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好:“劳烦你帮我也倒一杯。”
褚瑶便先给他倒了一杯,转身走过去递给他。
他身着雪缎中衣,倚靠在床上,接过杯子喝下,在褚瑶伸手去接回杯子时,他却将杯子搁在一旁的小桌上,转而握住她的手:“阿瑶,今晚一起睡吧。”
烛火惺忪,莹莹跃入他的眸中,像是金玉珠石落入深潭泛起漪涟层层,他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情。
这样邀请她的话,他以前也说过。
只不过以前他是不容拒绝的语气,如今却添了几分小心翼翼。
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又油然生出,可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褚瑶由着他将自己拉了过去,在即将被他拥入怀中的那一瞬,她抬眸瞧见了他松散的雪缎衣领下,一览无余的脖子上,光洁如玉……
第77章 逃跑
“等一下, ”褚瑶心跳蓦地漏了一下,慌乱地自他怀中起身,“我、我口渴, 还没、没喝水……”
“嗯。”他便松开了她的手, 目光仍是温柔地落在她的身上。
褚瑶站起身来,身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分明是含情脉脉的眼神,却让她寒意乍起, 身上已是出了一层冷汗。
她脑中有过一瞬的空白,随即充斥而来的是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
为什么他的脖子上没有那颗小痔?
她记的分明, 那颗小痔就在他的喉结下面, 比芝麻还小的一颗, 要仔细看才能找到。
当时在酒楼, 她便是凭这个拆穿了裴湛,她的记忆不可能有错, 人身上的小痔也不会突然消失不见……
不由想到自他醒来的这几日, 她总是隐隐感觉他的性情和以前大不一样,那种自心底生出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之感,在她每每和他独处时, 尤为明显。
他真的是裴湛吗?
褚瑶被自己蓦地冒出这样的一个猜测吓到了。
“阿瑶……”
恰在这时, 身后的人唤了她一声, 如同暗夜里起的惊雷,褚瑶吓了一跳, 手上的杯子滑落, 掉在地上摔得清脆。
他立即起身走到她身旁, 关切道:“怎么了?”
褚瑶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他目露疑惑, 欲再次靠近她,幸而此时次间的鸣哥儿被方才杯子摔碎的声音吵醒了,咿呀哭了起来,褚瑶借口去安抚鸣哥儿,转身回到了次间。
她一边哄着鸣哥儿入睡,一边留意隔壁的声响。
他将地上的碎瓷片捡了起来,似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褚瑶很怕他会走过来,幸而没有,他还是回到自己的床上了。
褚瑶努力平复下忐忑恐惧的心情,细细回想自他醒来的这几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如果他性情的转变是因为他失忆所致,这个理由好似有些牵强。
可是他若真的不是裴湛,又会是谁呢?
这个世界上与他最相像的人,早在几个月前就死在了冰冷的河水中,除了陆少淮,谁又能假扮得了他?
除非陆少淮没死……
这个猜测随即钻入了脑中,却又立即被她否定。
陆少淮怎么可能没死?她和裴湛还去吊唁过,当时陆夫人误会她腹中的孩子是陆少淮的遗腹子,为此大闹一场……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褚瑶怎么也想不明白。
次日褚瑶用完早膳,便说要去温泉山庄看看。裴湛要陪她一起去,她急忙拒绝:“殿下,山庄离这里挺远的,你的身体需要静养,我自己去就好。”
“也好,那鸣哥儿今日便由我看顾着吧,你身子沉,带着他多有不便……”
褚瑶哪里敢将鸣哥儿交给他?
若他真的不是裴湛,而是另有其人,褚瑶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与他单独在一起。
况且今日她去温泉山庄是假,在不能确定他到底是谁之前,她不敢再留在这个地方。
她要离开他。
“不用了,鸣哥儿喜欢在温泉池里游泳,我正好带他过去玩一会儿,殿下你好好休息……”
说完,便牵着鸣哥儿的手走了出去,脚步有几分急促。
裴湛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神情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褚瑶带着鸣哥儿走到门口,让值守的护卫去套一辆马车过来,她要出去一趟。
可那护卫却站着不动,称没有太子殿下的命令,不能放她出去。
褚瑶不解:“这里不是皇宫,难道我不能随意出入吗?”
那护卫道:“敢问褚娘子可有太子殿下的手令或信物?”
