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姜雨霖拧着眉摇头,神色凝重地说道,“他们死了,都是病死的。”
姜云初不可置信地瞪着眼,总觉得此事透漏着诡异,急问:“他们的死可有蹊跷?”
姜雨霖拍了拍手指间的甜点渣子,随后将剩下的大半包揣进姜云初的手里,道:“江夫人的确是病死的,至于江老爷,似乎是被人请了一群青楼老姑娘伺候,马上风死去的,看着像是有人在恶意报复。”
姜云初用指尖戳胸口,垂下眼眸,掩盖眼里的情绪。
江叔叔是看着她长大的,一直将她当做儿媳那般看待,虽然后来没能成为江家儿媳,但如今得闻他落得如此屈辱死法,她的心里真的很难受。
她倾身过来,唯一着姜雨霖,实在不愿猜想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害江叔叔这般死去。
此时,马车猛地一刹,她的前额重重撞在姜雨霖的肩头,顿时痛得眼冒金星。
姜雨霖赶紧将她拉起来查看额头,扬声骂道:“十七,怎么驾的车!不要你的狗命了?”
车厢外,传来十七告罪的声音:“少爷息怒,是东厂的人把我们的马车围了,说要抓刺客。”
姜雨霖正要走出去,被姜云初阻止。
姜云初走出去,瞧见了那日搜捕自己的王振亲随花公公,厉声怒喝:“你们东厂好大的狗胆,连本宫的车马都敢阻拦,莫不是想要本宫到皇兄面前讨个说法不成?”
花公公却不是被轻易吓唬的主,气焰嚣张地冷笑:“公主,我等是奉了掌印大人之命搜捕刺客的,事关京城安危,多有得罪,还请公主体谅。”
说着,他向左右手投去目光,左右手会意,抽出刀剑,用刀剑往车厢里头随便乱挥。这哪是搜捕,明摆着在乱砍人。
姜云初气得一脚将花公公踢翻在地:“叫你的人住手,否则别怪本宫废了你。”
花公公却认定姜云初这是做贼心虚,站起身来,绷着脸狞笑道:“公主,若你再阻差办公,休怪小的以下犯上,不小心伤你。”
“你敢伤她试试?”姜雨霖从车厢里头弹出暗器,将乱挥剑的两名东厂番子击飞。
他缓缓走出来,看向花公公的目光,好似在盘计着工具合不合手,冷冰冰全无半点人气。
花公公瞧见了姜雨霖的面容,忽然惊叫:“快抓住他,他便是刺杀掌印大人的刺客!”
那一瞬,姜云初意识到不妙,江骜明显是在污蔑她的兄长。
她怎容许这些东厂番子将人抓走,抽剑厉声喝道:“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本宫的兄长,谁敢动他,本宫必砍了他的狗头!”
然而,东厂的人想来嚣张跋扈,只听令于他们的主子,即便是王室贵族都不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将姜云初此种来历不明的公主的话当回事。
他们拔剑冲向姜雨霖,争先恐后地去抓人。姜云初冷哼一声,待及剑风逼近,方才侧身避开,一拳击向靠近过来的东厂番子。拳风呼啸,如猛虎出柙,劲力足以开碑裂石。
花公公瞧出姜雨霖是个武艺高手,不敢大意轻敌,上前与其交手,试探对方的底细。
他们一个身法诡谲、剑法快而狠厉,一旦缠身便有如毒蛇狡兽,不死不休;一个大力破巧、毫无花哨,走的是军中大开大阖的路数,毙敌无算。双方都感到点子扎手,不是短时能够分出胜负的,即使拼力一战,想要杀死对方,也需付出相当的代价。
拳来剑往几十个回合,姜雨霖越打越心惊,几乎要怀疑这花公公被天兵神将附了体,无论如何攻击都毫无破绽。
花公公阴恻恻地笑道:“大胆刺客,竟敢刺杀掌印大人,今夜便要取你狗命。”
姜雨霖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开打,攻势愈急。可花公公这回不跟他单打独斗,呼唤同伴前来围攻。
姜云初大骂花公公卑鄙无耻,想着对方人多势众,再这样下去并非是办法。
她想到擒贼先擒王,将劫持花公公,再让兄长逃离,遂,纵跃疾走,转头化作一道暗光残影,带着凛冽的杀气向他横剑而来。
如同奔雷掣电,真身未至而声势夺人,她一把揪住对方的后领,威胁:“快叫他们住手,否则本宫削了你的脑袋!”
