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柳太医来这里给你复诊, 咱们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他?”洪杉道,“殿下如今伤得很重, 绥州那边的郎中治不好殿下, 咱们得将柳太医带去绥州……”
程鸢思索片刻, 提议:“不若明日通过柳太医,直接将这件事禀告陛下?”
“不妥不妥, ”洪杉立即否决了她,“如今他们尚不知殿下还活着,若贸然将这件事情捅出去,怕是他们会对殿下不利,还是等殿下醒了,咱们再做商议……”
“那褚娘子那边怎么办?”
“褚娘子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洪杉将暗卫所偷听来的话同她简单说了说,“陆少淮以为褚娘子怀的是他的孩子,所以暂时不会伤害她……”
“嗯?”程鸢有些迷惑,“他怎么会这么想?”
“谁知道呢?”洪杉低声骂了他一句,“脑子有病吧。”
*
次日巳时,柳华的马车准时来到邸馆,他背着药箱上楼为程鸢复诊眼睛。
这位程娘子能听脚步辨人,所以每次他来时,不用敲门,甫一到了她的房间门口,她便立即打开房门,道一声“辛苦柳太医又跑一趟”,将他迎进去。
这一次亦然,他将将站在她的房门前,眼前的门便立即被她从里面打开,只不过这一次尤为显得急切了些。
“柳太医,快请进……”
嗯?今日与他说的第一句话,也与先前不一样了。
他刚踏进房中,便听到她阖上房门的声音。
可是先前为了避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每次都不关门的,这次怎的将门关上了?
不过只要行的正坐得端,自然这房门无所谓关还不关。
他转身,正欲和她说话,却不曾想她也转身朝他走来,两人撞到一处,她虽是女子,却因为多年习武的原因,身上自带一股劲儿,竟将他撞得往后退去……
对方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柳太医,没事吧?”
他尴尬道:“没事没事,一时没站稳而已。”
程鸢便松开了手,转而拱手与他行礼:“柳太医,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程娘子有事尽管说,在下能帮上忙的一定……”
程鸢不等他说完,便干净利落道:“你能帮得上,且只有你能帮得上!”
“哦?是什么事情?”这位程娘子向来冷心冷情的样子,就连她眼睛失明,手筋被挑断这种于常人来说塌天大祸的事情,也未曾见她生出消沉的意志,今日不知她所求何事,竟让她露出如此急切的神情。
“我有一位朋友在外地受了重伤,当地的郎中束手无策,我想请你前去帮他医治,希望你能答应……”
“你的朋友什么时候受的伤?伤在何处?如今伤势如何?”
“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如今已有月余的时间,其他的我一时也说不好,烦请你一定要去,除了你,旁人我都信不过……”
她的最后一句话让柳华莫名觉得很是受用,虽然她这位朋友的伤势听起来比较棘手,但她既然开口相求,他不忍拒绝:“既然程娘子如此信得过我,那我便与你走一趟。只是我须得回宫告假,顺便去太医院取一些用得上的药材……”
“多谢柳太医!”
柳华回宫以后,本想告假三日,思及程鸢所描述的伤势,干脆告假七日,对外只称是老家亲戚病了,从太医院领了些药材,便匆忙离开了宫中。
再次回到邸馆,程鸢带他从后门离开,那里早有备好的马车,赶车人竟然是洪杉。
柳华隐隐感觉程鸢口中所说的那位朋友,身份怕是不简单。
马车行驶间,柳华与程鸢同在车厢内,正好替她检查一下眼睛。
取下她眼睛上覆的纱布,他拿出几张不同颜色的宣纸,问她可能看清颜色?
她的眼睛生的秀气,虽然如今仍看不清楚,却也并未失去多少神韵。
她依稀能辨认出颜色来,而后蓦然凑近了他:“柳太医,我好像能看到你的脸了……”
秀气的脸庞无他只隔咫尺,他胸膛忽如擂鼓,心脏跳得很快:“是、是吗?”
“我能看到你的眉毛和眼睛,”她撤回了身子,又努力看了看,“可是稍远些就看不到了。”
她突然靠近,又突然离去,面上端的平静无波,柳华心里却起了波澜:“这样已经算是恢复得很快了,想必再有两三个月,你就能完全看清楚了。”
她真诚道:“让柳太医费心了……”
他笑笑:“程娘子客气了……”
马车出了城门,便往南奔去,一个时辰后在一家驿馆暂做休息,随即换乘另一辆马车,又往西行驶,而先前那辆马车则继续往南奔去,颇有掩人耳目的意味。
这般小心行事,让柳华心中愈发疑惑:“程娘子,咱们究竟要去哪里?”
“去绥州。”
“敢问究竟是去医治何人?”
