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元宁帝便疏远了柳悦。
柳悦又不是傻子,在宫里住了半月,就与太皇太后说要回家去,寻个理由,说是家里她弟弟的生辰要到了。谢太皇太后道,“孝悌友爱,这是好事。”
并未拦她。
在柳悦出宫时,还赐了她一套不斐的红宝头面。苏太后见状,也赏了柳悦一对玉璧,还说让她闲了只管进宫来。曹太后有多不喜柳悦,苏太后就有多喜欢柳悦,主要是,苏太后觉着,柳悦虽然性子有些辣,可心思是个正的。不似曹萱,面儿上看着娇娇柔柔地,一肚子心眼儿不知道用在正经地方。
柳悦这样的性子,自然不是干受气的,她一回家就跟家里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道,“我原也没说错,她一个表妹,陛下一国之君,就在她房里画眉玩儿。我不过说她几句,说也说的堂堂正正,就是陛下问我,我也是一样的说。可陛下后来问也没问我,就待我不如先前了,可见是受了曹氏的挑拨的。今便如此,以后要如何呢?”
柳悦并没有就爱上元宁帝啊什么的,这年头的贵族教育,并不是情啊爱的,柳悦既是要做皇后的,她先想的是后位的责任。她当然也盼着跟元宁帝像当年仁宗皇帝与谢太皇太后一般,可一进宫,见了曹萱就知道元宁帝专情这事儿怕是不易。但退一步,如康宗皇帝与苏太后一般也行,起码是个举案齐眉。如今看来,这样都难的。元宁帝明摆着信曹氏超过她,既如此,柳悦也不是在宫里受气去的,她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回家商量对策来了。
温慧郡主道,“你这孩子脾气也大。”
柳悦道,“娘你不晓得,联起手来欺负我呢。我要没点儿脾气,早憋闷死了。”
温慧郡主更恼曹氏,也是生气,只是有些话不好让闺女听到,便令闺女先去歇了,复与丈夫商议,“这可如何是好?倘以后大婚只得一后位虚名儿,阿悦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柳煜冷了脸,“真欺人太甚!就是先帝当年纳侧,也是大婚一年无子,才有的侧室。”柳家当然不能让皇帝只守着他家闺女,但正宫皇后,一国之母,你起码得知道尊重她才成啊。
柳煜摆摆手,道,“你莫急,先不要让阿悦进宫了,我去与父亲商议。”
其实,说来都是太宗皇帝之母胡氏给宫里带坏了风气,一个个的觉着生了个皇帝儿子就能无法无天作威作福了。柳扶风听了儿子所说,就叹了口气,道,“皆胡氏之过也。”
柳煜他弟柳灿道,“曹家定是想抢在咱家前生下长子的。”不然,不能这样火急火燎不顾体面的。
柳扶风道,“都不要急,天还塌不下来呢。你们各去当差,此事不要露出形迹,只作没有此事便好。家里女人们出去,万不要露出以后是皇后娘家的骄态来,一定要低调,再有这样奉承的话,接也不要接。”
兄弟二人皆应了。
谢太皇太后这里极俐落,柳悦前脚一回家,后脚谢太皇太后就打发曹萱出宫去了。
曹萱心里自是清楚是何缘故,她虽觉着面儿上有些羞耻,而且,柳悦走是得了谢太皇太后的赏的,她却是什么都没得。
谢太皇太后的意思很明白,柳悦走了,你也别想留下。
曹斌见突然孙女回府,问了些她在宫里的事,毕竟,柳悦是提前说要回家,谢太皇太后允了赏了东西,温慧郡主亲自来接闺女回去的。曹萱这个则是曹家先时没得到半点儿音信儿,直接就宫里一顶小轿给送出宫来了。当然,曹家倒不是说一顶小轿委屈曹萱,曹萱无功无名的,能坐一顶小轿也是看曹太后面子了。
曹萱也是个伶俐人,心中早有说辞,道,“陛下待我略亲近些,柳姑娘就不喜。陛下平日里既要做功课,又要学处理政务,忙的很,也就是吃过饭能有个说话轻松的时候。有一回,陛下看到姑妈新给我的眉黛,我们兄妹一般,说笑了一回,叫柳姑娘瞧见了,可把我一顿冷嘲热讽。殊不知是她误会了,我只当陛下家里哥哥一般。她就把太皇太后给她的螺子黛送了我好些。太皇太后有好的,都是给她的,我并不眼馋,只是,她那会儿给我这个,分明是瞧不起我罢了。宫里都知道她是未来的皇后,谁不巴结着她?她欺负我,我不恼,总归我以后是不如她的,只是,她要对姑妈有半点儿敬重,看在姑妈的面子上,也不当那般待我的。”
曹夫人对孙女大是怜惜,道,“我的儿,可是苦了你。”
曹萱天生就深知以退为进的战术,她含泪道,“以后祖母可别带我进宫了,免得叫柳家误会。我早就想回来了,可看姑妈在宫里也寂寥,姑妈又一直留我,我看姑妈,也可怜的紧。柳姑娘欺负我,姑妈如何不想给我出头,但在太皇太后跟前儿,姑妈竟是一字也说不得,待回宫也哭了。”说得曹夫人也心酸起来。
曹斌直叹气,柳家势大不说,柳姑娘还是先帝临终前赐的婚事,不论从哪方面讲,他家也干不过柳家的。但,想到家中女孩子被柳家姑娘这般欺负,曹斌心下亦很是不悦。
打发孙女去了,曹夫人与丈夫道,“柳家也欺人太甚了!”