花公公早料到会有这一出,露出阴恻恻的笑容,手中紧握着药粉,意欲洒向姜云初的面容上,可就在电光火石见,箭羽宛如急电发出嗡嗡鸣响,疾驰而来,锋利凌厉,令人防不胜防。
“啊!”花公公惨叫一声,拿暗藏药粉的手掌被刺穿了一个洞,顿时痛得他尖声怪叫。
花公公算得上绝顶高手,向来身手敏捷,可这个袭击之人,竟能轻易射出数十丈箭镞,准确无误地将他的手掌洞穿,这份箭术实是惊人!
众人吓得停下了手,凝神屏息,心有余悸地望向箭镞射来的芳香,只见一名穿着玄色束袖曳撒、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正负手抬头,眯着眼打量他们,颇有俯视众生的霸气。
冯、冯观?
一个以沾花惹草出名的花花太岁,竟身藏这般箭术!
双目交触之下,连同花公公在内的东厂番子隐隐感到了某种威胁与压迫感。
手持弓箭,冯观鬼魅般的身形几个闪现,便出现在姜云初身旁,一脚踢飞花公公,冷冷地扫视众人:“东厂的人何时骑到我冯观的头上了?居然敢对我的人动手?”
东厂番子如临大敌,扶起吐血的花公公聚拢在一块,吓得连手中的刀剑都快拿不稳。
冯观在空中扬了扬手,四面八方瞬间涌现了一大批锦衣卫,气势汹汹,震慑四方。
他毫不动容地逼视花公公,沉声道:“花公公刻意刁难公主,有何企图?”
花公公漠然看他,一言不发。
冯观知晓花公公是块硬骨头,并不恼。瞥见旁边有一方池塘,他面露恶劣的笑意:“既然花公公不肯说,本官也不强求。这样吧,大家各退一步,只要跳下那方池塘者,本官放他一条生路,不跳者,杀无赦。”
花公公终究憋不住,开口说话:“指挥使大人,我等是奉了掌印大人的命令前来抓人的,还请行个方便。”
“一。”冯观轻声念道。
花公公心头一跳,有恃无恐地表示:“指挥使大人,莫非你真要与掌印大人撕破脸皮,跟我们东厂作对?”
“二。”冯观这回的声音念得大一些。
花公公扯着大嗓门尖声喊道:“指挥使大人,别以为我们东厂怕了你们锦衣卫,我们——”
冯观二话不说,拉弓射箭,箭镞抖出一点寒厉的星芒,毫不留情地朝花公公射去,在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箭镞已穿透了他的咽喉。
众人吓得脸色煞白,纷纷后退。
冯观勾唇笑道:“抱歉,本官不喜欢数到三。”
毫无歉意地说了一句后,他的神色变得阴鸷,冷然下令:“既然都不想活,你们送他们一程吧!”
“遵命。”
随着一声令下,锦衣卫纷纷抽出绣春刀,向吓得脸色煞白的东厂番子砍去。
不少东厂番子为了活命,纷纷跳下池塘,满脸的铅粉胭脂都被冲刷干净,露出惨白的一张尖脸,披头散发像个索命水鬼。
十七向来喜欢挑战强者,瞧见冯观如此强悍,看着兴奋得两眼发红,忍不住拖着一尺长的狼牙棒冲过来。
冯观目光乍亮,眼角余光瞥见一团鬼影朝自己扑来,当即条件反射,一掌将对方推飞出去。
十七被掌风甩入池塘,筋疲力尽地重爬回岸边后,抱着双腿蹲在草地上,嘤嘤痛哭。
冯观瞧清楚被自己拍飞之人,顿时心虚地别过脸去,当做没瞧见。
此举勾起了姜雨霖对冯观的恶感。
他提剑横向对方,厉声质问:“你为何将十七打下水?”
冯观忍着身上的疼痛躲过姜雨霖凌厉的攻击,欲想反抗,可想到对方可是自己的大舅子,唯有任由剑锋架上脖颈,陪笑道:“真是个误会,我方才是没看清楚人才出手的。大舅子啊,我们终归是一家人,再打下去也是两败俱伤,不如休战,坐下来好好谈谈。”
姜雨霖虽瞧不起他浪荡成性,但对这股说住手就住手、坦然不畏死的气魄倒有几分高看,便也止住剑势,冷声道:“有什么好谈!”
