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雨霖端着世家公子之姿,坐在木踏上翻看书籍,瞧见她青丝湿透,便冷着脸向她勾了勾手指。
姜云初知晓兄长意欲何为,从小到大,只要瞧见她湿发未干,他总会细心地替自己擦干。
她走过去,坐到兄长身前。立在一旁伺候的十七给兄长递了干净的方巾,兄长拿着方巾,一如从前那般替她擦头发。
此时,刘熙凤领着丫鬟们端着明日成亲用的物品入内,见此情景,不由得感叹:“雨霖啊,但凡你像待妹妹这般温柔待媳妇,也不至于闹到和离的地步。”
姜雨霖神色变得冷淡,缄默不语。姜云初忍不住帮兄长说话:“阿娘,强扭的瓜不甜。”
“笙笙,你不要这么盲目地帮着你兄长!他瓜都没尝过,怎知晓甜不甜?活了一把年纪了,媳妇也娶了,到头来还是个处的,真是气死老娘了!”刘熙凤叉着腰,面露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兄妹二人皆不敢多言。
刘熙凤左右张望,不见春莹,嘴里嘀咕了两句:“奇怪,春莹这丫头跑哪里去了?”
姜云初心头一痛,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姜雨霖伸手捂着她的眼,凑近道:“别难过,襄王和春莹,兄长已经帮你好好安葬,兄长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姜云初心头一颤,震惊的情绪减少了她心中的悲伤。
姜雨霖居然知晓今夜之事,是她始料未及的!
刘熙凤清点了大婚用的物品,确定无误后,拿起姜云初绣的盖头瞧了两眼,皱着眉:“你就绣出来这么个玩意?”
姜云初好整以暇,拉开姜雨霖的手,无辜地看着刘熙凤:“阿娘,术业有专攻,我尽力了。”
刘熙凤无奈地轻叹一声,若不是要新人绣的盖头才会被祝福,她肯定不劳烦女儿。
或许上天收到了她的苦恼,此时甘十九给她送来了一方绣工尚可的盖头。
她知晓那是女婿绣的,笑不拢嘴:“呵呵,冯观这女婿真不错,知晓你不善绣工,怕你被取笑,替你绣了红盖头呢。”
“……”姜云初牵强地干笑两声,实在无法感动。
相对于在场三人,刘熙凤显得无比兴奋,挑挑拣拣的。瞧见华美的红色新娘袍层层叠叠,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立马将准新娘拉过来试穿。
姜云初不想扫了刘熙凤的兴致,跑到屏风后任由丫鬟摆弄,走出来的瞬间惊艳了所有人。
刘熙凤啧啧称奇:“果然是人靠衣装啊。据说这衣裳是江南第一刺绣世家那三十六位绣娘一起赶工的,穿在身上果然特别好看。”
“主要是人好看。”十七看向姜雨霖,问,“是吧,少爷?”
“嗯。”姜雨霖认同地点点头。
少女娇羞浅笑,将新娘服饰换下来,而后坐到木榻上,往绣着牡丹花的木桌侧头。
她头枕着双臂,满腹心事,很是无精打采。光线投射在乌黑的青丝上,显得如绸缎般丝滑。
坐在对面的姜雨霖怔然看着她的脸,很是心疼:“若你不想成亲,可以不成亲的,有兄长在,没人逼得了你。”
姜云初凄然一笑,眉眼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世间之事,哪能是你想怎样便怎样的。”
她眨了眨眼,那股清冷的感觉散去,显出女子的娇憨:“比方说,笙笙要嫁给兄长,也可以吗?”
“休得胡言乱语。”
姜雨霖冷着脸拂袖而去。
十七紧随身后,快速转头小声跟姜云初打小报告:“少爷他耳朵红了。”
姜云初勾了勾唇,眼眸里带上几分笑意。
待众人离开后,她起身走到床榻上,拿起放在床头的盖头,抿着唇。
盖头用华丽的金线勾勒,一针一线绣得精致,有几分硬朗之感。
她很难想象,常年提刀杀人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是如何拿着针线绣红盖的,绣这盖头又熬了多长时间,手指又扎了多少针。
第55章 [vip]
冯观火急缭绕地走出宫门, 十分担忧姜云初的安危。
前日夜里,他奉旨到御书房面圣,岂知中途王振的贴身太监小桂子来告知, 王振毒发, 危在旦夕。
虽则当时心有怀疑,但顾念两人的兄弟情,他还是转身前去看看王振的情况。
及至敬事房侧房, 瞧见屋内七零八乱的情景,他拧着眉, 神色变得凝重。
王振犹如发狂的野兽, 见人便撕咬,吓得在场之人到处乱窜,束手无策的御医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两名侍卫用绳索拼命困着人, 无奈王振力大无穷,将其皆甩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疾冲来到王振身后,与其交手。缠斗了十几招后, 王振因毒性发作迟疑了片刻,被一脚踢翻在地。
冯观打架从不给人缓和过来的机会,上前掰着他的手腕压在身后, 肃然下令:“给我困住他!”
侍卫不敢迟疑, 拿起绳索, 动作麻利地将人捆了, 送回床踏上。
冯观转身吩咐御医:“给他灌药。”
御医不敢怠慢, 赶紧上前,手忙脚乱地给王振灌药, 无奈,王振挣扎得厉害,御医吓得发抖,这药始终灌不进去。
冯观察觉,上前一把夺过药碗,掐着王振的下颚骨,将药尽数灌进去。
御医松了口气,挽起袖子擦了一把冷汗,上前告知:“指挥使大人,掌印大人喝了药会安静片刻,但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发作一次,得每隔一个时辰给他灌药,否则他会心脏爆裂而死。”
冯观眼神一怔,看向安静下来的王振,那眼球的混浊,目光的涣散,显然不是装的。
御医畏惧地看了冯观两眼,硬着头皮请求道:“指挥使大人,今夜是关键,若掌印大人熬过了,还能活,若熬不过,便是死。您都瞧见了,我等无法给掌印大人灌药,只能请求指挥使大人相助了。”
冯观抬眸看向畏畏缩缩的御医,并未回应,只是问道:“他为何会突然如此?”
