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此刻正在帮村民夯实院子的土墙,莫名感觉到后脖子一凉,四周环望,却没发现一点异常。
第二个,便是跟顾臻有过一面之缘的傅东篱。这位的事情整个江陵城都知道,从小就将阿璃当成他未来的娘子,却不想阿璃没看上他,反而嫁给了穷酸秀才陆焕之,对他打击颇大。年前还因为阿璃被逼婚的事,气愤之下跟江家那位婉娘退了亲。
上回阿璃跌落山崖也有他的功劳,盖因江雄认为他与阿璃有□□,起了冲突才导致阿璃跌落悬崖。
这个看似最有可能的人,顾臻反而排除在外。在他看来傅东篱虽然看似还不错,但这么多年阿璃都没看上他,断然不会一合离回来就看对眼了,这只是傅东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罢了。
“第三个是谁?”
“赵阿三。”
顾臻皱了皱眉,“这是个什么人?”
“一个卖野猪肉的屠夫,家就在那头赵家沟……”
顾臻脸色骤变,屠夫,莫非就是江家逼婚时阿璃唯一见过的那个求婚者?赵家沟,不就是阿璃接济过的小村子么?
“听说璃娘就是因为违背林文渊的意思,接济了赵家沟,才惹上了林文渊,最终导致了昨日柳树村的事。”燕三十六说完,才发现自家主子脸色已经冷瘫了。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连他都下意识地想逃,但被强大的意志力拉住了,坚定而肯定地做了总结陈词,“这三人,除了王石,另两人跟璃娘都直是打过几次照面。”应该、不会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吧?
“下去好好查查这个赵阿三。”
燕三十六有些郁闷,一个山野屠夫,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头,祖宗十八代就翻了个底朝天,实在太简单明白了,可显然这位想知道的是不一样的东西,若查不出他想要的,岂不是显得自己太无能,平白给了燕十六奚落他的借口?
这边整顿好离开,经过一夜的梳理,顾臻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随同阿璃一道回四明山茶庄,刚到山脚下,便见一大群子人过来,其中一人憨厚敦实的莽夫跑得最快,铺面一阵泥土气息,灼热视线毫无疑问是粘在阿璃身上的。
顾臻皱眉:“这是何人?”
燕三十六脸瘫:“赵阿三。”
下一秒他便见自己的主子不动声色地走到阿璃身边。赵阿三冲上前,刚要给阿璃打招呼,便发现面前突然多出一个人。这个莽夫看也没看顾臻一眼,反而探长脑袋继续关心阿璃道:“璃娘身子可好些?”
一来就问身子?顾臻冷眼斜睨,一张俊脸端得好不端正。
阿璃只觉得自己脸上的小绒毛被一阵阴风撩掉一层。
“我已无碍,谢郎君关心。”
赵阿三耳根子一下就被阿璃的话染红了,继续探着头,眼睛都看直了,其他人其他事又哪里落得进他眼里。
顾臻昂首挺胸,在中间走的好不碍眼。赵阿三几次试图绕开都以失败告终。
王石看燕三十六:你这主人今日抽什么疯?
燕三十六眼观鼻鼻观心:主人的心思,岂是我等屁民能猜的。
翌日,赵阿三代表赵家沟给阿璃送鸡蛋过来,顾臻没事坐在正堂喝茶,看赵阿三也被仆人引进来,大有坐下不走的意思,淡漠地瞥了一眼,继续喝茶。
赵阿三很憨厚地冲他点点头,这个郎君的气势好生吓人,他很识趣地选择了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顾臻用眼角余光将赵阿三打量了数次,无论怎么看,此人身上都毫无可取之处,阿璃到底看上他哪一点?
赵阿三总觉得这个正堂阴风阵阵,全身毛孔都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搓了搓手臂,端起仆人捧到手边的热茶,一口饮尽,终于暖和了一点。
喝茶如牛饮,阿璃那样优雅端庄的人怎么可能眼睛突然这么瘸,一定有原因。
顾臻放下茶盏,决定跟这个其貌不扬的屠夫好好谈谈人生大道。
这个郎君一靠近,气势越发骇人了,赵阿三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起身拱手:“郎君有何指教?”
突然变得彬彬有礼了?跟昨日那莽撞的行为天差地别。
顾臻这才发现今日的赵阿三与昨日接阿璃时的粗布麻衣很不一样,今日看起来竟然少了些土气。
顾臻冲他抬抬手,在旁边坐下,赵阿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左看右看才明白顾臻那一抬手是让他入座的意思,顿时红了脸,乖乖坐在顾臻下手,一边还遵照母亲的教导,将屁股紧紧贴在脚上,可不管他怎么努力,却都不如眼前这位郎君坐得轻松自然好看,顿时便有些自惭形秽。
顾臻含笑看过来,春分般和煦的笑容,照得赵阿三愈发局促。
“你跟阿璃很熟么?”