冯观见对方退让,嬉皮笑脸道:“我与笙笙早已前嫌尽释。她答应我,等守孝期过后,便与我完婚,大舅子您能不能看在我与笙笙有渊源的份上,格外容忍!”
姜云初闻得此言,一时语塞了。
这明明与她说的约定截然不同,可若是当面拆穿,只怕兄长一剑刺过去。冯观这人虽喜欢胡说八道,说些不着调的话,偶尔还会以下犯上,但她终归还是舍不得这人死。
遂,她感到为难之余,干脆选择沉默。
姜雨霖不是个好争口舌之人,换作平时,早就一剑过去,换个耳根清净。但冯观身手了得,他轻易杀不动,又句句牵扯姜云初,唯有说道:“我也是看在笙笙的份上,才没一剑刺穿你的咽喉。但这并不代表我赞同你与笙笙重新在一起!”
说到这,他面寒如霜,攥得剑柄的手指骨咯咯作响。
“你一口一个笙笙,自以为亲近,孰不知她最厌恶轻浮好色、将她当做猎艳对象之人。只怕冯大人再如何忽悠,也逃不过‘痴心妄想、一厢情愿’这八个字!”
此话旁人听着全当做笑料,却说得冯观极其诛心。
他心底暗骂:这小子越发刁钻难对付了!
面上强打笑意,解释道:“大舅子,我绝非是眠花宿柳之人,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皆是传言,我相信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姜雨霖收回手中剑,冷哼一声:“是人心,还是兽心,自己心里有数!”
“笙笙,我们走!”他拽着有些失神的姜云初,重新登上马车,随之而去。
冯观目送他们离去,憋着一口气一言不发,待马车远去,猛地大吐一口鲜血。
甘十九眼明手快,忙不失迭地上前扶着人,让他不至于跌倒在地。
他轻叹:“大人,你的伤口肯定又裂开了,我们赶紧回去敷药吧。”
冯观的神色倏地变得肃穆:“十九,今夜多事,不能善了,东厂的人如此猖狂,我担心宫中有变。”
甘十九扶着人行走,询问:“大人,从前您不是不关心宫中变故、朝廷纷争这些事吗?怎么如今这般上心?是因为姜姑娘是皇室公主?”
冯观斜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吗?”
甘十九看向他,提醒道:“可公主对这些又不关心,你即便将整个朝廷整顿得很好,她也并不觉得你是为了她呀。”
冯观盯着他不语,片刻之后,点了点头:“有点道理。”
说着,他推开甘十九,负伤往朦胧夜色走去。
甘十九向他的身影大喊:“大人,你拖着一身的伤去做什么?”
冯观背对着他,潇洒地挥了挥手:“找笙笙,让她瞧瞧我身上的伤。”
甘十九张了张嘴,实在不知如何劝说这般固执的主人。
姜云初随姜雨霖有惊无险地回到公主府,姜雨霖立马加强公主府的防卫。保卫工作做的滴水不漏,冯观连狗洞都寻不到钻进去的机会。
瞧见公主府门口写着男子禁止入内的牌子,冯观砸了咂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知晓这是大舅子立下的,目的是防范他前来骚扰姜云初。
可越是这般,他越要进入。
待至天明,瞧见从外头上香归来的姜氏夫妻,他暗生一计,果断地换装潜入随行队伍里,跟随入府。
姜云初正在房中托腮发呆,思索着江骜那厮假扮王振,做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目的何在。
听见后面摆放器物的声音,她回过神来,便以为是丫鬟前来送早膳,背对着说道:“把东西放下便退出去吧,告诉兄长,下午我还得进宫一趟。”
身后之人停下手上的动作,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你进宫倒是进得勤快,来见我却推三阻四的。”
姜云初一惊,转身瞧见他一身女装,惊讶地睁大了眼:“今个儿是什么日子,你居然这身打扮?”
冯观从寒门子弟一步步爬上锦衣卫指挥使,曾经什么打扮都做过,只当是执行任务的必要手段,并不觉得如何尴尬。此番在姜云初面前露丑,心底竟生出了赧然之意,低头道:“让公主见笑了。”
姜云初忍着笑说道:“无妨,布料花枝招展的,还挺合适的,够骚吧!”
冯观黑了脸:“需要我再给你演一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