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主任同心内的专家们正在里面急救,走廊另一端,秦烈岩搀扶着尹主任匆匆走来,尹主任走得飞快,以至于秦烈岩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她们母女被同事拦在门外安慰,尹主任调转目光,恨恨地盯住冉云素,随即抡起手臂啪地一个耳光响亮地打在她脸颊上。穆瑾惊得手一抖没有扶稳,冉云素侧身摔倒在走廊冷硬的地面上。
“妈——”
烈风刚好也疾步跑过来,拦在尹主任和冉云素中间,转身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冉云素的一侧脸颊肿了起来,嘴角渗出血丝,烈风焦急而心疼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穆瑾,送她回去!”
冉云素倔强摇头,“我不走,我要看到秦院长平安无事。烈风,对不起……”
“烈风!”尹主任怒气沉沉地喊住他,面色如大雨将倾,一字一顿,“如果你爸爸今天没事就最好,如果他有什么事,就是因为你的这个扫把星害的!秦家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
烈风过去搀扶了一下母亲的手肘想表达安慰,又不放心地踱回冉云素身边盯着她红肿的嘴角脸颊心疼得嘘气。
再没有比这更左右为难的了,最终,他像个两头不靠岸的游船,堪堪停步在两个人中间,盯着急救室紧闭的门用力闭了下酸疼的眼睛。
急救室的灯光熄灭,窗帘拉开,从里面走出来一名医生,垂着脑袋抓掉头上的帽子,抬头那一瞬几滴眼泪滑落下来,“送来得太迟了……秦院长……他,走了……”
尹主任的目光一滞,整个人瘫软地向后仰倒过去,秦烈岩也哭得不成样子,在场的医护慌忙搀扶着母女二人到别处救治。
冉云素听闻这个噩耗,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几步,穆瑾赶忙从身后抱住她,“素素,不是你的错,这是意外——”
玻璃窗外,医院的领导和员工站了一排,静默着……
玻璃窗内,秦烈峥垂立床前,哀伤地望着病床上已经没了生命体征的父亲。
烈风跪在父亲床前,握着秦院长的手,一声声哀痛地呼唤他。那呼唤一下下撞进冉云素的心里,她觉得自己此刻也如锥心一般疼痛。
这一刻对他们两兄弟来说太过艰难,生命中如山般存在的父亲,毫无预兆地轰然倒塌,悲痛来得措手不及,让人无法承受。
有工作人员来运走秦院长的遗体,他生前带头签署过遗体捐赠声明,将在身死之后捐出遗体用于医学研究。
烈风拉住父亲的手不肯松开,哭得痛不欲生。秦烈峥过来拉起他,将弟弟死死抱在怀里,“小风,别这样,你坚强点——”他自己亦是眼圈通红,泪如泉涌。
过了许久,烈风仍留在秦院长离去的那件屋子里,坐在一张椅子上,头靠着墙壁歪在一边,颓然地望着窗外。
秦烈峥走出来,“素素,先让穆瑾送你回家吧,这边还有一些后事需要他一起处理,你给他点时间。”
冉云素隔窗望着烈风的身影,点了点头。这一刻他难过得无以复加,她却什么都无法为他分担。
*
“你的腿又弄出很多伤来,今天不要随便走动了,乖乖躺着休息。”穆瑾帮她涂好药,嘱魏嫂帮她弄一点吃的。
“穆瑾,如果我可以开车的话,秦院长也许就不会出事了——”冉云素抬头望着天花板,视线无焦。
“你不许胡思乱想,这只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尹主任一定很恨我,说不定烈风也会恨我……你知道吗?他是因为我才错过了秦院长的最后一个生日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我……”
只因身处靶心,便成了众矢之的。
穆瑾不敢离开她,打了个电话回医院请了假,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她不再说话,一直很安静,只是一听见有车子经过的声音就会紧张,又不时就翻看手机,生怕错过了烈风给她的任何消息。
两个人就这样艰难地一直挨过了午夜,再到天明,烈风都一直没有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冉云素将脸埋在枕头里,她的世界开始褪色。
