这种满足是其他东西无法取代的,想要将一个人融入骨血,恨不得一口吞了她,好合二为一的感觉。
“跟我回去!做我的太子妃!”
章娴显然没料到他也有冲动的时候,“我不适合。”
又是断然的拒绝,李元在她身体里蠕动了一下,“做我的太子妃!”
章娴皱眉,“你何时变得这般天真了?”
李元终于爆发了,将人翻过来,狠狠盯着她,“我说,做我的太子妃!”
章娴直接不说话了,她不喜欢跟无理取闹的男人争辩。
李元跟她较上劲儿了,动一下说一句,“做我太子妃!”不停重复,章娴是个有脾气的,忍无可忍,积蓄力气,一脚将人踹了下去,“滚!”
李元被关在门外时,某处还昂然挺立着,又气又恼,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穿好被扔出来的衣服,正想找个地方冷静冷静,出了这边院落,便见顾臻在花园凉亭里,还冲他招了招手。
李元迟疑了一下,坐过去,鄙视道:“你该不会是在这里等着看我笑话吧?”
顾臻瞥他,“你是在告诉我你是被人赶出来了吗?”
李元气息一滞,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愤怒道:“你说,做我太子妃怎么了?她就那么反感?”
顾臻将他打量了一翻,“你可真敢说。”
有什么不敢的,他千里迢迢跑过来,难道就真是只是睡她一次?
“她要顾虑的无非是家世和可依靠的势力。家世,我可以帮她扶植,章家就算她这一脉不成器,但其他支脉总能培植几个成器的,至于势力,有你顾侯为后盾,相信没人敢欺负她。”
顾臻幽幽看他,看来他是真的有备而来的。
“可是,她并不适合后宅争斗,你又真的舍得将她关进后宅,成日里与那些那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勾心斗角,有事没事还要担心个什么皇权争斗什么的?”
李元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但却又心怀侥幸,想来碰碰运气。
“有些时候我真是嫉妒你!”
顾臻失笑,“因为我能随心所欲过自己的生活?可谁教你生在皇家,既然生在皇家就要承担社稷天下,这也是没得选的!”
李元看着顾臻,那一瞬间,真的恨不得痛揍这个人一顿。可他也突然明白,在顾臻遇上阿璃那一刻,他就放弃了朝堂,放弃了权势争夺,所以他才拥有了这一切。而他,没办法放弃,皇权的争斗,很多时候,放弃就意味着死亡,或者被囚禁一生,除非,他没用到让任何人都感受不到威胁。而皇家又与江山社稷同命相连,他没办法任由那些无能之辈糟蹋。
“虽然我很希望你能将她带走,”带走了就不用跟我抢阿璃,“但是,我却不希望她的才能被埋没在你的后宅中。章娴,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只要有合适的助力,她的未来不可估量。”
李元懂,所以他这一脚挨得一点也不冤枉,灌了一坛闷酒,那些个郁结之气也都散开了,“有些时候想想,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还不如喜欢上一个寻常普通的。”
“可也只有她这样的才能让你动心不是吗?”
李元失笑,是啊,谁叫自己品味这么独特,眼光这么好。
翌日一早,章娴忍着一身酸疼起床,便见满屋子的鲜花,她左看右看,以为自己在做梦。
“别看了,这是我向你赔罪的。”李元将最后一束插好,坐到她床边,揉揉她有些蓬乱的头发,这个女人,真的长得并不是顶好看,可那骨子透出的味道就是能勾得他欲罢不能。
章娴没有一般小娘子的娇气矫情,直视李元的眼,“想通了?”
“嗯。”李元心中其实有点酸的,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倒是很快就接受了。
“你什么时候走?”
“最多三天。”再多,就要惹人怀疑了。既然章娴不想入宫,那么他也不能让她如今的生活受到打扰和波及。
章娴点点头,“那你帮阿阮取个名字吧。”
李元一脸莫名,这什么意思?
直到昨日见到的那个龙凤胎里的小不点哥哥被抱过来,李元才突然意识到什么,大脑一片空白。
“干娘,你找阿阮来有何吩咐?”小家伙还在学说话,这算是他说得最长的一句话吧?
“这个叔叔刚来的,对这里不熟,你带他玩好吗?”
小阿阮将李元打量了一翻,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仿佛在说,都这么大的人,还不认路。
但即便如此,小阿阮还是牵住李元的手,“那叔叔跟我走,但是,我带你玩,你得帮我抱妹妹。妹妹懒,不喜欢走路。”
妹妹自然是指的阿璃的女儿。
章娴全身都疼,干脆给自己放了一个假,睡了一上午,午饭时,李元抱着小阿阮回来,眼神明显不一样了,那是父亲才有的眼神。
“我想好了,就叫期。”
“是哪个字?”
李元拉住章娴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一个“期”字,眼神定定地看着她,“如何?”
章娴点点头,“还行。”
李元待着的这三日,白天陪几个孩子玩,晚上就辛勤耕耘,看到小阿阮,他像是找到了动力,如果能让章娴再怀上孩子,那么她就得天天念着自己,这简直就是这世间最美好的礼物。
三日后,李元启程回京,章娴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个男人终于走了。
她几乎是用送瘟神的心情送李元上船,李元看着她,“你该不会是巴不得我早点离开吧?”
章娴一脸淡定笑容,“哪敢,欢迎殿下下次再来。”
这就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李元知道她嫌弃自己,也懒得跟她计较,只是看看她平坦的肚腹,也不知道那种子有没有种下。
看着船离开码头,船上男人的眼神越来越深,顾臻像是突然看到当年母亲与那个男人之间的光景。
半个月后,长安传来消息,李元选了一位侧妃,但太子妃的位置却空悬着,皇帝垂询,他说,他要为这世间最值得的那个人留着的。满朝文武皆莫名,听了这话,皇帝却没说什么,也没有再逼他选太子妃。
元老大臣都有些恍惚,皇帝后位空悬,这储君正妃之位空悬,有生之年,他们到底能不能看到后宫出一个皇后啊?怎么感觉天下子民都是有爹没娘的可怜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