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叔很不以为然,“只要她开不下去,这江陵城的粮食的价钱就我们说了算,你还怕亏本不成?”
掌柜顿时了悟,这位是打算提粮价。确实,因为这头收购价高,几乎垄断了整个粮食市场,如今是刚丰收,家家都有存粮,但一般人家,这存粮也不可能存很多,迟早得买,农民手中余粮都收了上来,那购买渠道便知能是粮铺。届时,叫什么价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这是个好计谋,但掌柜总觉得这做法有些缺德了。
“咦……竟然有人送粮!”章五叔看到几个壮汉扛着几个麻袋走进章娴的铺子。他粗略数了数,最多也就一石,这点粮食能做什么?
章五叔摇着桃花扇信步走过去,看到章娴亲自动手将黄色颗粒状的东西盛放在铺子的木桶里,以前高高在上的东家大小姐,这么热的天却弄得汗流浃背,着实可怜啊。
“大侄女这是在做什么?如今你铺子里没了人,需要帮忙你喊一声呐,做叔叔的这点忙还不忙么?”
章娴性子直,见不得这些虚情假意假客套,“那就不必了,如今我们已经分家,我只盼以后你们招了麻烦,别来我门上求救成!”
章五叔没料到这个大侄女落魄到这地步脾气还这样臭,冷哼一声,骂了一声“不识好歹”便走了。
掌柜在那头迎过来问:“送来的是什么?我怎么看着不像稻子也不像麦子。”
章五叔愣了愣,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去本也是有心探一探的,结果一句话就被章娴给堵了回来。但为了挽回面子,他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的,就这么一点,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掌柜总觉得这个东家有些不靠谱,又观察了两日,发现那头徐掌柜竟然亲自在门口摆上了糕点煎饼之类的吃食,心想,莫非,他们这是打算开小吃铺?
现在粮食也差不多收完了,来卖粮的几乎也都卖了,城中的人道他们粮铺来买粮,掌柜按照吩咐,价格一步一步往上加,三天提一文,不但没让买的人减少,反倒让买的人增多了,生怕晚几日买又贵了,生意红火得不得了,这边越发衬得那头的铺子冷清得可怜。
徐掌柜看看那头连卖粮都开始排长队,摇了摇头,心中也更忧虑。
“照这个趋势,只怕这粮价得提到一百文一斗去。”收的时候二三十文,这转头就卖到四五十文了,这可还是刚收了粮食,若到了寒冬腊月乃至二三月青黄不接的时候,真不知道这价格得飙到什么地步去。
“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厚道,但是他们这样做,对我们而言是件好事。”因为,她这一斗定价可都两百文了,价差越小,她卖出去的几率就越大。
“徐掌柜,先吃饭,尝尝今天我做的饭菜如何。”
章娴今天做的做玉米面,如今他们没粮食没钱,就干脆吃玉米。每天吃玉米,总要变做法子来做,否则还得吃吐。
徐掌柜也不知道她哪里找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做出来的味道好得赶超天香楼,不,准确说是天香楼也做不出来的味道。
徐掌柜进去一看,竟然一大锅,不觉有些肉痛。
“你做这么多,我们可吃不完,岂不浪费!”这可是赊的县主的玉米,没给人卖出去一斗不说,反而被他们吃掉不少,这算怎么回事?
“好香!”伙计大武进来,口水都流了出来,拿起筷子就准备开动,小武撞了撞他,“东家娘子还没动手呢!”
章娴转头过来,“你们先别动,外头那么多排队卖粮的,端两碗过去,看他们有没有买的。还有这边的饼。”
“玉米面十文一碗,饼两文一个。”
两个伙计很是听话,端着就出去了。外面的羊肉面也只五文钱一碗,东家娘子说这人家没见过的要十文,他们连点质疑都没有,就理所当然地要卖十文。
那头章五叔看到章娴竟然来他铺子前卖面,不屑地哼了一声,章家当家大小姐竟然沦落至此,呵呵……
江勉“碰巧”路过这边,“顺道”来看看赊了他阿姐粮食的铺子情况如何了,便见得大武小武在外面吆喝卖面。
这香味的确很勾人,但是十文一碗,一般的老百姓还是很肉痛的,宁愿饿着也舍不得吃。
“我来一碗。”刚吃过饭的江勉下意识地摸摸肚子,大武见他只是路过的,并非在这边排队卖粮,便邀他进铺子里坐着吃。
江勉也不客气。
章家的粮铺也有很多年了,以前是最大的粮铺,铺面自然是不小的,只是如今没了粮食,铺面便显得空荡荡的,就摆着两张方几,上面放着各种玉米做的吃食。
“东家娘子这是准备将粮铺改做饭馆么?”
章娴见得这少年年纪虽然小,但气势却很足,不由得要将他高看一眼。
“当然不是,我们这铺子卖的是九州天下独一无二的粮食——玉米,小郎君可要来一斗?两百文,童叟无欺!”