曹斌道,“柳姑娘毕竟是先帝赐的婚事,以后定是皇后的。我知道你跟娘娘的心,只是这时跟柳家闹僵有什么好处?”
“我也是想阿萱与柳姑娘交好的,但看柳姑娘的性子,如何是能好的。”
“先不要让阿萱进宫了,这事儿缓缓再说。”
曹夫人有些犹豫,道,“我看阿萱的意思,陛下待她倒是不错。”
曹斌唇角逸出一抹淡淡笑意,“那也别让阿萱进宫。”
老夫老妻多年,曹夫人一下子就悟了丈夫的意思,笑道,“还是老爷高明。”
曹斌淡淡地,“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
原本柳悦一走,元宁帝心里觉着,他近来待柳悦,的确是有些冷淡的。但接着曹萱也走了,元宁帝未来得及反思对柳悦的冷淡,便怅然若失起来。
不为别个,曹家表妹委实合了元宁帝的少年情怀。
并不似柳悦那般明快活泼,曹家表妹柔弱、娇美,如同一株最娇贵的兰草,需要最细致的呵护。
元宁帝还对母亲道,“如何突然就让曹表妹走了,先时也没跟朕说一声。”
自从被谢太皇太后收拾过,曹太后就聪明的没再说过一句谢太皇太后的不是,曹太后见儿子这幅模样,反是笑了,道,“阿萱也来这么久了,你舅母、外祖母也都想她呢。”
元宁帝道,“宫里样样都是好的,舅妈、外祖母想表妹了,只管进宫来看她就是。”
曹太后不接儿子这话,反是问起儿子功课来。
元宁帝每天事情也多,其实能想曹表妹的时间有限,但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还能抽空想一想曹表妹,也可见曹表妹的确是入了元宁帝之心了。
元宁帝还想着,初一十五命妇进宫请安,说不得外祖母就得带表妹进宫来,结果,他算着日子兴头头的去了母亲宫里,曹家表妹却是没有再来。
直待了一个月,曹夫人方带着曹萱进宫,元宁帝见了曹萱很是高兴,曹萱反是对元宁帝欲语还休的冷淡起来。元宁帝是谁啊,谁冷淡过他啊。可偏偏,他就吃曹萱这一套。
曹太后让他们小孩子家自去玩耍,自己与母亲说些私房话,曹夫人说的是家里孙子定亲的事,曹夫人笑道,“阿廷早到了定亲的年岁,这孩子心高,一直要念书,今科春闱,中了二榜。我看,永福大长公主似是相中阿廷了,前儿与我打听阿廷亲事哪。”
曹太后心下一喜,笑道,“吴家虽是子爵之家,但,大长公主之女,也配得廷哥儿。”
曹夫人笑道,“我也这样说呢,你爹说,待择了好日子,就与吴驸马商量着,把事儿给孩子们定下来。”
曹太后又问什么日子,曹夫人说了,定在八月初八。曹太后道,“既是这般,待大长公主进宫,我与大长公主商量了,请太皇太后赐婚,岂不体面?”
