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时,即便是月影纱都挡不住窗外射进来的烈日光线。
文昭感觉浑身酸软,强撑着坐起来,还没动作,就被一直侍立在床头的沁如发现,侍女掀开床帘,匆匆走到床边扶着她:“公主醒了。”
文昭抿唇,不太敢回忆昨日过于荒唐的事,只是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去,一时间也只能装作无事发生,轻声应了。
“常玉公公刚才传话来,说今儿个五公主,啊不,文星姑娘离宫,想要见一见殿下。”沁如也似乎完全不知昨天发生了什么,一如既往的禀告着。
“文星?”出宫?元裘流放她出去了?
文昭思索了下,“她见我做什么?”俩人关系并不好啊。
“不知。”沁如敛声屏气,十分恭谨。
“更衣吧。”
“是。”
沁如的手刚伸上衾衣盘扣,立刻被少女躲开。而文昭想到昨夜情形,一时间不想让人看见,攥着衣襟背对着侍女。
“我自己来,你先下去。”
沁如愣住,然后默然收回手,低声应了句“是”,就退至帘外。
帘内纱影朦朦,沁如不敢像以往一样盯着地面,一看见地上的描花织金的羊绒地毯就忍不住回想起昨夜进内侍奉时,满地的锦绣绮缎,霞帔、外裙、腰带、衬衣、中裙撒了一地,正红裙摆、雪白亵衣交织在一起......
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可是,他们是兄妹啊。
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兄妹,为何......
“沁如。”少女的声音有些微哑。
侍女连忙回神应了声,掀帘入内,服侍着少女穿外衣,整理对襟时,瞥见那雪白脖颈上的红色痕迹时,忍不住手上一抖。
文昭如何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抿着唇,直到最后勒上腰带时才开口:“沁如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想,明日我向皇兄提了旨意,你离宫吧。”
沁如一愣,然后簇然下跪:“公主!奴婢哪里做的不好吗?”
“不。”文昭蹙眉,“你留下来,会很危险。”
“奴婢不走!”侍女摇头,眼中落泪,“若是公主不想要奴婢服侍,就把奴婢打发去做个粗使宫女,别赶奴婢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文昭扶起了她,“既然你还想留着,那就呆在我身边吧。”
“是。”沁如低头擦了擦泪,“奴婢愿意一直服侍公主。”
宣室殿,内阁。
文昭赶来时就看见一身朴素衣衫的少女端坐在圆桌前,脸上没有了灰尘,虽然憔悴,但是衣着干净。
看着元文星一脸平和的模样,文昭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
“皇妹。”还是元文星看见了她,叫了声,然后脸色变了下,“抱歉,我现在已经是庶民,应该叫您六公主殿下。”
文昭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进了屋:“我还是喜欢你之前嚣张跋扈的模样。”
元文星笑了:“明明你之前更适合这四个字。”
闻言文昭也忍不住笑了。
“今日一去,身上可有傍身之物?”
“皇上恩德,赏赐了白银百两。”元文星指了指不远处的行李包袱。
“那祝你一路顺风。”文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二人本来就不算多亲近。
“我今天要见你,是为了道谢。”一向刁蛮的公主变成了平民后,也落落大方了起来,“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我哪里可能有今天。”
文昭抿了抿唇:“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沦落至此。”
“不。”元文星反驳了她,一双杏眼十分坚定,“没有你,我只会比今日更惨。”
“什么意思?”少女看着她似乎话中有话的神情。
元文星扫了眼门口的侍女,轻声道:“你不知道?我的母妃,早就是元裘流的人了。”
什么?
文昭回忆了一下那个艳冠六宫的安贵妃,元裘流的人?他们俩人?
看着元文昭一下子难看起来的脸色,文星皱眉:“你在想什么?我是说我母妃早就对元裘流唯命是从了。”
这样啊。
“我还以为,你说他们......咳,抱歉。”有些尴尬的咳了声,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不对啊,既然安贵妃是皇兄一派,那为何伍陵易还要以叁皇子之名逼宫?”
“这我不知道。”元文星十分坦率的摇摇头,“我是偶然在母妃宫殿撞见她跟元裘流密谋,但是因为害怕,也不敢查探,也不敢跟任何人说。”
“那你为何,要告诉我?”
“算是报答吧。”元文星一脸无所谓,“毕竟,你似乎被隐瞒了很多事。”
闻言,文昭沉默了下来。
“我不太聪明,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对你才能报恩,只能把我自己知道的告诉你。”元文星苦涩的笑了下,“好在,我终于要离开了,这一去,也算是解放了,只希望你能过得好。”
“多谢。”听着算得上半个死对头的祝福,文昭心里有些奇怪的感喟。
“天色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文星起身拿起那个包袱就要离开。
“对了!”刚走到门口,清丽朴素的少女回头看过来,“我之前一直以为,你骄纵任性,元裘流是管束你的那个人,但好像我错了。”
“似乎,你才是拴着野兽的那根锁链。”
“公主,您怎么了?”
发呆的文昭愣愣的看着沁如,终于回过神:“沁如?”
“奴婢在。”
原本刻意被遗忘的事情,被元文星彻底从尘封的记忆中扯了出来,即便想要忽视也不行了。
文昭揉了揉额角:“去坤德殿。”
沁如愣住,却看见少女径直走了出去,只得连忙跟上。
坤德殿自从皇后柳沐去世后一直被尘封着,除了洒扫宫女,没有任何人还会来这里。
文昭看着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器物,忍不住心头涩然:“锦屏呢?”
听了消息的侍女连忙上前:“奴婢在。”
文昭挥退了其他众人,慢慢走到先皇后的书桌前,一面看着上面工工整整的文房四宝,一面问道:“母后当初,为何重病?”
锦屏一愣,然后十分恭谨的低头回道:“回殿下,先皇后当年生产时落下病根,随着年岁越长,身子骨愈发严重,中秋夜宴又受了怒气,惊惧之下心神俱损,这才撒手人寰。”
“是么?”不轻不重的一句,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锦屏咽了咽口水,低声称“是”。
“那我母后与皇兄关系不好,是为何?”
“这......”锦屏喘了口气,白皙的额角渐渐沁出汗珠,“这奴婢也不大清楚。”
文昭笑了声:“你是母后贴身侍女,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故意瞒我?”
“这......公主恕罪,奴婢实在不知!”锦屏伏地叩首。
“一无所知?”少女声音加重,透出几分隐隐威胁。
“只......只知道,似乎是,是皇上的举措,让先皇后心有不快。”
举措?什么举措?
文昭眯了眯眼,看来当初那位锦莲嬷嬷也没对自己说真话啊,垂眸看着地上诚惶诚恐的侍女:“起来吧。”
锦屏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就看见公主离去的身影,这才敢伸手擦了擦汗:没想到一向任性的公主,发起怒来跟皇上也不遑多让。
回了重华殿,文昭让众人退下,只留下沁如,端了茶抿了口:“沁如,你是我在这深宫最信任的人,可也有事瞒着我?”
沁如登时跪下,沉默不语。
文昭“呵”了声,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别的:“你也是元裘流的人,是么?”
沁如咬着下唇,眼泪落了下来。
知道问不出什么,少女转而说起另一件让她不解的事:“你为何会为他做事?”
侍女咬了咬牙:“皇上他,洞察人心。”
“你有把柄在他手里?”文昭问道,“你的家人?”
“殿下,皇上身份尊贵,对待奴婢这种身份低贱者,还不是轻而易举。”
“你为何不找我?”
侍女苦笑了下:“且不说公主心性如何,只说皇上品行,又有谁相信他会胁迫一个侍女呢?”
文昭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