御医酝酿了片刻,道:“依老臣判断,掌印大人应该喝了与其毒性相克的药物。”
冯观脸色一沉,觉得今夜之事非常蹊跷。
若是为了拖住他,王振大可不必如此,且依照王振惜命的性子,断不会拿自己的命来做赌注。
思及此处,他问身旁的小桂子:“你们大人除了平日里的饮食,今日还进食了何物?”
小桂子蹙着眉头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道:“哦,对了,掌印大人今日去了薛神医的草庐,喝了一碗薛神医给他熬制的汤药。”
说到这,他困恼地嘀咕:“可薛神医是神医,又与掌印大人交好,没道理害掌印大人呀!”
冯观沉吟片刻,总觉得此事透着诡异。
他原本推想,王振想方设法将他困在宫中,定是为了挟持姜云初,逼襄王交出解药,可王振却发生了意外,还是危及性命的意外!
他吩咐道:“立刻派人去将薛神医抓来。”
这个薛神医有问题!
“是!”小桂子领了命,出去执行任务。
此时,王振的神识恢复了些许清明,瞧见坐在床塔前的冯观,有些许困惑:“少游,你怎么来了?”
冯观看着他,神色古怪:“你误服药物,差点丧命,我能不来么?”
“误服药物?”王振挣扎着坐起来,瞬时想到了薛神医那碗汤药,“该死的,来人——”
“不必了,我已经吩咐人去办了。”冯观打断他的话,开门见山地问道,“王振,你是不是打算今晚劫持姜云初,逼襄王交出解药,所以不惜让自己置身危险来留住我?”
王振愣了一下神,解释道:“我没有。既然你说会拿到解药,我何苦做这种事?你不知道我最难割舍的是我们的兄弟情吗?”
冯观站起身来,神色阴鸷:“若是没这个心思,你为何派东厂的人强行护送我进宫。”
“我没有下过这样的指示。”王振的脸色也变得阴沉,总觉得此事不简单。
他不想跟兄弟生出隔阂,言辞恳切地解释道:“冯观,你知晓我这人最惜命。姜云初是襄王遗弃的私生女,即便挟持她威胁襄王,襄王也未必肯交出解药。你的能耐我是知晓的,你说能拿到解药,我肯定是信的,何必做那种吃力不讨好之事呢?”
“……”冯观了解这人的性子,觉得此言有几分道理。
事情变得扑朔迷路,着实让人费解难安。
此时,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急匆匆地跑来,气喘着催促道:“唉哟,指挥使大人,您为何还在这里?皇上等不到你人,都龙颜大怒啊,您赶紧去见皇上吧!”
冯观这才想起面圣之事:“我这就去。”
可脚刚迈出门槛,身后的王振便发作了。
“糟了,掌印大人又病发了!”
众人吓得面如土色,蜷缩在角落里。
冯观当机立断,转身回去:“拿药来,快!”
守在门口等待的公公见此情景,知晓人一时三刻走不开,立马掉头去找皇帝复命。
如此,冯观照顾病情反复的王振一个晚上,及至黎明时分,见人度过了危险期,方前去见皇帝。
可这回,轮到皇帝不见他。
皇帝昨夜等他整整两个时辰,后来从太监口中得知王振病危,急匆匆地跑去看了两眼,却被王振病发的模样吓得丢了三魂。
天子又惧又怒,将一切归咎于冯观身上。他觉得冯观这人着实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遂,得知冯观来求见时,他故意拒而不见,命人跪在门外。
冯观在寒风中跪了足足十个时辰,依旧得不到皇帝的赦免。
王振清醒过来后,得知此事,急匆匆地前来御书房替冯观求情,并坦言明日便是冯观成亲之日,好歹让人回去准备成亲事宜。
然而,皇帝恨不得这门亲事告吹,铁了心让冯观继续跪下去。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正当皇帝开始怀疑这两人的关系时,两天两日没合眼的冯观晕倒了。王振怒极,当着皇帝的面假传圣旨,命人护送冯观回家。
皇帝怒斥王振目无君主,被王振一句“臣随时能换一个君主,要不要试试”堵得脸色煞白,最终因忌惮王振的权势,敢怒不敢言。
冯观被送回家中,醒来时已是夜幕光临,身子有几分虚弱。
霍胭脂知晓他担忧姜云初的情况,早已过来,见人醒了,便告知他姜云初已安然回府。
冯观松了口气,随后得闻东厂之人欲想对姜云初痛下杀手,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他起初还怀疑王振,可如今觉得这里头矛盾甚多,许多事都不像王振的行事作风。
他怀疑有另一股未知的势力潜藏其中,考虑到明日便是自己大婚,便托霍胭脂暗中调查东厂以及锦衣卫内部的情况。
霍胭脂走后,已从南陵城回来的甘十九前来复命,并告知:“大人,卑职去了诏狱一趟,发现程铁英与好几名兄弟不见了,更诡异的是,襄王以及襄王府的罪人都消失不见了。”
冯观头痛地抚了抚额头,能做到这点的,除了当今皇上、王振,便是襄王本人了。
他猜不到是属于哪种情况,明日便是自己的大喜日子了,只好成亲之后再查明了。
他吩咐道:“派人去查,此事切不可让少夫人那边知晓,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