不叫璃娘而叫阿璃,充分说明他们的关系很近。
赵阿三虽然没见识,可并不蠢。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听大嫂说,还是他替璃娘和柳树村解了围,看他这派头,也必定是大户人家,在此的目的,恐怕也是为了璃娘。而自己不过一个山野村夫,还受璃娘接济,拿什么跟人家比?
赵阿三捏着这件好不容易借来全沟子最新却也浆洗得破旧的棉衣,再看这位郎君一身玄衣,那料子他都认不出成色,光是看看就觉得又柔软又挺阔,将他的身材包裹得修长不失魁梧,也只有这样的郎君才配得上璃娘。
“也、也不是很熟。只是见过两三次而已。”是啊,他只是跟璃娘见过几次,这位显然昨晚就是住在这里的。非寻常关系,怎么会住在茶庄?
他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这位郎君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怕是以为他是什么登徒浪子,在打璃娘的注意。
“听说璃娘身子不好,这都是全村上下的心意。”赵阿三看着那一篮子鸡蛋,有些抬不起头来,这些鸡蛋,只怕连人家身上一块料子都买不到。
“那我就代替阿璃谢谢你了。”
这回顾臻直接端出了夫家的派头,赵阿三哪里还能待得下去,“不客气,该我们感谢璃娘才对,郎君若无他事,我便告辞了。”
赵阿三跟只斗败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地离开。阿璃终于从里面出来,看正堂只有顾臻一人,此刻正捏着一只鸡蛋不知道在看什么。
阿璃打量一圈,问道:“人呢?”
顾臻顿手,抬眸看她,“你一个妇道人家,没事出来见什么男人?”
阿璃:这又在抽哪门子的风?
顾臻起身,提着篮子过来,对她说:“我想吃茶叶蛋,会做吗?”
阿璃狐疑地看着他,“茶叶蛋是个什么东西?”
顾臻回屋给她翻出那本地理志,上面清楚记载着煮茶叶蛋的方法。将书摆在案几上,坐在一旁欣赏阿璃按着书上的法子,用野男人送来的鸡蛋为他煮别人都没吃过的茶叶蛋,突然觉得,这样的人生也挺不错。
阿璃将煮好的蛋一一颗一颗捞出来,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别人送给她的蛋,他要一锅全煮了。
这一分心,蛋滚到手上,烫得她痛呼一声,带着滚烫热气的鸡蛋飞了出去,顾臻伸手便要去接。
“小心,烫!”
话已晚,顾臻已经将蛋捏在手里,完全没有像她烫得丢开的意思。
阿璃吃惊,“不烫吗?”
“那是你的手太嫩。”
阿璃露出羡慕又赞叹的表情。顾臻笑,将蛋放进凉水里,接蛋的手背在身后,在衣服上蹭了蹭,刚出锅的,果然够烫!
待鸡蛋凉了,敲出裂缝,丢进旁边炉子上熬着料的砂锅里。顾臻始终在旁边看着,脸色比前两日好了许多。
阿璃拿着长竹筷轻轻搅动着,偷偷观察着他,斟酌了一下启口:“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哦?何事?”顾臻抬眸,知道找他拿主意,这是个好习惯。
阿璃放下竹筷,正襟危坐,正色道:“就是那个墓里那些粮食,我想尝试着种一下,按照这本书里的方式。”
顾臻故作深思状,阿璃有些不安,解释道:“我知道这对死者不敬,但是,万一真的如书上说的那般能获得大丰收,说不定从此便不会有人再饿肚子。”
据地理志上说,一亩田,可收三石稻子,而如今的平均水平不过一石,一石为十斗,一斗为十升,其中五升是要折合成碎银上缴的。若真能收获这么多的稻子,山下开拓出来的十几亩田便能将山上的损失补回来。
至于山上,她想种那个叫做玉米的东西。这东西的产量跟稻子差不多,也能供人果腹,杆子还能当柴火,只要这边的山地开坑出沟渠,有水灌溉,大概不至于绝收那么惨烈。
阿璃满眼渴望地看着顾臻,仿佛身家性命都托付他身的感觉,令顾臻浑身舒畅。
“当然,若是利国利民,何乐而不为。不过这东西有利有弊,若是被心怀叵测的人知道,被用来危害天下就不好了。所以我会叫人把粮种取出来,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只需要乖乖坐在家里等着便好。”
顾臻也是此刻阿璃提起他才省起,若是让太子或者晋王知道那个墓和这些粮食的机密,处心积虑运作一番,必定会搅出大的风波来。
幸好自己来了,否则阿璃擅自拿出这些东西随便用,只怕会惹来灾祸来。
顾臻抬头,忽见阿璃跪坐的姿态有些歪斜了,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如今也不知道到底几个月,大抵是有些不方便的吧,这样跪坐太久估计也会很不舒服。
顾臻接过竹筷,“你去那边榻上看书,我来看火。”
阿璃是真的有些累了。肚子越大,这样跪坐着便会越累,起身时她忍不住扶住了后腰,可跪坐太久难免脚麻,身子歪斜了一下,一只大手稳稳地将她托住,阿璃吓了一跳,抬头看顾臻,顾臻怒目圆瞪:“你就不能小心点吗?”
