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初晃了晃手,笑着拒绝:“别了,我怕做噩梦,晚上睡不着。”
冯观双手环抱在胸前,痞笑道:“没事,我来陪你盖着棉被聊天。”
姜云初拿起旁边的书卷砸过去。冯观一手接住,却牵动了身上的伤,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怎么啦?”姜云初关切地询问。
冯观转过身向她展示自己的后背,只见上面血迹斑斑,早已湿了一大片,触目惊心。
姜云初实在对这男人没辙,明明身负重伤还逞能,嘴里嘀咕:“伤口都裂开了,怎么还往我这里跑?你就不能呆在莲花居好好养伤吗?”
嘴里是这般说着,可人已走过来扶着冯观到床上趴下,拿来剪刀剪掉他背部的布,撒上金仓药,敷上纱布。
冯观得寸进尺,顺势将他的脸轻靠在姜云初的大腿上,幽幽说道:“大舅子为何总是不喜欢我与你在一块?莫非他喜欢你?”
“闭嘴吧你!”姜云初用力摁了一下他的伤口,以示自己的不悦。
冯观避而不谈,转移话题:“笙笙,江骜这人为了掠美,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得小心谨慎,最好别再出门了。”
姜云初将他的头放在枕头上,站起身来轻叹:“怎么你跟兄长都这样,以为我避而不见,不出门便能躲过那人,难道他不会找上门来吗?”
冯观抬起头,不知是憋的还是恼的,脸色微微发红:“我们这不是担心你与江骜那厮旧情复燃吗?”
“旧情复燃?”姜云初挑了挑眉,眼中的怒意凝聚,“我若是跟他旧情复燃,有你何事?冯观,你不觉得这种问题很多余吗?”
冯观目光闪烁,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没自信嘛,毕竟你从前只喜欢他,对我没有喜欢,只有更厌恶。”
此话听起来酸溜溜的,似乎在哀怨,似乎在怒诉。
姜云初不说话,侧脸看着墙壁,目光在墙上挂着的肩上徘徊许久,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今我只想手刃仇人。”
冯观瞧见她的眼神里迸射出浓烈的杀意,担心她杀人不成反被擒,冷静地分析道:“如今江骜取代王振掌控大权,若想扳倒他,只有揭穿他的身份,送他上断头台。”
姜云初垂眉不语,似乎不愿接受这种报复方式。
冯观继续劝言:“你杀他,是以私怨见诛,顶多只是取走他的性命。而只有揭发他的罪行,公告于天下,受万人唾弃,才能使他得到应有的惩处。”
姜云初再次沉默。
冯观知道她痛失至亲,心结至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消除的,只好暂且作罢,日后再慢慢劝服。
此时,有人来敲门。
“笙笙,光天化日之下,你怎么又关起门来呢?是不是冯观那小子又偷跑进来了?”
姜尚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颇有威严,带有几分不悦。
“阿爹——”姜云初正要开口辩解,不料这回姜尚没敲两下,径自把门推开。
两人瞬间紧张起来,姜云初欲想让冯观找地方藏起来,可对方伤成这般,若再乱动只怕雪上加霜。
如此纠结迟疑了半刻,姜尚人已大步流星第行至,四处张望的同时不悦地大喊:“冯观那小子呢,今日我定要好好痛骂他一番,实在太可恶了!女子的香闺岂能随意进出!”
说到此,他终于注意到床榻上的冯观。
由于他患有面盲症,加上冯观穿的衣裙花哨,披头散发,便以为是女子,顿时愕然,发现女子竟然裸露着后背,又吓得赶紧捂着双眼。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一把将姜云初拉到一旁,低声询问:“笙笙,这女子是何人?为何打扮如此风骚不正经?”
姜云初瞟了冯观一眼,忍着笑意,促狭道:“爹,他就是冯观。”
冯观不曾想姜云初竟当众拆穿自己,顿时僵在床上,不知所措。
姜尚瞥见冯观僵冷的脸色,犹豫一下,低声道:“笙笙,话不能乱说。虽然你爹有些面盲,但不是傻痴,这明明是个风骚女子,怎会是冯观那臭小子呢!”
屋内药香沉郁,冯观因之前强撑,这会儿背上新撕裂的伤口仿佛被撒上盐巴,抽疼得厉害,俯卧在床沿。
姜云初向姜尚竖起了大拇指,道:“爹,你果然是慧眼识人。这人的确骚。”
姜尚犹豫片刻,询问:“她究竟是何人?”
姜云初支着下颚想了想,道:“一个不知廉耻的人。”
“……”姜尚一时之间毫无反应。
过后,他想着既然女儿不想说,那便作罢,还是说正事要紧。
他道:“笙笙,今日昌侯爷的儿子上门提亲,爹觉得那孩子长得挺忠厚老实的,觉得这门亲事不错,特意来问问你的意见。”
“她已许配给冯观,这是皇上赐婚,不能再嫁。”
冯观的嗓音仿佛也沾染了苦涩的药香,显得有些嘶哑。
第65章 [vip]
姜尚最不愿提起这事, 嫌气地剜了他一眼:“就你会长嘴。”
他转头,讷讷问女儿:“笙笙,你只能嫁给冯观那小子吗?”
冯观支着下颚, 神色似笑非笑, 明显很期待她的回答。
“……”
姜云初下意识地望向冯观,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复。
若说不是,似乎不对, 若说是,似乎也不对。
思索再三, 她道:“阿爹, 我要为生父守孝三年,婚嫁之事还是等三年后再说吧!”