褚瑶气笑了:“我已经与殿下说过了今日要去温泉山庄一趟,他是同意的,你若不信,可亲自去问殿下,我在这里等着你便是。”
那护卫道了声“是”,便真的要去找裴湛。
只不过才走出几步,便看到太子殿下往这边走来,他修长的身形隐在宽大的披风中,晨光柔和地铺撒在他的身上,流淌着清贵文雅的气息。
褚瑶有些恍惚,眼前的人似幻似真,像极了裴湛。
“殿下,”褚瑶紧张地握紧了鸣哥儿的小手,“你同这位护卫大哥说一声,我要出去,劳烦他去套辆马车过来。”
“好。”他依旧十分温柔地应承下来,同那护卫道了声,“去准备马车。”
那护卫领了他的命令,这才去了。
褚瑶牵着鸣哥儿安静地站在一旁,鸣哥儿玩心重,自是不会老老实实在一个地方站着,一直跑来跑去,褚瑶身体不便,追不上他,见他一头撞在了裴湛的腿上,她的心立即提了起来。
裴湛弯腰将他抱起,转而看向褚瑶:“阿瑶,你看他这般调皮,我还是陪你一起去吧。”
鸣哥儿在他的怀里,褚瑶不敢拒绝,便只能强忍着恐惧,道:“好,那今日便叫殿下受累了。”
他笑笑:“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
马车很快备好,裴湛先将鸣哥儿抱进了马车,而后下来体贴地将褚瑶扶上马车。
褚瑶察觉的出来,他好似对自己并没有恶意,他甚至比真的裴湛要温柔许多。
那是一种很似曾相识的温柔,她曾经在陆少淮身上感受过。
倘若他真的不是裴湛,那他会是陆少淮吗?
死而复生的事情,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吗?
她决定试探他一番。
“殿下,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如何认识的?”她问他。
他摇头:“我记不起来,只记得你我曾是夫妻……”
“那我同你讲讲,殿下可愿意听?”
“自是愿意。”
“三年前……不,应该是四年前,殿下那时还是晋阳王世子,为谋大业,殿下与陆家二郎换了身份蛰伏于绥州,为掩人耳目随意成了一门亲事,如此便与我成了亲。”褚瑶面上努力保持着常色,目光则一直在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其实在嫁给殿下之前,我早就认识了陆二郎……”
褚瑶回想着与陆少淮的往事,那些遥远的入坠雾里的回忆,被她努力回忆起来,并娓娓说给他听。
“我第一次见陆二郎,是在清明前后的栖霞山,他误食菌子中毒,而我刚好经过,便带他下山去找郎中……”
“我第二次见他,是我为母亲求药时,求到了陆家药铺,才知他竟是陆员外府的少东家,他许是顾念我曾对他有恩,所以便叫掌柜将药赊给我……”
“我第三次见他,是在我卖麻腐时,他夸我做的麻腐好吃,会经常来吃,”她说到这里,便做出惆怅的模样,道,“可惜后来他在没来过,就在我以为他忘了我时,却没想到陆家会来向我提亲……”
“我那时以为是陆二郎向我提亲,便欢喜地答应了,却不曾想那时我嫁的并非是陆二郎,而是殿下……”褚瑶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他此时正微微侧着头,听着她这般动容地回忆着与别的男人的事情,竟一丝怒意也无。
她心中的猜测,已然印证了大半。
“殿下与陆二郎长得可真像,我那时竟未分辩出来,才误打误撞地与殿下做了夫妻,倘若……”她故意顿了一下,才道,“算了,不说这个了。”
“倘若什么?”他果然追问起来,“倘若当初你分辩出我和他,你会如何?”
“自然是……不会嫁给殿下了。”
这番话,是第二次从她口中说出来。
犹记得第一次说这话时,是她假借醉酒,故意说出来气裴湛的。
裴湛果真被她气得醋意大发,非要她承认是喝醉了酒说的胡话,是骗他的。
可如今,她再一次说出同样的话来,却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恼怒的情绪,只是眼底有讶异一闪而过,随即柔情大盛。
褚瑶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的凉了下来,终于确认:他不是裴湛,他是……陆少淮!
马车辘辘行驶,褚瑶的心随着马车颠簸了一路,终于到达了温泉山庄。
她极力按住忐忑惶然的心绪,与他一起进了山庄。
温泉山庄历经一个多月的改造,已经展露出褚瑶所设想的香水行的雏形,可褚瑶的心思却已经不在这上面。
她借着与师傅们商讨香水行细节的时机,小声询问他们今日谁乘马车过来的。
几位师傅这些时日一直住在山庄里,唯有一位姓张的师傅乘马车来往,褚瑶说要借他马车一用,随即问明了马车的样式和车夫的样貌,便准备伺机逃离这里。
她要去皇宫,把这件事情告诉皇帝:如今的太子是陆少淮假扮的,真正的太子已经不知所踪多日。
这是一场天大的阴谋,她自己无力解决,唯有陛下才能勘破。
鸣哥儿这会儿还在陆少淮身边玩耍,不谙世事的小人儿拿着一个小花铲,正学着匠人师傅们挖土,玩得不亦乐乎。
陆少淮则坐在庑廊下的鹅颈木椅上,神情淡淡地看着小人儿,不晓得在想什么。
褚瑶强做镇定地走了过去,将鸣哥儿拎起来,看着他脏兮兮的小手道:“殿下,我带鸣哥儿去洗洗手,殿下在这里等我片刻……”
他起身:“我与你一起去……”
“殿下好生坐着吧,”褚瑶指了指旁边的厢房,“汤池就在那里,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看了一眼那厢房,并不远,便坐了回去:“好。”
褚瑶牵着鸣哥儿的小脏手,假装一边数落着,一边往厢房走去。
陆少淮不曾进厢房看过,自然不知道这里所有的房间都有暗门相通。
褚瑶带着鸣哥儿入了厢房后,立即从暗门离开,出来之后自游廊奔去了昔日学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