江勉嘴角抽了抽,阿姐说得没错,她果然敢在江陵城散卖两百文一斗的粮食,以为江陵城人都傻的么?难怪拿了玉米,这么长时间没开张,估计最后一斗没卖出去,反倒被她自个给吃完了。
“今日不太方便,改日再来买。”
这种圆滑的话,也只有商人才说得出来。章娴也不粘着不放,只请他坐下吃饭,还给送了一碟自己享用的小菜。
调料都是四明山的,江勉一吃就吃出来了,但章娴做出来的又与四明山有些不同,明明吃过午饭的他,不知不觉一碗便吃完了,回头才觉得撑得有些难受。
“小郎君觉得这面如何?”章娴一副老练模样。
江勉好歹也是一个东家,听得那小字便有些刺耳,他本想说将就,但想到这铺子是卖阿姐的粮食,便勉为其难点点头,“很好!”
“既然如此,不买点回去给家人尝,岂不是不太好?为人子,孝为先。令尊令堂为儿女辛苦半辈子,将最好的都给了儿女,儿女也当将最好的孝敬给他们,小郎君你说呢?”
江勉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买的,大概是那些围观的人眼神太炽烈,亦或许是太过担心这个不靠谱的女人把阿姐吃垮了,总之最后出来时,他背上扛了一斗玉米,压得脊梁骨都弯了。
两百文钱呐!他买一一堆自家都吃不完的玩意儿!
但回头看到那些不管是买了章娴面还是饼的人最后都没有空手而归,他便释然了。
徐掌柜默默地收完钱,转头对章娴低声道:“那位小郎君似乎是璃县主的亲弟弟……”
章娴:“呃……下回您老可以再晚点告诉我……”
第75章
徐掌柜没料到东家娘子借着一碗面,竟然一下卖出三斗多玉米。加上卖面和饼的钱,一下有了近一贯钱。
相对于以前,这钱不算多,但是,这是他们这半个月来,头一次有收入。
章娴将钱收好,入账,“这些钱还有给璃县主的本钱,不过,我相信过几日,你能发你们工钱了!”
第二天,也不知道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陆陆续续有人来买玉米,昨日还撺掇人买一斗的章娴,今日特矜持,严格规定一家只能买一升。
二十文一升却没一个人挑的,章五叔看得红了眼,他收的粮食也就二十文一斗,那种见都没见过的东西怎么会有人愿意出高价买?
掌柜上前秉道:“我打听过了,他们卖的这是茗香居特供的,在茗香居那价格不知道翻多少倍,当然有人愿意自己买来自己做,据说那边还教人如何用这东西做吃的……”
也不知道这些是谁传出去的,接下来几天,陆陆续续有人上门买玉米,为了减少说明的麻烦,章娴在门口挂出牌子,一户人家一天限买一升。
人都有猎奇心,加上东西的确是好东西,此话一出,买的人反而更多了。
一户人家可不止一个人,她又哪里查得到是不是同一家人来重复买?这分明就是个噱头!就如这边粮铺三天提一文价,反而会激发人购买。
只是,买的人多了,章娴却从没有提价的意思,反而一下将这边的粮铺给比了下去——这才是章家的传承!仿佛章五叔那边就是歪门邪道一般。
也因为买玉米的多了,会做玉米的人也多了,某些味料便成了稀缺品。
章娴又往四明山跟阿璃商量要卖调味料,阿璃一看,“不如,你把这边山里种的菜也卖一卖?”
