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暄在清灵湖畔找到司绒,她身旁跟着一男一女,正在谈笑散步,背后是粼粼波光,司绒的身影在粼光里虚化。
他遥遥望着,眼里被粼光闪得刺痛,突然陷入了低迷的情绪中,他这才意识到,司绒并没有把那个吻当真,她进退自如,游刃有余,甚至不愿在分离时与他告别。
阿兰娜瞥了一眼那道稍显落寞的背影,苦恼地说:“怎么办呢,这位太子殿下看起来伤心了,你喜欢他吗?”
“喜欢,”司绒看着远处草坡,“但他是北昭太子啊……他不会入赘阿悍尔,我也不会嫁入北昭困于四方宫墙。”
所以,停在这里刚刚好,起码,她知道什么是亲吻了。
“你是阿悍尔草野上策马扬鞭的公主,说不定他也不舍得把你困在宫墙中呢,如果,”稚山抱着刀,说,“我是说如果,他追回来了呢?”
“啊,”司绒轻笑,“那便和他试试。”
封暄没有听到这些对话,他望着越来越近的边境线,荒芜的八里廊像草野上的一道长疤,刻着双方数百年的对峙与旧仇。
但如今对峙之势化解,旧仇推翻,这片荒芜的土地将要搭建起高墙新屋,草原的遥铃和中原的歌舞将在这里交互,阿悍尔和北昭会一同走上崭新的路。
可他呢?
封暄握着缰绳。
他的陷入像是宿命,从他见到司绒的第一眼起,就很难移开目光,人群中他会第一个找她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便忍不住转头看,只要没了别人,他便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她。
他以身设局,反而让自己溃不成军。
封暄勒停了马匹,转头看向无边的绿野,梦里她离开的背影突兀地浮上脑海,刺得他胸口阵痛。
不能,不能就这样结束。
你得给我一个名分。
封暄突然掉转马头,往九彤旗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反转结束。
太子肯定会要到一个口头名分的啦,在这条if线里他们比较和谐,没有敌对立场,太子会更撩一点,甜就完事儿了。(btw喜欢看男主撩女主,看阿勒!龙可羡多纯呐,前期全靠阿勒搞气氛。撩、暗示、撺掇,直到越来越过分。)
下一篇番外——大婚。
第84章 番外·大婚
◎小阳春◎
“第, 第二十八封信。”
易星像风似的卷进帐篷里,后边跟一黑一白两只细犬。
帐篷里接二连三地蹦出轻笑声,塔音拍拍阿兰娜的手臂, 两人戏谑地看司绒一眼:“总算是最后一封了,这信送得一日比一日早, 再这样下去, 太子殿下该杀到阿悍尔来了。”
婚期定在三月中旬。
司天监定的日子原是在六月, 但据说当时呈上去的折子沾了墨迹, 被打了回去;司天监李大人诚惶诚恐地再拟了第二份,看得眼珠子似的亲自送到镜园,哪知道又被打回来, 这回是说纸上熏的香冲撞了太子。
司天监出得了头的都是人精,当即把折子塞回袖中, 避在廊下和九山大人凑首问道:“接连两封折子不合上意, 这属实是下官处事不严考虑不周,唉……您看殿下都喜欢什么味儿的香?”
九山懒得和这些油头滑脑费口舌, 点拨了一句:“您这香熏的,跟六月天儿里的臭汗似的,殿下不爱这口,我倒是听说小阳春里花香沁雪, 又清又雅,合咱们殿下的口味。”
嘿, 殿下就是想早日过完大礼嘛。
这么一点,司天监不眠不休忙了几个日夜,终于挑了个好日子, 把折子写得漂亮, 当日就批下来了。
就是小阳春!