曹夫人笑道,“这自然是体面,只是不敢想罢了。”
曹太后笑道,“母亲放心,这事只管交给我就是。”
永福大长公主自从多年前得罪了谢太皇太后一回,在谢太皇太后面前就有些矮三分的意思,好在,这些年,她脸皮着实历练出来的,她时常来宫里,谢太皇太后也不会撵她出去,来得多了,且她就这么个性子,凑凑合合的,也就这么着了。
要谢太皇太后说,永福大长公主与悼太子不似同胞兄妹,倒是与晋王似同胞兄妹呢。
永福大长公主进宫,曹太后也在慈恩宫说话,二人说起两家亲事,想请太皇太后赐婚什么的。谢太皇太后倒没拒绝,笑道,“既你们两家都愿意,又求到我跟前儿来,我就给添些喜气吧。”答应了赐婚。
苏太后心下则很是为元宁帝与曹萱的事担忧,私下禀了婆婆一回,苏太后本不是个惯说人是非的性子,苏太后叹道,“媳妇不是见不得皇帝亲近曹氏女,可,再怎么也该等大婚后,正经选秀进来,才合规矩。如今这么着算什么呢?每次命妇来宫请安,皇帝都飞似的去寿康宫。媳妇总觉着,这般,不大好。”
“你是个明白人。”谢太皇太后道,“这事我心里有数。”
说来,谢太皇太后挺喜欢柳悦的性子,奈何,柳悦运道不好,元宁帝竟是喜欢曹氏女这款。男未婚女未嫁的,谢太皇太后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快准狠,这一次,谢太皇太后没有半点留情,直接削了曹家爵位,连曹太后都挨了一记耳光,至于曹萱,谢太皇太后说了,永世不得入宫。
曹萱被宫里嬷嬷从床上拽起来时就懵了,及至被塞入轿子送回家里,接着就是曹家除爵的旨意与她永世不得入宫的口谕,曹萱没挺住,一下就晕了过去。
而最懵的,莫过于永福大长公主,永福大长公主大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她,她孙女可是与曹家子定亲了啊!
还,还是她亲自请的谢太皇太后赐婚。
婚事一赐,这亲,就再退不得了啊!
此时此刻,永福大长公主的肠子都悔青了。
☆、第390章 太皇太后之五
这件最终被史官寥寥数笔载入史册,而后经年不断被野史各种演绎的事件,起因其实很简单。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但由此引发一连串的后果,却是人所料未及的。
曹家自元宁帝登基后便野心勃勃,这很好理解,参照前承恩公胡家就可知曹家野心由何而来了。哪怕曹斌这自微末小官熬了一辈子熬成正二品大员,曾官至江浙总督的人,也因为女儿升太后尊位而对自己家族的未来有了更为广阔的期待。
但,这种期待很快被谢太皇太后不留半分情面的击碎。
曹斌得封公爵,虽是二等承恩公,但他是曹太后亲父,而曹太后,是元宁帝生母。想当初,曹斌自江浙起身至帝都,一路上,人人争相结交,处处摆酒设宴,那是何等显耀。但,还未进帝都城,曹斌就接到慈恩宫问罪他教女无方的谕旨,接着便是承恩公降为三等承恩侯。而后,紧跟着,承恩侯降为三等承恩伯。
观东穆开国至今,没有哪个后族受过如此羞辱。
曹家当然不甘心,当然有怨言。
不过,曹家很清楚也很明白,此时与谢太皇太后较量,绝不是明智之事。
所以,曹家将家族的目标放到了元宁帝身上。后位,曹家不会发此白日梦,但,曹家是不介意在元宁帝的后宫分一杯羹的。
身为外戚家族,曹家一点儿不介意再让曹氏女成为元宁帝后宫的一员,不是皇后,妃嫔则可。
曹家打着这样的算盘,而且,很幸运的是,曹萱非但入了元宁帝的眼,元宁帝甚至比中意柳悦更喜欢曹萱,曹萱虽无后位却得了帝心,这对曹家而言,该是何等的惊喜。只是,谢太皇太后对曹萱的不喜也并没有加以掩饰,不过,曹夫人带着曹萱进宫,谢太皇太后也没有说什么就是。曹家对谢太皇太后的性情做过分析,这位出身显赫的太皇太后,高贵高傲,有时,她不屑于太过计较。
而谢太皇太后的这种不屑,却正是曹家的机会。
曹萱无师自通欲拒还迎之术,她越是若即若离,年轻的元宁帝似乎就对她愈发着迷。
擦枪走火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元宁帝不是个懂得克制的人。如果元宁帝明白何为克制,起码,他不会冷落柳悦而偏爱曹萱,哪怕更倾心曹萱这一款,元宁帝也应该克制,因为,毕竟,柳悦才是先帝为他所赐正宫。
但,元宁帝似乎沉浸在了这一段美妙的感情之内。
一个不懂得克制的皇帝,一个欲拒还迎的女子,会发生什么?
