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骜静静地看着她,悲从中来:“笙笙,我好不容易恢复正常,难道你都不替我高兴的吗?你从前那么信任我,为何如今却这么不听我的话呢?我们什么时候能和好如初?”
“和好如此?”姜云初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站着的是个人。
杀了她父王和族亲,居然还舔着脸要求跟他和好如此?
这是人能说的话吗?
她愤恨交加,感觉胸膛上那玉佩烫得发疼,遂掏出江骜当初送给自己的玉佩,扬起手砸向城墙。
江骜大叫:“不!”
他奋力扑过去,徒劳地似乎想要挽住,可惜只差了那么一点点,指尖只能挽住风,玉佩砸在墙壁上,发出“哐当”清脆响声,顿时碎得四分五裂。
姜云初努力对他绽开最后一个笑颜:“我要忘了你,江枫眠。”
她看到他眼中错愕的神情,似乎整个人受到什么突然的重创,竟然微微向后一仰,眼底盈然的泪光。
江骜凄厉的声音回响在狭窄的巷口:“为什么,姜云初你为何如此残忍地对我……”
姜云初安然闭上眼睛,道:“江枫眠,放一千天灯是你曾经欠我的,你该还!可你杀了我父王,害了我全族,害了春莹,别想偿还,你我就像这碎掉的玉佩一样,绝无可能恢复如初。”
“既然我们不能回到从前,那就换一种方式吧!”江骜站起身来,面露狰狞的恨意,“抓住她,别弄死了!”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东厂爪牙破空而出,来势汹汹地向姜云初袭来。
“公主莫怕,十三带你走!”
姜云初睁开眼,十三清凉的手臂正环抱着她,一手将他托起,一手抄起手中的刀,与几名东厂番子厮杀。
“十三,放我下来!”
话音刚下,只见巷口突然现出许多锦衣卫,为首之人是甘十九。
甘十九古铜色的面上带着些微笑,抽着绣春刀,嘴里依旧不饶人:“哎呀,放羊归来的姑娘遇见一只不病猫呢,可惜其心不正,其性不纯,不得姑娘芳心,还当众发飙,真是丑态百出,难堪难看呀!”
十三见帮手来了,放下姜云初。
姜云初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哂笑:“十九,你一直跟着我,步莲婷不会吃醋吗?”
这话调侃成分居多,甘十九却一本正经答:“公主谬矣,卑职只是奉命行事,更何况步莲婷是个女人中的爷们,揍人杀人很擅长,吃醋流泪这辈子都不会放生在她身上的。”
跟随身后的步莲婷黑着脸,将从御书房偷来的毛笔丢到口不择言的甘十九脑袋上。
甘十九察觉时已躲避不及,笔毫啪叽戳在脑门上,一大团墨黑。笔杆掉下来,擦过鼻梁、脸颊,又是点点黑斑,整张脸跟个花狸猫似的。
姜云初被这滑稽模样逗得忍俊不禁。
江骜带来的人手并不多,几乎被锦衣卫干翻了,眼见势不妙,赶紧灰溜溜逃跑。
甘十九察觉,欲想拔剑追过去砍人,不料步莲婷上来将汗巾往他脸上一盖,愠怒道:“你这么能,自己擦吧!”
他一把掀开汗巾,江骜那厮已消失不见,气得他垂手顿足,欲想发飙,可转头瞧见两个女人,只得怒砸手中绣春刀,怒骂自己:“甘十九你这厮真无能,怎能放虎归山呢?看你怎么跟大人交代,回去跪刀吧你!”
步莲婷看不过眼,上前来拉住他的手,阻止道:“你干嘛打自己,不痛吗?”
甘十九轻叹:“我是人,自然觉得痛,可我偏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不扇自己两个耳光,怎会长记性呢?”
步莲婷听不懂他这些歪门道理,直言道:“不许打,再打我就跟你急。”
“你急你的,我不阻止。”
甘十九不以为意,抽回自己的手,想要继续。
不料,步莲婷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一急,就亲你。”
甘十九的手立马僵住了,干笑道:“我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
说着,他把湿汗巾搭在肩头,自力更生地蹭着脸。
清理现场后,姜云初在众人的保护下,顺利出了宫。
坐在马车里,她支着下颚,百思不得其解,江骜为何替代王振,究竟意欲何为?
回过神来时,马车戛然而止,她掀开帘子,却发现自己被送往莲花居。
甘十九见人毫无动静,上前劝道:“公主,卑职求你今夜就在这里歇下来吧,大人自从受伤卧床后,那脾气一日比一日见长,折腾人的功夫简直都上天了。今日卑职让江骜那厮逃了,只怕大人会将卑职磨一层皮。”
姜云初掀了掀眼皮,一语拆穿他:“十九,你少来这一套,赶紧送我回公主府。”
甘十九苦口婆心地劝说:“公主,您看着天都黑了,卑职早已跟公主府那边报备过,您就安心歇下吧。”
姜云初头痛地扶额:“十九,我总是来叨扰,会影响你家大人休息,不利伤势愈合。”
甘十九笑道:“没事,我家大人只要心里乐乎便可。”
步莲婷见两人似乎相谈甚欢,眼底寒意一闪,走过来一把将姜云初横抱下来:“这么啰嗦作甚,我抱你进去,谁敢不服。”
“……”
姜云初愕然,无声询问甘十九:她一向都这么爷们?
“……”
甘十九无声回应:她只是个长错性别的爷们!