这样摔下去,万一又动了胎气可怎么办?
阿璃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尴尬地站直身子,顾臻也意识到自己失态,默默地将两只爪子收到背后磨了磨,妈的,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难道他要自欺欺人地帮野男人养孩子不成?
第38章
林文渊吃了个哑巴亏,心理十分不痛快,连江瑶都被他吼了一回。
江瑶气呼呼地回了娘家,谁知江家这边更不安生。父亲的脾气几乎炸出了天,一见她便道:“山溪山的茶庄子你想要便拿去!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江瑶委屈得大哭,“那怎么就是我想要的东西了?阿爹也太不分青红皂白了。你护着大房,可也要为阿娘他们想想,阿兄是个扶不上墙的,阿婉被那傅东篱退了婚,败坏了名声,如今还没找到个合适的婆家。阿爹却从不为他们筹谋一下,只顾着大房是否受了委屈……”
“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一句,山溪山占地闹出人命的事可是真的?”
江瑶哑了声,顿时心虚气短。
江英气急,“那林文渊不是个好人,你若还当自己是江家人,就跟他断了,你若还要跟他,那以后就别回江家,我也没你这样的女儿!”
这话说得太重,柳氏赶紧过来打圆场,江英被拖回了屋里,转头柳氏也将哭得梨花带雨的江瑶拉进自己房里,“儿啊,你不是说山溪山那庄子没事吗?怎么就闹出人命了?”
江瑶抹了一把泪儿,“阿娘别听那些刁民造谣生事。要建别院当然要征地,被上头贵人看中是他们的福气,他们以为那边风水好,自家那点土地和破屋奇货可居,漫天要价,这才要毁了林郎的名誉。阿爹宁愿相信这些流言蜚语也不相信自己的亲生女儿……”
江瑶又抽泣起来,柳氏赶紧安抚,“你爹就是个暴脾气,你别太当真。只要这事不是真的,一切都好说。”
江瑶心口幽幽一凉,用手帕擦干了眼角,坚定说道:“当然不是真的!”
“可阿勉那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他们是隔了一日才知道的,阿璃那日去柳树村根本就没跟二房这边打招呼,江英因此很是气郁,如今又传来柳树村的妖言,江英更是气坏了。
平素里县太爷想如何作威作福他管不了,但是这次,是把江家也一块儿拉下水了,却连招呼都不跟他打一个,江英如何能不气。
江瑶挺了挺腰板,“这就更不关我们的事儿了。是江勉自己要去请人开荒,价钱谈不拢跟人闹了起来,正好被柳树村的刁民抓起来威胁林郎。阿娘,你说我们冤不冤?”
这女儿心思活络,柳氏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不该信,可若连自己这个做娘的都不站在女儿一边,岂不是更教外人将她欺负了去。
江瑶回江家没得到一点安慰,反而添了桩心事,当日便又回了县衙,林文渊正打算买点东西去把她哄回来,在门口碰上,自是又是赔笑又是诱哄,才让江瑶把那口气给咽了下去。
进了内院,林文渊将江瑶拉到房中,问道:“我听闻阿璃的庄子上来了一个贵客。你可识得?”
林文渊有七成的把握那个人就是叫人将他买去的地痞流氓收拾了的人。能有那样的护卫定不是寻常人。
“贵客?什么贵客?”
林文渊将他打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姓顾,长安人士,除了那个跟阿璃有□□的还能有谁?
“你说的人我大概知道是谁,我虽没见过,但曾经救过阿璃那个小贱人的性命,听说是在长安开绸缎庄的。”
皇城脚下,鱼龙混杂,一巴掌下去,能打死蚂蚁,也能招惹上权贵,还真是个棘手的对手。现如今,林文渊就担心这个人真的插手柳树村的事,若是他真有什么了不得的门路,把柳树村的事情捅到上头,届时又是一翻麻烦事,费钱不说,还会惹得一身骚,洗都洗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