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大起,空旷的文德殿广场上响起歌声《正安》:
穆穆睟容,如天之临。赫赫明命,如玉之音。
虔恭出门,礼容兢兢。涂山生启,夏道以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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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人马一出了宣德楼,报信的小厮已飞奔回孟府。翠微堂里的观礼女眷们便都停了家长里短,将偏厅、宴息厅里的小娘子们唤来,转去木樨院,恭候发册使上门。
礼部、太常、宗正、内侍省、尚书内省、中书省等七八个衙门的官员胥吏们都开始最后检查皇后出阁的每个细节。应奉御辇官盯着手下三个小吏,再三叮嘱。自听香阁至家庙告庙,皇后肩擎辇官便有四十八人,头戴双脚乌纱幞头,身穿绯罗单衫,腰系金涂海捷带,将听香阁外的小院子挤得水泄不通。那次供应的十四人和十三个辇官实在争不过尚书内省的尚宫们,只能等在木樨院的院子里。
二门外五十三位辇官也已再次整装素容,静候皇帝在二门迎接皇后。一路肩辇经过的道路两侧,均设了步障,殿前司禁军沿路把守,严禁无关人等靠近。广知堂内太常寺管辖指挥使搁下手中茶盏,走到台阶上,见宽阔的院子里和廊下二十四名歌工已站起身朝自己行礼,十分满意,挥了挥手,一百九十位乐工带着箫、笳、笛、羽葆鼓、拱宸鼓、铙鼓、小横吹灯乐器,浩浩荡荡跟着往木樨院而去。
听香阁里,得了信的程氏、魏氏、杜氏三人赶紧起身,仔细帮着尚服女史检查九娘的祎衣和九龙四凤冠。
深青色祎衣上绣十二重行五彩雉纹,内衬素色中单,朱色罗縠缘袖缘边,深青色彩雉纹蔽膝,朱锦绿锦滚边的深青色大带,青色革带,系白色双佩、双大绶、三小绶。小绶间系有章彩尺寸同赵栩身上一样的三个白色玉环。
尚书内省的尚服女史一一检查完毕,确实万无一失,这才送了一口气,躬身行礼道:“禀娘娘,一切皆已妥当。”
九娘戴着的九龙四凤冠,两侧还有十二支大小花枝,左右各添了两个博髻,足足有十多斤的分量压在头上,她不便点头,只抬了抬手,微微笑了笑。
七娘看着九娘被粉敷得一片雪白的妆容,竭力抿唇,想忍着笑,终还是噗嗤笑了出来。那么好看的阿妧,此刻看起来和当日嫁入门的大嫂、二嫂也很相似,皇帝能认得出来么?
尚书内省的两位尚宫,视线掠过七娘,面上微笑不减。程氏趁隙瞪了七娘一眼。
众人浩浩荡荡出了里间,候在外间的范氏、孟彦卿之妻刘氏赶紧带着一众女眷向九娘行礼问安。九娘却停住了脚,柔声问道:“琅琊郡夫人呢?”
林氏正在最靠门处,先前好几夜她都兴奋紧张得睡不着觉,在听香阁站了两个多时辰,正靠在宝相身上打瞌睡,被宝相捅了几下,才意识到九娘找的是她。从昨日礼部宣敕书后,她这个奴婢出身的孟氏三房侍妾,也是诰命夫人了。
“奴在这里!娘娘万福金安——”林氏赶紧探出头去,却紧张得迈不出脚,干脆深深福了下去。
九娘快步走到她面前,扶起了她,微笑着给林氏行了一礼:“妈妈1生育之恩,时刻感念在心,日后还请常随母亲一同入宫来走动。”因林氏作为皇后生母,有了诰命在身,往日的姨娘二字,便和林氏再无干系了。
林氏今日也按郡夫人的品次大妆,身着从三品翟衣,头戴花钗冠,格外明艳照人,听到九娘的话,想到幼时担心她长得太胖嫁不出逼着她少吃饭,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哽咽道:“娘娘大喜,请娘娘放心,奴在家中一定好好服侍夫人和郎君。”
九娘又侧身对程氏行了一礼:“妈妈性子直爽,还请母亲多多包涵她。”她抬起头含笑看了七娘一眼。
七娘打了个激灵。
程氏赶紧扶起她:“这是自然的。娘娘但请放心。待端午节,我们一同入宫觐见娘娘。”
“还请娘娘前往正厅受册宝。”尚宫轻声提醒九娘。
大门外,孟建率领众郎君按纳采那日一应准备。接了邓宛和孟在,一同上了肩舆,往木樨院发册。
眼见发册使、副使到了,两边的乐官看着指挥使的手势,鼓乐齐鸣。
歌工高声吟唱册宝入门的乐歌《宜安》:
款承祗事,时惟肃雍。跪奉册宝,陈于法宫。