“……”
姜云初转头凝着步莲婷优美的脸部线条,忽然有个荒唐的想法,若是这人是个男子,嫁给他也许没那么多烦心事。
步莲婷自是不知晓姜云初是这般想她的,将人放到冯观跟前,便将拽着一脸不情愿的甘十九离开。
姜云初凝着这对冤家打打闹闹的身影,不禁有几分羡慕。
冯观见她人来了却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里又不乐乎了,吃味道:“唉,身在曹营心在汉,你既不想见我,就不必勉强了,我并非是强人所难之人。”
姜云初听出这话的酸味,转身坐到床沿边,温声解释道:“我不想常来,只是想让你安心养伤。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躺卧不久,得好好休养。”
冯观不答腔,只管嗬嗬冷笑。
姜云初自从见了他受刑后的伤口,对他的容忍度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比之前高了许多。
她耐心哄道:“少游哥哥,你讲点道理。我有我的事要忙,你卧床期间,我会尽量多抽空前来探望,直至你伤愈。”
冯观装了快一个月的弱势,因为违背本性,装得格外辛苦,这会儿妖性发作,很想兴风作浪一番,只可惜眼下还力不从心。
他的背伤只堪堪黏合,表面覆盖着一层凹凸不平的血痂,下方的筋肉日日夜夜都在扭曲地生长,无时无刻不在抽痛。唯有见到姜云初,这股疼痛才会被更强烈的渴念冲淡。
姜云初并不知晓,他每回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眼中的阴厉几乎要凝成实质,曲指如爪,用新生出的指甲一下一下撕抓身下的床榻,全数尽裂。
如今只要想到这种日子还要持续两个月,而自己心心念念之人却时刻周旋在两个对她虎视眈眈的男人当中,他日渐累积的满腔戾气便要发狂。
第64章 [vip]
“行吧, 既然你来我这觉得勉强,那我去你那!”
说着,人便动起身来。
“你别轻举妄动!”姜云初赶紧将人的头摁回枕上,
“我……”
正要说些什么, 忽闻门外一声清冷的声音。
“笙笙,跟我回家。”声音带着兄长特有的肃然,让姜云初吃了一惊。
姜云初知晓兄长一直派人暗中护着自己, 对于他熟知自己的行踪并不觉得意外,只是他的突然出现让她有种被抓奸的感觉。
不理会冯观的纠缠, 姜云初急忙往门口走去, 刚出了门口,便与姜雨霖迎面遇上。
“笙笙,别丢下我。”冯观往外喊,作可怜兮兮状。
姜雨霖一抬眼, 先是怔忡,继而眼眶微红,强忍怒气大步走过来,沉声问:“冯大人这是作甚?装可怜给谁看。”
在大舅子面前, 冯观难免有些心虚,讪讪道:“大舅子,我的确受了重伤, 人在虚弱时总盼着见想见之人, 你懂的。”
“不懂。”姜雨霖冷漠以对, 怒火渐渐藏敛于胸。
冯观苦涩地摇了摇头, 咧嘴一笑:“好吧, 其实我是装的,我立马起身给大舅子转个圈, 证明我身子倍儿棒!”
姜雨霖嘴角微微抽搐,面露古怪之色。
姜云初被冯观这不伦不类的话语气笑了,嗅到浓郁的药味,她忙不迭地托架住他的胳膊:“可不能乱动!你伤口刚结痂,万一崩裂,雪上加霜更难养!”
摁着对方的头将人推回去,她嘴角仍带着笑意:“兄长不必理会这人,我是来这问有关案情线索的,顺便瞧瞧他的伤势,不会久留的。”
姜雨霖看出姜云初护着这男人,心底酸涩难当,进入主厅落座:“既然他重伤起不得身,那就躺着吧。”
话落,又道:“笙笙,他久伤未愈,屋内难免浑浊,再说,你贵为公主进入臣子的卧房,于礼不合。赶紧到我身边来。”
姜云初无言以对,只得乖乖走到姜雨霖身前,微垂下头:“兄长说得对,我们还是早点回家吧。”
姜雨霖握着她的腕子,转头看向冯观,仔细打量他的面容体态,隐隐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威胁。当触到对方的眼神,感觉里头似乎潜藏着一股野兽般的攫掠本性,让他心生不喜。
他拧着眉,不客气地说道:“冯指挥使,少来纠缠我妹妹!
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冯观却感觉这里头的警惕心很强,故作恭敬地回应:“大舅子训得是,我会谨记的。”
姜雨霖用高高在上的倨傲语气说:“你与吾妹已无婚约,不要叫我大舅子,在下担当不起。”
姜云初见姜雨霖剑眉扬起,这是他要发火的前兆,当即作势喝道:“好了,冯指挥使,多说无益,还是尽快养好伤,继续为君效命、为国尽忠吧。”
冯观嘴角泛起笑意:“听你的。”
姜云初生怕这男人又作妖,赶紧拉着姜雨霖,昂首阔步离开。
冯观伏卧着,檐下灯光斜斜照来,将他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而他的目光也在这明与暗的交界处,久久地残烧着。
姜雨霖走得又急又快,将姜云初拽了一路,最后拽上了停驻在莲花居大门外的马车。
姜云初揉着生疼的手腕,皱眉刚要开口,姜雨霖从袖中摸出一包甜糕,拈了一粒塞进他微启的唇间。
“我特地从南陵城一品楼给你带的点心。”姜雨霖扬起眉,眼里似乎带着宠溺的笑意,“尝尝看,好不好吃!”
姜云初下意识地嚼了两口,外酥里滑,香甜浓醇,有些怀念。
姜雨霖见她爱吃,又喂了一粒,随后命十七驾车回府。
姜云初见他神色恢复如常,暗自松了口气,问道:“兄长怎么这么快就从南陵城回来?您不是要去接江氏夫妇吗?”
马车辚辚地行驶,姜雨霖并不急着回应,挤到对面,与她并肩而坐,方正色道:“晚了一步。”
姜云初微愣,猜测道:“人被江骜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