姜尚恍然大悟,猛地拍头:“对哦,瞧我这记性, 我怎么忘了这茬!”
目光流转间,他急叫:“哎呀,我得回绝侯府那头才行!”
言毕,急匆匆离去, 临走时,忍不住多看冯观两眼,低声叮嘱女儿:“笙笙啊, 这女子看着不像正经人家, 还是少接触的好!”
姜云初忍着笑意, 点了点头, 目送姜尚离去。
冯观轻叹:“怎么我当女子也不得岳父大人的心?”
姜云初没好气地回应他:“你再不走也不得我的心。”
冯观轻叹一声, 只能依依不舍离去。
在人走后不久,忽然, 门外出现一阵动乱,隐约传来厮杀声。
姜云初担心家人的安危,不理会冯观的劝阻,大步流星往门口走去。
刚迈出门槛,便瞧见公主府的护卫与闯入的东厂番子厮杀,场面陷入一片混乱,而皇城禁卫军在双方的交战中突出重围,前来跪地行礼:“卑职奉陛下口谕,前来接昭和公主进宫。”
姜雨霖脸色有些发绿:“究竟发生何事?为何这般来迎接?”
皇城禁卫军首领再次敦促:“陛下吩咐,请公主即刻回宫,不得在外耽搁。”
姜云初无奈,只好对十三下令:“你不必跟我走,先将借来的马车还回去,要完璧归赵。”
这马车是莲花居的,十三自然知晓此话的言下之意,是叫她务必将自己进宫的消息传递给冯观,当即回答:“小的遵命!”
姜云初料想皇帝定是知晓东厂劫掠自己之事,担心自己的安危才出动皇城禁卫军,便不舍地看了公主府一眼,在皇城禁卫军的护送下驰向皇宫!
然而,车入宫门不久,便嘎然而止。
姜云初察觉不对劲,在万籁俱寂时紧攥手中利刃,神情戒备。
随着禁卫军头领一声令下,车门被用力拉开。
火光中,少女雪白的脸庞被红衣映衬,有如烈火上的一点霜华,于灼热中渗着冷意,湛然剔透夺人眼目,绽放出不可方物的寒艳。
即便是太监也看呆了。
入侵者瞧见车厢内身着牡丹锈金红纱衣的女子,面露诡异之色,嘴角渐渐漾起笑意,看上去有几分病态。
姜云初神色大变,失声道:“竟然是你!”
江骜微笑道:“得知公主进宫,微臣特意做了一桌子菜,还是公主移驾,与微臣叙叙旧!”
“你自己留着慢慢享用吧!”姜云初怒哼一声,拂袖侧身。
江骜抓紧车板,不知是憋的还是恼的,脸色微微发红,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今这宫里一切尽在我掌控,可就由不得公主做主了。今个儿委屈公主随臣走一趟了,事急从权,莫要介怀。”
姜云初不说话,侧脸看着厢壁,手指在剑柄上无意识地来回摩挲。
江骜轻轻叹气:“我知你恼我当初不娶你当正妻,所以我自己让我爹娘和那个败家子入土为安了,往后再无人阻止我们在一起……”
“你——是你派人杀了江叔叔他们?”姜云初瞪着眼,无法相信从小温柔以待的风眠哥哥竟变得如此丧心病狂。
江骜眉间的笑意更深了,仿佛自己做了了不得之事,发出的笑声是愉悦的,却又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没错!他们死不足惜!”
姜云初怔然凝着眼前的男人,气极了反而生出浓重的悲伤。
她痛心疾首地怒斥:“他们可是你的至亲,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怎么能这样对江叔叔?你疯了吗?”
江骜垂眉摩挲着手指骨,似乎在背上,也似乎在酝酿着某种可怕的情绪。当他抬起眼眸时,眼里尽是执着的温柔:“ 啊,还有一些不知所谓的人,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吧,我也会让他们都消失的,信我!”
姜云初打了个寒颤,直觉眼前这男人已疯魔了,厉声喝道:“江枫眠你清醒些,不要一错再错了!”
江骜拧着眉,不愿与她在无聊的事情上纠缠,上前硬拉着她下了车,并威胁道:“请收回你的利爪,若你伤我一分,我便下令杀你身边一人。至于是从陛下开始,还是从姜家人开始,就不好说了。”
“你——”姜云初欲想举起匕首刺过去,可始终心有忌惮。
她很快冷静下来,冷冷地讽刺道“”“休要吓唬我,王振尚且能只手遮天,也不敢断言控制皇宫一切,你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连武功都没有,有何能耐让整个皇宫沦陷!”
“哈哈哈……”似乎她说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江骜仰天大笑,眼角更是笑出了泪意。
他伸出手指沾了泪水,蔑视道:“王振那蠢货焉能与吾相提并论,就他那蠢货空有一身蛮力,能成什么事?”
“……”
姜云初一时说不出话。
她听着对方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仿佛正与一头磨牙吮血的困兽隔屏相对,悚然起了满背寒栗,只低头等待风暴降临。
然而,风暴没有来。
半晌后,江骜声音幽幽响起:“笙笙,知道我与王振的区别在哪吗?我比他聪明比他心狠也比他勇敢!他不想做的事,不敢动的人,我都会做,都会动!”
姜云初下意识地后退,离这疯子还要远一些,道:“你可知这样只会毁了你自己。”
“我早就被毁了。”江骜神色一转,笑得十分阴森恐怖却又苍凉,“要毁,就一起毁吧!反正这世界谁也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