按着规矩, 司绒要提前一个月回阿悍尔,而她前脚刚走,在路上的第二日便收到了封暄的信,自此每日一封,从无间断。
司绒捏着颗果仁儿朝那轻轻一丢,塔音拉着阿兰娜轻巧地避开,笑闹着钻出了帐篷,易星也退到外头。
光影一明一暗,白灵咬着装信的薄革卷,拿脑袋直拱司绒的小腿,不摸就不给的意思。
司绒朝提提和白灵抛了俩干奶块儿,捞起薄革卷,没急着拆,先拿在手里搓了搓,喃喃:“越来越薄了。”
越来越薄就意味着封暄的耐心告罄,说不准真能干出杀到九彤旗来的事儿。
她慢条斯理地拆起信,果然只有薄薄一张,上边没写什么,画了一个歪头歪脑的蟒袍青年,衣带松垮,肩头立着只呆鹰,一人一鹰都望着北边的方向,北边则画了一大片火红的司绒花,细描慢勾,画得很是细致。
司绒伸指,把那蟒袍青年描了一遍,从头到脚,最后定在寥寥几笔勾出的五官上,念着:“我也想你。”
木恒咬着肉干,在帐篷外边探头探脑:“苍鹰成了传情的鸿雁,你们太折腾我的鹰了。”
“胡,胡说,”易星耿直地说,“这鹰就是殿下驯来传情的,不是你们阿悍尔的传讯鹰,就这么十几只,传得都瘦了。”
木恒“扑哧”一声,笑得前仰后合,嘴里的肉干掉落在地,白灵从帐篷里出来时头一低,夹着尾巴顺走了肉干。
“碍事。”稚山一手提一个,把这瞎凑热闹的俩活宝摁走。
二月底的天碧蓝,游云浮絮,云边贴着金光。
帐篷淋上金顶,人们捧红抱金,笑语欢声在照面中迸出来,整个九彤旗都洋溢着喜气。
*
阿娘进来的时候,司绒正把信装匣子里,厚厚一摞,匣子像个吃撑的胖娃娃,搭扣怎么都合不上。
“小蛮,来。”阿娘坐在小榻上,手里捧着一只绘红点翠的羊皮卷,神情瞧起来很有些跃跃欲试。
司绒猜到什么,迟疑着挪步,坐得别扭,想说该懂的不该懂的她都懂透了,可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阿悍尔女儿成亲前啊,做娘的都要帮着盘一盘嫁妆,你的嫁妆呢都在册子里,句桑亲写的,盘得比阿娘还细,你回头自个儿瞧。还有一桩事,便是这夫妻敦伦……欸,小蛮,司绒,不许走!给我坐这儿!”
阿娘说着说着声儿便高起来,司绒刚站起来,被这一喝立刻乖觉地坐下,心里默念着几句偈语。
“你这孩子,羞成这样,若是新婚夜将暄儿踹下床可怎么好,”阿娘瞅着司绒,怕她看着机灵内里放不开,加上这一身傲脾气,不免忧心忡忡,“这本是一桩快活事,你这性子,别倒过来你二人新婚夜在床上干仗……”
“阿娘……我不羞,”司绒挽住阿娘的手,脸都烫起来了,眼里水潋潋的,破罐破摔地把那册子潦草地翻了翻,“看了,成了,明白了,保准儿不干仗!”