“那个人……你也认识,”程鸢道,“柳太医,只有你能救他了。”
因着绕了一个时辰的路,所以直到傍晚他们才赶到绥州。
当柳华在那个隐秘的房间里见到程鸢口中那个受伤的人时,终于意识到事情究竟有多么严重。
*
程鸢与柳华离开京城的消息很快被送到了皇家别院。
陆少淮得知他们是往南去,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眼下他要提防的是另一件事。
先前宫中来人,说是惠仁公主要出宫踏青,想邀请褚瑶和他一起。
他原本以褚瑶身子重为由回拒了一次,可没想到惠仁公主竟直接过来了,与她一起的还有四皇子和陆明芙,以及今年的一甲进士,被陛下点为探花的江清辞。
他们几个曾在一个学堂里读书,如今清明节将近,便约着一起出来踏青。
四个年轻人齐刷刷站在陆少淮面前时,陆少淮的目光最先落在了陆明芙的身上。
陆明芙乖巧地向他行礼,恭敬地唤他“太子殿下”。
他向她点了点头,面色算得上怡悦。
惠仁公主上前搂着他的胳膊撒娇:“太子哥哥,我在青湖那里定了一艘画舫,咱们游湖观景,还能垂钓,甚至美妙,快叫上褚姐姐一起,咱们这便出发……”
陆少淮见他们兴致颇高,略略思忖后,才微笑着道:“好,我去叫阿瑶,你们少待。”
褚瑶此时在后院的花园里,陪着鸣哥儿放纸鸢。
那纸鸢是褚瑶亲手做的,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系着一根短短的线,用木棍挑着,鸣哥儿玩得不亦乐乎。
褚瑶则坐在一旁,看着鸣哥儿满花园里疯跑,她安静地出神。
见他过来,她的神情立即紧张了许多。
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自从上次醉酒后逼她承认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之后,原以为两人的关系会有所和缓,可她也只是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情绪而已,对他的抵触并没有消解半分。
“惠仁他们过来了,说是在青湖上定了一艘画舫,邀请我们一起乘船游玩,”他走过去,语气一如平常,“你要不要去?”
听闻能出去,褚瑶的眼睛不由亮了一瞬。
陆少淮将她微妙的表情看在眼里,知晓她这是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阿瑶啊阿瑶,你怎的还没有学乖?
她转眸看他:“你会让我去吗?”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你陪我在这别院里住着,难免无聊,你想去的话,我便陪你一起……”
“嗯。”她站起身来,这便要去喊鸣哥儿,却被他拦住。
“这次就不带鸣哥儿了,”他的言语中别有意味,“他得留在这里,我才好放心带你出去。”
褚瑶当然知道,他这是防止她带着鸣哥儿借机逃跑。
只要鸣哥儿还在他的手里,她就哪里也去不了。
卑鄙小人!
“我们走吧,莫叫惠仁他们等久了。”他扶着她的腰,拥着她往前厅走去。
第81章 坠湖
岸边杨柳泛青, 湖中春水荡漾,画舫之上,陆少淮寸步不离地陪着褚瑶, 安静地看惠仁他们凭栏垂钓。
于褚瑶来说, 在这风景如画的地方,她不仅没有得到半点放松, 反而因为一直被陆少淮半是胁迫地拥在怀中,而引起了她身体上的极大不适感。
连惠仁都看了出来, 调侃道:“太子哥哥,你未免也太紧张褚姐姐了, 自上船到现在, 你对褚姐姐简直寸步不离……”
“她如今月份大了, 我自是多紧张一些。”他说着, 低头看了一眼褚瑶,见她脸色有些发白, 便关心道, “怎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晕船?”
褚瑶别过脸去,不想看他:“我没事。”
旁人不知内情,只觉得她与太子之间似乎怪怪的, 明明太子对她关怀有加, 却不见她脸上有半分笑意。
连惠仁都瞧了出来, 不由问道:“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是啊,”陆少淮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 “前些日子我做了件让阿瑶不开心的事情, 她至今还在生我的气呢。”
“哦?”惠仁好奇道, “太子哥哥你做了什么,能让褚姐姐这般好脾气的人生这么久的气?”
“嗯, 这不是正在哄么。”他含糊着,并不回答惠仁的问题。
惠仁公主不知情,甚至好心地拉着其他人去画舫另一侧垂钓,留她和“太子”独处,让他好好哄褚瑶。
褚瑶心中郁结得厉害,自上船到现在,他步步紧跟,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和惠仁亦或是江清辞单独说话的机会,她恨不能当着大家的面拆穿他伪善的脸,可是她要顾及着鸣哥儿,只能强忍着。
“很难受吧?”湖水潋滟着泛着波光,折到他的脸上,明明晃晃,在他温和的笑意中添了几分诡谲,“你想告诉他们,却找不到机会,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褚瑶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不说话。
“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呢?”他问她,“就算置我于死地,他也不会回来了。”
褚瑶在想这湖水有多深,多凉……
他握住她扶在栏杆上的手,不容拒绝的与她十指交缠:“你也不想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爹爹,对吗?”
她终于有所动容,转过头来看他。
“我孩子的爹爹,早就没有了。”她举起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手,眸中已是一片决然,“陆少淮,我们一起死吧……”
趁他不妨,她用力地推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