穆瑾也跟着抹眼泪,“素素,秦院长刚刚去世,他家里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尹主任又晕倒了需要照顾,他不是不理你了,等他忙过了这两天就会回来的。”
*
实际上烈风并没有用去两天那么久,第二天的晚上,他就带着一身疲惫回来了。
冉云素听到门响,抓起身边的拐杖不顾一切地走出去,看见真的是烈风回来了,她丢掉拐杖扑进他的怀抱里,紧紧地抱住他。
烈风也将她抱得紧紧的,像是要将最后一丝力气都用磬一般。
相互紧拥的两个人都脆弱至极,却谁都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语言来安慰彼此。
之后的一段日子总是非常艰难,彼此都有各自的伤口需要舔舐,分不出力气来抚慰他人。房间里最浓重的便是沉默,无休无止地沉默,她在画室里一整天一整天地画画,他在露台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时间仿佛窒息在沼泽地里,再也无法向前。
秦院长说过,这世上还有一样神奇的东西,叫做时间,你再努力都无法修复的事情,它最终都是可以修复的。秦伯伯,我可以相信你吗?为什么当年离开你留给妈妈的伤口,她用了一辈子都没有修复过。
也许时间只能医治那些肯继续向前走的人,若是你宁愿守在原地,画地为牢,也只好日复一日地腐朽,唯有依靠回忆里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鲜亮,时不时晾晒久不愈合的伤痕。
“别抽那么多烟了好吗,我照顾不好你,所以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冉云素拿掉烈风手中的烟,在烟灰缸里熄灭,里面已经戳满了长长短短的烟头。
“我没事。”烈风哑着声音,轻轻咳嗽了几声,“你画了一整天,累了吧,去睡吧。”
“我要你陪我……”她只一条腿站在他面前,执拗地靠在他身上,像是在警告他,只要你一离开,我必将轰然倒塌。他的身上很凉,大概是吹了太久夜风的缘故,她用尽全力还是无法温暖他。
冉云素在心里唾弃自己,她这样示弱地站在他面前,和摇尾乞怜又有什么区别。好容易将一颗心举到和他平等的位置上,现在却只剩下一副残躯来博他同情。她倾尽全力,就是无法松开箍在他身上的手臂。
烈风拗不过她,俯身将她抱起来,送回卧室,在她身边躺下来,“现在睡吧——”
她靠近他的身体,想亲吻他。
他侧过脸躲开了,“我吸了烟,味道不好闻。听话,快睡吧——”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渴望她,他不再对她如火般炽烈,他,要走远了吗?要丢下我了吗?
冉云素一这么想,就觉得不可自抑地难过起来,她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眼泪一滴滴渗进枕头里。他就漠然地躺在她身边,无暇顾及她的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也许,八成,不一定,说不准……还有个二更~~~
☆、风大路远,江湖再见(一)
冉云素深呼吸三次,提着煮好的汤走进尹静祎的病房。极致的吐纳并没有让她变得勇敢,反而有些醉氧似的微微眩目。
她是主动送上门来给她出气的,她心里憋着对她的恨意,总要宣泄出来,或许宣泄之后,她便可以拾得一点点的谅解和救赎,哪怕回到从前的冷漠也好。
那壶倒霉的汤羹被一手打翻,下场不出所料。不锈钢汤煲砸在地上发出脆响,热汤淋在她的裤子上,布料染着汤汁还冒着热气。
烈风推门进来,意外地看到冉云素站在里面,眉头紧蹙。他快步走过来,低头看到她右侧裤腿上湿了一大片,紧张地问,“烫到了吗?”
冉云素摇摇头,“没有感觉的。”谁说假的东西不好,起码不会受伤。
他送她出去,转身回了病房。
“你还是要跟她在一起吗?她们母女两个害秦家害得还不够吗?”
“烈风,你爸爸现在跟那个女人死在同一个忌日,她满意了吗?如果不是她们,我们一家人还好好的在一起!你知道你爸爸一辈子救过多少人吗,他不该这样不得善终!”
“如果你一定要跟她在一起,好,那就不要再回来,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总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的——”
……
字字见血,句句诛心!