“你瞧瞧便懂了?到时候可别走岔道……”阿娘狐疑地看她。
“?”司绒耳朵嗡嗡的,盯着阿娘看了半晌,才泄气似的垂头,把册子拨得哗啦啦响,心说她同封暄玩儿的那些花样,都够再绘五本册子的了。
纸页晃出虚影,司绒闷声说:“走不了岔道,我试过了。”
“哈?”阿娘愣了半日,忽地一拍手,开怀笑起来,“阿娘还怕你们讲究北昭那些陈规腐矩呢,咱们阿悍尔不讲究那个,就讲究个痛快,知道怎么舒坦就好,阿娘再教你……”
“阿娘,”司绒往她口里塞了一颗蜜枣,堵住阿娘的嘴,“枣甜,多吃几颗,这些高招妙法还是留给阿勒吧。”
“那浑小子!”阿娘眉毛一竖,“说给什么事儿绊住了脚,连你成婚也不回。”
说到这个,司绒有些感慨。阿勒给她的添妆是山南海商之利的两成,且不归阿悍尔,单单入她一个人的金库。阿勒与封暄合作拓长了山南航道,阿勒保北昭商船在赤海、乌溟海畅通无阻,自此能够对北昭船队造成威胁的只有天灾,再无人祸,作为报酬,阿勒要抽取三成利。
如今两成给了她,银子是次要的,他知道司绒的野心在哪儿,她想让阿悍尔走出自困的蛰居内陆,眼望海外,路达八方,所以阿勒就在陆路之外,给她开了一个场,也启了一个头,看她能玩儿到什么程度。
“留一坛子酒给他启。”司绒宽着阿娘的心,然后面不改色地把册子藏到了身后。
半月忙碌,九彤旗连只闲立枝头的雀儿都找不到。
到得启程出九彤旗这一日,骏马开道,蹄踏红尘,遥铃悬角,一路浩浩荡荡地南行,在一线连绵的白色浪丘上拉出了深深浅浅的印迹,这印迹从九彤旗延伸到八里廊,足足走了三天才出阿悍尔。
司绒摆弄着榫卯小物件打发时间,马车颠动时,车帘处漏进些许橙黄的光束,她抬手敲敲车壁。
稚山驱马跟在边上:“到八里廊……了。”
马车应声而停,车帘静静地垂着。
司绒察觉异样,撩起眼皮,小木球在掌心滚滑,问:“怎么了?”
没有人答话,风细细地吹。
她抛了抛小木球,正要掀帘子,边先听到了足轧雪地声,心口微微一动,刚刚镀上一层暖光的手指头有点麻。
不能吧。
愕然间,车帘自外被挑起了一角,是一只修长劲厉的手,橙黄光线随着动作涌入马车内。
她缓缓抬头,看到悬日就托在那熟悉的掌中,把那手指的影子拉得长,直直地铺到了司绒肩头,像在触碰。
“你怎么……不是奉使迎亲吗?”
“谁能迎你,谁敢迎你。”
封暄意气飞扬,他记着不能见面的规矩,只把手探入马车内,弯弯手掌,向她讨个甜头,侧额说:“我的妻,我亲迎。”
遥铃随风摆动,在“叮呤”声里,司绒笑,撩开额前珠帘,在他温热的掌心上亲了亲。
*
阿悍尔雪还没化,北昭枝头便已冒了春芽儿,天刚蒙蒙亮,街头巷尾的娃娃们绑着冲天辫儿,到处横冲直撞。
宫城外闹春,宫城内有序地忙碌着。
东宫里外是两个气氛。
外边轻声慢步的规矩早丢了,内侍宫女一身簇新袍子,在廊下像游鱼般穿梭,灯盏把东宫照得犹如白日。
九山听见里面殿下叫人,掀开帘子进去,下意识地就报:“殿下,还有一刻钟。”
说完杵着不敢动,心想殿下没问你开什么口啊,就算前头叫了十二次,次次问接亲时辰,也不代表这回也问时辰呐。
幸好这大喜的日子,殿下心里那丁点小缝都塞满了司绒公主,九山偷觑了一眼。
说不急吧,殿下已经问了十二回时辰,问了七回章程,问了二十五回公主那儿的情形。
说急吧,殿下始终在榻上坐着,手肘抵在膝头,手里把玩一枚扳指,镇定矜贵的模样,似乎和往常一般无二。
但细瞧瞧,还是有稍许不同的,殿下眼神挺虚渺,没个焦点,焦点都在都亭驿新娘子身上,飘远啦。
这一刻钟过得像一个月,九山数着今日得的赏钱,数得头昏脑胀时,外头东宫僚属连同礼部官员一溜儿跑进来,眉开眼笑地请殿下乘舆出宫。
封暄蓦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到铜镜前将自己看了又看,冕服得宜,神色如常,但他知道自个儿的心神在乱。
期待,想念,悸动,喜悦,还有紧张,这些情绪混乱而拥挤地充斥他胸腔,让他像个理智出走的毛头小子似的。
他走出内室。
又折返回来拿扳指。
再走出门口。
又折返回来把呆雁提上。
天色熹微,皇后一身正服,抬手理了理封暄衣襟,往他肩头拍了一把,呆雁在封暄手里扑腾着翅膀,热热闹闹地往廊下蜿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