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照顾好你家少爷。”
马茹兰向甘十九叮嘱一句后,便与家人离去。
王振站在床榻上盯了冯观半刻,一声不吭地离开,眼里的恨意令人惊悚。
甘十九见只剩自己与步莲婷,上前推了一下冯观的肩膀给予暗示,同时轻叹:“哎,祸害遗千年,卑职就知道大人死不了。”
冯观睁开眼,虚弱地怒瞪他:“你懂个屁,那是因为笙笙对我手下留情,她舍不得我死,她——”
“大人,求你别说了,我想吐。”言语间,甘十九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捂着嘴。
冯观知晓屋内还藏有人,懒得跟他废话,吼道:“滚吧,去保护好少夫人!”
甘十九也不磨蹭,提起剑便往外走。
步莲婷笑眯眯地凑过来:“十九,王振这回是铁了心要姜云初死,以你的能耐,恐怕很难对抗,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甘十九赶紧后退几步:“免了,你远离我就是最好的帮忙。”
步莲婷支着下颚,故意恐吓道:“那我去助王振一臂之力!”
甘十九立马上前拥着她,挤出谄媚的笑容:“婷妹妹,我想了想,还是很需要你的。”
步莲婷用力捏了一把他的脸,满意地跟随他离开。
藏于窗外的霍胭脂跳进来,还没走到床榻前,便听到冯观问:“霍胭脂,襄王的死,你是故意不告诉我的?”
霍胭脂觉得事到如今,没什么好隐瞒的,道:“只有被捅过刀子,你才会知道痛。为了不再痛,你才会狠下心做出选择,不再护着王振。”
冯观苦涩一笑:“呵,我忘了,你原本姓程。”
当年王振伪造证据,冤枉程阁老贪污受贿,勾结外敌致使三千将士葬身梅岭,冤死程家一百余口,霍胭脂从小被程阁老送到外地的嵩山寺学艺才免去一劫。
程阁老对冯观有提携之恩,冯观早已知晓霍胭脂的存在,也知晓东厂的人很快会查到,先一步派人将霍胭脂带走,制造霍胭脂被东厂番子杀死的假象瞒过王振。
因此等姻缘,他一直在王振面前拆穿霍胭脂的身份,不曾想,竟酿成了今日之祸。
霍胭脂走到床榻前,与他四目相对,目光坚定:“我很感激你当年救了我一命,但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王振我必须杀。”
冯观目光凛凛:“你杀不了他的,反而会白白搭上一条命,这是我一直阻止你的原因。”
霍胭脂淡然道:“我知道,所以我把笙笙拉进来。”
冯观眼眸紧缩,思前想后,瞬间领悟过来:“制造襄王冤案,是你给王振出的主意?”
尽管有些不可置信,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便是事实。
霍胭脂不置可否,回忆道:“当年,我刺杀王振失败,心里明白,你将王振视作最要好的兄弟,必定不会让任何人杀他。可我又不想你死,便琢磨着要如何让你们反目成仇。后来我误打误撞成了姜家儿媳,无意中撞见你坐在自家大树上偷窥笙笙,又在无意中偷听到姜氏夫妇提及笙笙的身世,便想到利用襄王和笙笙。”
冯观怒其阴险,当面痛斥:“襄王府三百余口被你的仇恨害死了,你这样与王振有何区别?你变成这样,程阁老会感到欣慰吗?”
面对戳心的质问,霍胭脂心里十分难受。
“我没想害死他们,我只是想利用他们让你跟王振决裂。我知道你一直喜欢笙笙,肯定会为了她救襄王,可我没想到你如此无能,竟然让人在你管辖的诏狱里把人给杀了,连笙笙都差点被杀。”
冯观一时哑然,看着眼前神色悲痛,一脸懊悔的女子,确信了她的话。
从她的话中,他捕捉到端倪,神色变得凝重:“襄王不是你杀的?”
霍胭脂哑然失笑:“我跟他无冤无仇,杀他做什么?是程铁英下的手,程铁英是王振的人。”
“程铁英呢?”冯观冷静地问。
“死了。”霍胭脂淡然道,“被笙笙杀死的。”
说着,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冯观虽不知当中是否参杂真假,但还是认真仔细地聆听。
得知那晚的凶险和残酷,他心里很难受,为姜云初所遭受的痛苦感到难受。
为何那天晚上他没有陪在她身边呢?真该死!
他的身子因失血过多变得非常虚弱,嘴唇发白,连说话都因疼痛而显得十分吃力。御医千叮万嘱让他好好休息,可事关姜云初安危之事,若不妥善处理,他又如何能安寝呢?
他忍着剧烈的疼痛,费力地对霍胭脂说道:“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笙笙面前,虽然襄王不是你杀的,但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襄王府三百余口的血债你这辈子都赖不掉。”
见霍胭脂面露苍白之色,他又道:“你也不必回去当王振的走狗,王振慎重剧毒,活不过半月。笙笙遇险的那晚,他毒性发作,整整一个晚上都在发狂,我每隔一个时辰给他喂一次药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霍胭脂了解冯观这人,自然信他的话,只是对于冯观与王振交好此事,她向来不悦。
她怒然问:“我不懂,他这种恶贯满盈之人死不足惜,你为何总是护着他?”
冯观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当年那个任人欺凌的瘦弱男童,叹道:“他是罪恶滔天,但他一直拿命来护着我,对我极好,与我情同手足,我无法看着他被杀。”
霍胭脂依旧无法理解他的立场,冷冷地嘲讽:“呵,如今他与姜云初刀剑相向,我倒要看你如何护着这个恶人!”
