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将领,有的昏庸,有的怯战,有的为了一己私欲勾结敌军,有的为了反抗女子当政宁愿战败……
可笑的是,死在东硖石谷的两名将领,是全军最骁勇善战也是最忠心的将军。
这件事与符危有什么关系呢?
答案是没有直接关系,只不过当时抓出那名契丹细作的人,正是符危旧部。
符危曾与赵子仪合谋通敌过,但征讨契丹之战,他完全没有参与通敌,他只是让人在一个“恰当”的时机抓出细作。
甚至,时至今日仍然没有实质性证据能够证明此事是出自他的授意,因为那名旧部早已战死,说是巧合亦无不可。
魏潜也只是根据结果去推导过程罢了。
可怕的是,符危远在千里之外,根本无法及时了解战况,只是凭着对赵子仪等人的了解,对主将性格的了解,早早布置了一个极其细微的举动,便推动了整局棋。
而后,他又及时站出来,主导联合突厥大败契丹。
若说东硖石谷之战惨败是人为谋算的极致,那么后面的道门惨案,便充满了命运的布局。
符危发出的第一份密信是命人将人带回,并没有想要杀他,但这封信被崔玄碧手下的人截住了,这个危机才导致符危转念痛下杀手,而符九丘恰好听到之后连夜逃离。
符危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怎么可能容许留下这么大一个隐患?
可惜他早年官职不算高,手中势力也一般,因此便将符九丘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了赵子仪等人,而当时他们势力盘踞北方,符九丘便只能逃亡江淮一带,在山中隐姓埋名。
后来他们隐隐感觉到符九丘在联系旧部查找证据,于是更加不肯放过他。
赵百万也是因此才获得赵子仪等人的支持把生意铺到江淮一带。
彼时符九丘外出办事时偶然在水边救下一个少年。随着那些人势力越来越庞大,而符九丘身体每况愈下,在他察觉苏雪风身形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后,便起了让他替代自己寨主身份的心思。
因此,才有了二人共用一个身份之事。
符危早就知道,山寨解散之时符九丘已死。
他起初并不担心符九丘有什么证据转交到下属手里,就那帮乌合之众,背后完全没有什么势力,就算拿着证据也不能如何。
然而,后来他惊觉苏雪风所在的道观观主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与太子搭上了关系,这就由不得他不防了!
一查之下,竟还有惊喜,符危发现那观主乃是平阳长公主的绿林军头领之一,手中握着巨额财富。
于是他仔细布置,在太子的人带走观主之后,上山杀人灭口,搜查藏宝图,之后嫁祸给太子。
事后,他又故意让人把道观被屠的消息透露给观主,致使他绝望之下行刺太子,自寻死路。
太子所为之事本就见不得光,被人算计之后还得担心尾巴处理不够干净查到自己身上,只能捏着鼻子扫尾。
看似算计的毫无破绽,本质上却是在被种种巧合推着向前走,在命运的棋盘上,没有绝对的赢家。
回过头去看,引发这一切的蝴蝶翅膀,竟是崔玄碧为扳倒符危截的那一封信,引起的飓风却扇在了他的孙女身上。
如此大案,只是问审便足足用了两个时辰,当前因后果捋清楚之后,便暂时退堂。
事实上,刑部开审之前早已量刑完毕,并且得到了圣上首肯,今日也不过是给一个结果罢了。
崔凝与道衍直接离开了,害她师门的凶手已死,他们又没打算报复到符家其他人身上,等这个宣判结果毫无意义。
早上被乌云半遮的太阳,这会儿已经露出,上升的气温渐渐融化积雪。
道衍道,“你说师父葬在城东,我们找个时间去拜祭一下,给他腾个地方吧。”
“嗯。”崔凝抓着他的衣袖,“大师兄先跟我回家。”
道衍迟疑片刻,点头,“好。”
二人坐上马车,没再说话。
之前道衍并不知道整件事情全貌,今日亲自听完审问,看到诸多证据,才知晓原来师父竟是自愿接纳太子的拉拢,他们在出事之前便意识到了危险,所以师父才会说解散道观……
许久之后,道衍才忍不住道,“师父已经避世那么久了,为何会同意太子的拉拢,他是为了找靠山保护道观?”
因为此事与案子没有直接关系,所以在审问的时候只是带过,但是魏潜已将此事查的一清二楚。
崔凝压低声音道,“太子是个什么处境,谁人不知,他自身且难保呢,师父又不是真的山野老人,怎会不知这山不稳当。”
若非知道太子不一定靠得住,也不会提前准备把她送走。
整个道观里,除了她在尘世还有个家,别的师兄们大都了无牵挂。崔氏把她送出来是为了让她活下去,就算送回去之后家里仍然容不下,至少以崔家的权势,很轻易便能安排别的去处。
她心中怅然,向后靠在车壁上,“你也知道师父手里的藏宝图原就是替人保管。藏宝图的消息泄露出去,引来多方觊觎,很多人不信藏宝图已由旁人托管,几个绿林家族不堪其扰,于是便想要借此投靠一方势力,师父也想赶紧脱手,才会替他们牵线。”
道衍气道,“他自己活的潦草随意,倒把旁人的事情当圣旨一样!”
“不全是为了别人。”崔凝说着忍不住笑了一下,“咱们道观的规矩乱七八糟,我一直以为师父只是寻摸个道观避世的俗人,却才知道,他在做绿林军之前竟真是个道士,还是正儿八经上清茅山宗弟子。”
绿林军头领并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但他们大都是江湖人士,加入长公主麾下时报的也未必是真名,事情又已经过去几十年,监察一处为了查此事,真真是费了大功夫。
道衍想不明白,“你说是牵线,那他后来怎么就接受太子拉拢了?”