紧闭的房门内,烈风沉默以对。母亲刚刚经历丧夫之痛,他不忍反驳她,即便如此负隅顽抗也要花费他很大的力气。
父母健在时,他觉得失去他们的那一天非常遥远,现在不是了,父亲就那样匆匆离去,连最后一面他都未能得见。
烈风低头看手机里进来的一条短信。
【r素】好好陪陪你妈妈,我先回去了。
*
春去夏来,万物生机盎然,蓬勃葱郁,似乎一切都重新回归旧时轨道,不疾不徐地从容向前。
他们依然深爱彼此,依然能给对方灵魂最深处的震颤,只是彼此间小心翼翼的那根尖刺已经筑成了藩篱,变成一排利刃横亘在他俩之间,除了她的残疾,还有秦院长的死,尹主任的永不原谅和势不两立。
隔着这座藩篱亲密相拥,两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并小心翼翼,稍不留神便有人被刺得遍体鳞伤。
“这次还是去鲥市工作吗?”冉云素窝在沙发里,看烈风整理行李箱。
“嗯,之前休息了太长时间,很多工作都耽误了,这次可能会去得久一点。”他放下收拾一半的箱子,过来坐在她旁边,双臂将她圈在怀里,“素素——”
她没说话,只是拱在他怀里,紧紧地拥抱他,努力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烈风,你不要忘记我。”
*
烈风离开鲸市后一个星期,穆瑾之前去非洲医疗援助的申请也被通过,去了全世界最最贫困的地区塞拉利昂开展为期十个月的医疗援助工作。
“秦烈峥,我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申请被批准,不过也好,你可以有很长的时间想清楚,这段时间会不会经常想起我,会不会时常担心我,会不会每天都在关注非洲地区的新闻……如果所有的答案都是yes,那恭喜你,你已经爱上我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要如实告诉我。”
“以后的早请示晚报告可能就能省则省了,那边通讯不畅。还有,想了解最新的非洲资讯,敬请关注cctv国际中文频道的《走近非洲》以及调频fm139.6的《非洲之声》,播出时间我都发你邮箱了,有种你就忍着别去看。你打开看我能收到已读提示的哦。”
夏日午后,秦教授从穆瑾手中接过了第五条围巾,细白如雪。艳阳下,背脊上的那层细汗倏地就散了,他被她即将面临的未知的危险慑住了,在她尚未置身其中的时候。
“你,自己管好自己——”
“万一我客死他乡了,你会不会去给我收尸啊?”
“真有那天的话,你会盖着国旗回来的,用不着我去。”
“别紧张,我才舍不得死呢。”她斜斜地咬着唇,眼尾高挑,“要不要来个吻别?”
他无奈地瞪了她一眼,不做犹豫地转身离开,手里紧紧攥着那条白围巾。
“等到天气再冷到需要用围巾的时候,我就回来了,不喜欢的话接着给你织!”穆瑾朝他背影大喊,声嘶力竭得有些悲从中来。
热热闹闹的重逢,轰轰烈烈的相爱,突然间大家各自散去远方,一切都重归冷清。
冉云素拨通的程诗如的电话,“小如,我愿意去法国准备画展——”
*
“风宝,烈风已经三天没有打电话给我了……他会把我忘掉吗?他发来的信息,我只读得到平淡的语气,他一定还在怪我吧……秦院长的事情,我真的很难过……他之前几天还说过让我当他是爸爸……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会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我……”
“风宝,我真的很想他,不想离开他……风宝,你说他和别人在一起会更快乐吗?如果我像妈妈当年离开秦院长一样离开他,他也会重新拥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正常人生吧……一想到和他分开,我就特别特别地难过……”
身边的电话屏幕上一闪而过,铃音还未响起,来电已经挂断。冉云素赶忙拿起来翻看,是烈风打来的,这么晚了他还没睡,是突然想和我聊天吗?
她抱着手机等待,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电话没有再拨过来,溺水的窒息感重新浮上胸口,是不小心拨错了吗?还是反悔了?
冉云素回拨了烈风的号码。
“喂?”一个慵懒的女声,像是睡意正浓时被吵醒,带着不耐烦的戾气。
她赶忙低头看手机上的号码,没有拨错,“烈风?”
“他睡了,不然你明天再打来……冉小姐?没要紧事儿吧……”电话被切断,这一句略清醒的语音冉云素听出来了,是唐姿玟。
她抱着手机点进唐姿玟的微博,昨天下午15:17的一条新内容:“重返鲥市,一切美好的回忆都在——”配图是她本人轻舞飞扬的一张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