言毕,她甩袖转身,动作利索地从窗台跳跃出去,很快消失。
待万籁俱寂时,藏于衣柜的齐铭瑄打开柜门,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自古情义两难全,少游兄,这回你麻烦了。”
他本来打算藏于此处闹新房,如今只能替新郎解决麻烦了。
冯观艰难地坐起身来:“少说风凉话,动用你的人脉帮我查一查玉芙蓉和程铁英背后的主子。”
齐铭瑄坐到桌子,一脚抬起踩在凳脚上:“程铁英的主子不是王振么?”
冯观双手交叠枕着头,慢声道:“王振这人惜命,他认定是襄王给他下毒,一心想要从襄王手里取得解药,根本不可能派程铁英杀他,而且襄王死的那天晚上,王振差点毒发身亡。”
齐铭瑄手拿着桌上的桂圆剥壳:“唔,此事的确耐人寻味。”
冯观看向齐铭瑄,分析道:“玉芙蓉能在东林苑杀了路贵妃,给王振下毒,肯定有一股未知的势力帮她。起初我怀疑是襄王,可毒不是襄王给她的,襄王又被杀死,这让我更加肯定,玉芙蓉跟程铁英背后的主人很可能是同一个。”
齐铭瑄将桂圆放入口中咀嚼,利索地将桂圆核吐出,随后端起酒杯,回应:“唔,此事的确耐人寻味。”
冯观见此,眉头一蹙:“酒你别喝,赶紧帮我去查。”
齐铭瑄捏着酒杯,不满地怒诉:“我大老远来是要喝你喜酒的,如今让我办事,酒水也不给我喝,你也太刻薄了吧,冯少游。”
冯观神色散漫:“你喝酒我没意见,可你手上的是合卺酒。”
齐铭瑄嗤笑:“反正你也成不了亲,让我喝两口又如何。”
“嗯,你喝吧。”冯观漫不经心道。
齐铭瑄满意地笑了:“这才是好兄弟嘛!”
他从未喝过合卺酒,觉得新鲜,啜了一口后觉得不够爽,端起酒壶,站起身来喝了整整一壶。
尔后,他发现有些不对劲,便问:“这合卺酒喝了之后怎么感觉浑身发烫?”
冯观咧开嘴,给他个腹黑的笑容:“刚才我忘了告诉你,里头有催、情、药。”
“嘭!”
齐铭瑄骂了句后,狼狈地跑出去。
冯观脸去笑意,躺回床上,虽心事重重,但因过于虚弱困倦,很快陷入了昏迷。
姜云初醒来时,已是夜幕降临。
她置身的地方是一间完全按照她喜好布置的新房,面前的床榻上躺着脸色苍白的冯观。
冯观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皱,眼皮微动,似乎正做着什么噩梦。
十七到门外守着,姜雨霖把刀递给她:“送他上路吧。”
紧攥着手里的刀,她走过去看着熟睡的冯观,心想着,只要一刀,只要轻轻地在他颈中一抹,所有的仇恨都会烟消云散了。
带着痛苦的恨意,她轻轻地将冰冷的刀锋架在冯观的脖子上。
这个平日里异常警惕的男人却毫无知觉,只是嘴角微动,似乎梦里十分痛苦。
她的手上微微用力,血丝从刀刃间微微渗出,已经割破了男人薄薄的皮肤,只要再往下一分……
此时,男人在梦里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痛楚,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手指微动,像是要抓住什么。他似乎在大吼大叫,可是其实发出的声音极其轻微,轻得几乎听不清。
可姜云初偏偏天生耳力异于常人,将这细微的声音听着一清二楚。
他喊道:“笙笙……笙笙别怕……笙笙对不起……笙笙别走……笙笙我错了……”
姜云初手一颤,刀“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姜雨霖以为冯观醒了,急忙上前将姜云初护在身后,然而姜云初却用手掩住了自己的脸,痛苦地跑了出去。
及至湖畔,她蹲下来失声痛哭。
姜雨霖走过来蹲下,一如年幼时伸手摸摸她的头,温柔地呵护着。
姜云初擦了擦泪水,抬眸瞧见兄长在月色之下依旧光风霁月,一尘不染,忽然明白了霍胭脂为何明知这男人是捂不热的石头,却依旧飞蛾扑火。
她想,天底下的女人在爱情面前大抵都这般吧,明知不可能,却依旧自欺欺人。
跟随兄长祭拜了生父和春莹,她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如今她当众悔婚,刺伤当朝锦衣卫指挥使,还遭到东厂的追杀,能力挽狂澜,救她与全家性命之人,唯有这世上的最高权力者。
她转过身来,在刺骨的夜风中,眼神变得坚定冷静:“兄长,请护送我进宫。”
第57章 [vip]
“那是龙潭虎穴。”
姜雨霖捏着帕子, 仿佛捏着自己的心,怔怔坐在树旁岩石上,思绪万千乱如麻。
姜云初正色道:“王振权倾朝野, 宫里宫外对如今的我而言, 有何区别?唯有取得当今圣上的庇护,方能护你们周全,我方能拥有手刃仇人的能力。”
“你终究只是他的皇堂妹。”姜雨霖抬眸看向她, 心生不祥之感。
姜云初愣了愣,随即轻轻笑开:“我也可以成为皇帝的女人, 不是吗?”
明明在笑, 可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像是淬了一层寒冰。
姜雨霖蓦然站起身:“你疯了,我不允。”
姜云初的神色暗淡,垂眉侧脸:“兄长,敌人很强大, 我们理应保持清醒的头脑。从某层意义来说,这世界是很公平的,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点什么。”
姜雨霖咬了咬牙, 紧攥着帕子:“你别做傻事,我来帮你报仇。”
姜云初抬眸凝着他,眼神悲伤:“为父报仇, 怎能假手于人。兄长, 朝林阁的存在是为了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你不要把它变成我复仇的工具。”
“……”姜雨霖心里很不甘, 却是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