崔凝凑近他,轻声道,“李唐尊老子为祖,尊崇道家,而今……”
而今圣上厌道崇佛,上行下效,民间也处处兴建寺庙,更甚至有不少道观尊像被砸,里面铸了佛像,这于道家而言,无疑是往心口插刀。
“可能师父也不甘心吧。”她道。
道衍听罢,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才一脸迷茫道,“看不出来,师父还有这般大志向。”
是啊,谁能想到那个抠抠搜搜,喜欢背着徒弟偷吃的邋遢“假道士”,竟然是真正的一心向道。
“怪不得他那么穷!”道衍反应过来,把大腿拍的啪啪响。
当年的绿林军其他头领带回的财富堆积成山,家里都放不下,只能找地方藏起来,闹得无数人争抢藏宝图,他也是头领之一,手里的财富应当足够他挥霍几辈子了。
道衍知道那老头手里松的很,平日在外云游时常挥金如土,他便以为是被老头给祸祸没了,可那么多钱财,就算如此挥霍也不至于最后穷到整个道观都快喝西北风去吧?
如今想来,他怕是把钱都拿去养其他处境艰难的道观了。
再往深里想,他会接下那几个绿林家族的烫手山芋,说不定是因为人家许了什么好处。
上清茅山宗是当年道家最强盛的一派,弟子遍天下,那些钱财虽多,但倘若拿来养几十个又或几百个道观,根本撑不住几年。
道衍忽而又狐疑道,“你不会为了阻止我报仇,故意骗我吧?”
崔凝登时秀眉倒竖,“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
道衍很是中肯道,“道明就是这种人,你跟着他长大,也不好说。”
想到道观出事那天晚上,二师兄骗她方外寻刀的话,崔凝难得被噎住,况且她骨子里确实不是多么敦厚老实。
崔凝恼羞成怒,“我不会拿这种事骗伱!你若是不信,回头我让监察司那边把师父的老底给你送来。”
道衍一口答应,“好。”
“哼!”崔凝快气炸了,大师兄当年也没少哄骗她,这会儿竟然反倒开始怀疑起她了?瞧瞧这师兄妹做的,信任在哪里?
她敲敲车壁,吩咐外面的护卫,“去监察一处找韩开,从他那拿绿林军头领的密卷。”
第507章 婚期
崔凝还真没有骗道衍,观主是有目的的接触太子,但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成为整个道观的催命符。
这七年多的日日夜夜,那天晚上的回忆总会时不时的冒出来,每当想起那个画面,崔凝便会觉得就算把符危碎尸万段都不够解气。
有些事情不能想,越想越恨,越想心里越不甘。
“我们把师父送回江南道吧,到时候你……”崔凝想说到时候择一处清幽之地建个观,再学师父那样收些弟子。
她有很多描绘未来的说辞,但将要出口时,突然便想起了陈元。那时他们也坐在马车上,她向他说起将来美好生活,可惜……
这件事在崔凝心里多少落下点阴影,觉得说这些不吉利,于是说一半便停住了。
道衍不解地看向她,“到时候怎么着?”
这时马车行速慢下来,崔凝朝外看了一眼,“到家了,到时候再说。”
两人回到崔府,简直像两滴水掉进油锅里似的,满府的小厮侍女都惊动起来。
“大人回来了!”
“二娘子回来了,二娘子回来!”
一群人满脸带笑,有的喊“大人”,有的喊“娘子”,好不热闹,瞬间将人从满是仇恨的冰冷世界里拉进热闹的人世间。
道衍心中触动,看向崔凝的笑脸,表情也松缓了几分。
青心青禄急匆匆赶到正堂,冲二人欠身行礼,“见过娘子,见过道长。”
崔凝道,“这是我大师兄,自家人就不必多礼了。”
青心尚能自持,青禄已经笑开了花,端着茶果放到两人之间的小几上,语气中欢快满溢,“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这回是不是能在家歇上十天半月?”
“能……吧!”崔凝不是很确定。
两人坐了没多会,崔道郁和凌氏便到了。
道衍实际年龄与崔道郁差不多,但与崔凝同辈,见师妹父母进门,立刻起身作揖礼。
崔道郁疾步上前扶起,“你来家里就是来自家,不必如此多礼。”
“快都坐下说话吧。”凌氏笑道。
几人落座,略略寒暄几句之后,崔道郁道,“迁都在即,道长不如同往神都?”
凌氏笑道,“阿凝马上就要及笄了,她自幼在道观长大,承蒙师门照顾,若是及笄礼时能有你在场才叫圆满呢。”
道衍原还没想好该何去何从,谁料进门屁股还没焐热就被夫妻俩安排好了去处,还是他完全无法拒绝的理由,“好,不过去神都前,我得先回一趟江南。”
崔凝解释道,“我师父葬在城东,我们打算带他回去。”
崔道郁道,“那可马虎不得,得选個吉利日子起,最好在清明之前入土。现下刚刚过完年,距离清明还有两个多月,你们不如先去上柱香,添抔土,将迁坟一事告知他老人家。”
看风水、迁坟本就在道士业务范围内,道衍和崔凝也都学过,但他们默契的选择简便行事。
凌氏只看神情便意会到两人的意思,便没有大包大揽,“我们也不知道家还有没有别的规矩,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交给你父亲操办,反正他近来在家闲着没事。”
崔凝道,“好。”
道衍拱手,“那就先谢过二位了。”
“忙碌这么多天,怕是累坏了。”崔道郁看向道衍,“夫人早已备下客房,我先领你去先歇着吧,暮食之后再叙话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