这山里头住的人多了,种地的人也多了,各种吃不完的蔬菜,好多都是外面没有的。阿璃特地给章娴介绍了几种种植量最大的,跟村民们商量好分利,同样是卖掉之后再结算,收益五五开。
村民们的种的土地因为兵户的缘故,本就是免税的,可以自由分配,阿璃也在那五座山头有种蔬菜瓜果,寻常的东西,量大也卖不出好价钱,但并不表示卖不掉,烂在地里,不如去换几个钱。
这样一来,章娴的铺子瞬间便被各种东西给塞满了。没见过的价格都挺贵,但因为别处都没有,再贵也有人买,而且还吸引了好多大客户,包括从附近郡县过来的人。
至于寻常的,章娴也不好扰乱市价,只以正常价格卖,但来这里买东西的人多了,销量也能跟上去。
短短一个月时间,章娴的铺子比以前更红火,徐掌柜算了算,刨去成本后,如今他们的收入竟然比之前做粮铺时翻了两倍还要多。
章娴也是个大方的人,以前掌柜工钱是一月五百文,现在直接涨到一贯钱,两个小伙计也从三百文长到六百文,比被四百文挖走的那几个伙计还高出两百文。
听得这个消息,那几个伙计眼红得不得了,却没脸再回去,只得眼巴巴看着。
但想到有一月四百文,至少也比以前三百文要多,也算是个安慰,只不过难免心里还有些不舒服,嘴上就容易漏嘴。
章五叔无意中听到这些抱怨,心里便格外不舒服。
如今他们的粮食已经涨到六十文一斗,比临近郡县刨除运输成本还要高,结果一些需粮大户干脆去最近的惠城买粮。
而一家惠城的粮商看准机遇,乘虚而入,干脆在这边开起了分店。
因为今年章家粮仓收购价被自己抬高了,那成本就到了近三十文一斗,而这个竞争对手有意要占领市场,以平价销售粮食,直接三十文一斗售粮,导致章家新开的两铺不但卖不出粮食,还被江陵城骂得抬不起头来。
都说章五叔他们开的是黑店,坑害江陵城的父老乡亲,更没人去那里买粮。不出一月,你几房新开的粮铺便经营不下去了。
伙计太多,工钱也太高,又毫无收入,家中几房开销也不小,那几房一合计,只得降价。可降价也拉不回寒了心的客人。
章娴只默默看着,暗自庆幸自己这边已经步上正规,要什么都有,并且有用了很多固定的客户,已经不会局限于两百文的高价玉米了。
所以这波价格战完全没波及到她,她该是什么价还是什么价,谁叫外面没有呢,九州天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听说那头把粮价降到二十八文一斗了,这可是亏了本在卖!”徐掌柜唏嘘不已。
章娴倒是淡定,“之前他们买铺子,建粮仓,花了不少钱,又雇佣那么多伙计,近一个月颗粒无收,估计口袋里的确没什么钱了。”
可对方分明就是想耗死他们,他们却跟人打起了价格战,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章娴抱了个西瓜坐在门口忙里偷闲看热闹,顺便招呼一下进铺子挑选货物的街坊。
“幸好娘子你分家早,不然只怕只会也要被坑进去!”那街坊也十分感叹。真是风水轮里转,只是大概谁都没料到会转得这么快。
章娴笑意盈盈,徐掌柜却道:“若东家娘子还在,章家的粮仓也走不到这地步。”
那头粮仓掌柜对章五叔说:“这个月的工钱开不了了,这铺子也不需要这么多伙计,你看……”
章五叔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人,伙计是他花高价挖过来的,现在若见他们赶走,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去。
但章家其他几房可不傻,最后由老太太出面拿主意,终究还是将多余的伙计给遣散了,甚至连原本有的也只留了一半。
章五叔只觉得自己这脸被打得生疼生疼的,还是被最疼他的母亲打的。
几房都知道,这样跟人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但又苦于找不到出路,倒是二房的提了一个主意:“不如让阿娴给我们一点特别的东西卖卖,她铺子里好多东西外面可都没有,就不怕别人这样跟我们死耗了!”
但要几个叔叔去向侄女低头,他们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当初是他们强硬地逼得她的铺子开不下去,这才几个月就要转头去求她,老脸着实挂不住。
章家老祖母一看这几个没出息的,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我去!我好歹是她祖母!”
祖母马翠花找上门章娴一点不意外,她客客气气地亲自给她上茶,规规矩矩地以孙女的姿态跪坐在下首。
马翠花没料到这孙女儿这般客气,反而那威势有些发不出来。摩挲着茶盏,拉了一会儿家常,见章娴始终不咸不淡地应着,便硬着头皮表明来意。
“你也看到如今你几个叔叔的粮铺的光景,毕竟是血脉相连一家人,你就忍心这样看着?”
章娴抬头浅笑,“阿婆说哪里话,我这边粮铺的钱粮都被他们搬空了,粗略算算也该有数万贯钱,哪能让他们一时半会儿就败光的。”
正常情况下是败不光,只不过没了主心骨,几房都想着分赃,开出各种名目,总账没几下就亏空了。他们口袋里不是没钱,只是这亏空,谁都不愿意来填补,只好哭穷,那这家中便捉襟见肘了。
马翠花不是不知道家中的情况,但是一碗水很难端平,几个都是她的亲骨肉,这些人可不像以前章娴一样可以好好商量,进了自己口袋的东西,谁都不会掏出来,还动不动就在她面前哭,死撑着硬说一分多余的钱都没有,她一个老婆子哪里扣得出来,这能来这里想办法。
粮铺的生意这般艰难,若没其他出路,那几个不成事的只怕很快就要关门大吉,前期投进去的钱都得亏进去,更重要的是,一大家子人,以后生活都没了保障,那可如何是好?
“听说附近郡县的人都来你这里买东西,生意这么大,你一个人也做不完不是?你那几个叔叔虽然做事有欠妥当,但毕竟是一家人,你分一杯羹出来,大家都会记得你的好,以后你若再有什么难事,章家也能当你的靠山不是?”
章娴始终面色如常,不咸不淡地应着,等得马翠花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了口,她才道:“阿婆可能不知道,我这铺子被搬空后,根本没钱进货。这些东西都是别人托我代卖,我是做不得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