以俯以仰,有仪有容。明神介之,福禄来崇。
乐声止,仪式如纳采仪。一切按部就班,最后邓宛和孟在高声宣读:“邓宛|孟在奉制授皇后备物典册。”
九娘上前受册宝,众人跪拜册宝。孟建将谢恩表献给邓宛。
礼毕后,孟在笑道:“官家应该也已出宫了,圣人先去告庙辞别祖先吧。”
九娘脸上一红,幸亏敷的粉极白,显现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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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赵栩登基以来,卤簿礼仪一切从简,能省则省,礼部为此多次修改礼、乐、仪卫、舆服等条例。今日帝后大婚,礼部尚书一早便私下征询了张子厚的意见。得到一个“多多益善”的答案,便定定心心精神抖擞使出了全身解数。
经赵栩御批后,皇帝迎亲用仪卫六千八百八十九人。比起立朝初期的大驾卤簿的两万零六十一人,已经少了三分之二。但依然浩浩荡荡,自文德殿内,直至自南边的端礼门,也只见得到旌旗黄盖伞扇无数,各类刀、矛、钺、枪、戟、斧、盾、槊在各个方阵中闪闪发亮。自第一引开始,共有六引,随后是金吾纛槊队、六军仪仗队、龙墀旗队、八宝舆;跟着是殿中伞扇、舆辇;再有六百一十四人的驾后部、扇筤、大辇、太常后部鼓吹、黄麾幡一步甲前队、金吾左右道牙门第二门、前部黄麾仗、金吾左右道牙门第四门、步甲后队、后部马队。最后是次正道黄麾一。次重翟车。次正道后黄麾一。次后殳仗等等。
第一引的两位清道已经到了南门大街,次重翟车还没能出宣德门。沿着御街,一直到南门大街,转至翰林巷,一路仪仗行幕皆已完备,黄土铺地,内侍沿途洒水避尘。青色步障后,是密密麻麻的士庶百姓。远远宴乐声方从宣德楼传来,御街近南门大街的百姓们已欢呼起“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端坐于玉辂之上,四柱帷幕间,隐约得见他含笑的面容。千思万想,千辛万苦,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赵栩丝毫不想掩饰自己的高兴。
玉辂旁的一匹大理矮脚马上,荣王赵梣抱着一只颈系红绿绸花的活雁,小身子微微后仰,脸颊上还有一处红印,他抱着两只雁儿,却不妨被其中一只啄了一口,硬撑着没掉眼泪。如今那只罪魁祸首正安安稳稳地被陈太初抱着,时不时还瞟上赵梣一眼。
帝后大婚,虽然以孟府为皇后行第,却也不能遵从民间婚礼的规矩。九娘在娘家的告庙礼,庄重肃穆。孟建的训示自然也按礼法变成了:“戒之戒之,夙夜无违命!”
程氏面东而立,为九娘施衿结帨(shui同睡音):“勉之戒之,夙夜无违命!”
阶下的林氏心里却想着,佛祖菩萨道君保佑皇帝永远不纳妃嫔,都听九娘的话,不违命。
九娘拜别双亲,登上肩舆。众人浩浩荡荡簇拥着肩舆往二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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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栩大步流星进了广知堂时,孟建赶紧起身行礼。
赵栩难得对孟建这么好的脸色,一手扶住了他,转头接过赵梣和陈太初手中的活雁,双手献上,笑道:“岳丈无需多礼,当是小婿拜见岳丈才是。”话未完,他已经深揖下去。
孟建抱着两只活雁,吓得赶紧侧身避开,却也受了半礼。他紧张地看向赵栩身边的奉迎使张子厚和副使陈青。
陈青含笑不语,张子厚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笑,眼风却转向一旁蠢蠢欲动的礼官。
礼官被张子厚这眼神一飞,只能在肚子里叹了口气。什么礼什么规矩,唯独不能框着官家。
官家任性。
鼓乐声大作,三百余乐官卖力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