要是元宁帝宠幸个宫人,谢太皇太后估计也不会多说什么,倘那宫人是合了谢太皇太后的眼缘,说不得谢太皇太后还能给她个名分什么的。
但,曹萱是什么人?
这是外臣之女!
她不是宫人,也不是秀女!
她没有侍君的名分!
还有,曹家对谢太皇太后的判断出现了失误,谢太皇太后的确高傲,但她绝不会高傲到让别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算计一国之君,然后还视而不见。
事实上,许多人事后分析,谢太皇太后或者等这一日等许久了。
因为,元宁帝与柳萱成事就是在曹太后宫里,如果不是有严密的监视,谢太皇太后不会那样恰好的闻了风声,然后,着杜鹃带人去了结此事。
谢太皇太后很是人道,杜鹃当差也是多年,极有分寸,并不是人们想像中的如狼似虎的就扑进寿康宫捉奸在床什么的,实际上,谢太皇太后先令紫藤宣了曹太后到自己宫里,杜鹃也等着元宁帝爽过,方传了太皇太后口谕,请元宁帝过去的。至于柳萱,自然是被裹上衣裳堵了嘴,一路抬出宫去的。
曹太后并没有预料到儿子就一时把持不住了,不过,她一直乐见儿子与侄女亲密些,故而,并不以为意,倒还有些乐见其成。但,曹太后没料到慈恩宫这么快就闻了风声。这会儿,曹太后是真不想过去,可,太皇太后有请,她又不能不去。
一时,元宁帝跟了杜鹃过来,却是面儿上有些羞窘之色的。
慈恩宫已被清场,站在谢太皇太后身边的就是紫藤杜鹃二人,谢太皇太后先问曹太后,“皇帝与曹氏女之事,你知不知道?”
曹太后真想说不知道,但事情就在她宫里发生的,办事的还是她儿子与她娘家侄女,她就是想否认怕谢太皇太后也不肯信的。曹太后暗自咬牙,忽就换了个神色,笑嘻嘻屈身行一礼,道,“正要跟娘娘报喜,说不得明年娘娘就要抱曾孙了。”
谢太皇太后原本觉着,她这辈子,大风大浪见得不少,也算有些见识了。殊不知,世间奇人奇事当真数不胜数。谢太皇太后似笑非笑,一幅和气样儿,“你过来,与我细说说,怎么个抱曾孙法儿。”
曹太后见谢太皇太后面儿上不似恼色,便含笑上前。谢太皇太后与她道,“再过来些。”曹太后再上前两步,谢太皇太后骤然起身,一巴掌就把曹太后抽到了地上去。谢太皇太后面沉如水,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你还给我报喜!报什么喜!无媒苟合之喜!还是,太祖后宫之喜!”
谢太皇太后可不是什么弱质女流,虽然这位娘娘出身文官之家,但,不知道是不是谢太皇太后母族血统的缘故,谢太皇太后狩猎骑射都来得,年轻时就曾有俩大耳光把太宗六子抽翻在地的英勇战绩,如今虽上些年岁,但谢太皇太后晨起都要打趟拳的,她老人家身体好的,成年连个喷嚏都不打。这一巴掌下去,就是一声巴掌着肉的沉闷声响,曹太后直接扑倒于地,好半天起不来。
元宁帝大惊,喊着“母后”就扑上前,将母亲抱在了怀里,这一看,元宁帝脸都白了,他娘双眼紧闭,半张脸上一个火红的巴掌印,唇角破裂,流出血来。元宁帝小小年纪,因皇子出身,连架都没打过一场,何尝见过自己皇祖母这等威仪。
元宁帝已是六神无主,谢太皇太后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很好!紫藤,把人都喊进来!”
曹太后一哆嗦,不敢再装昏,连忙自儿子怀里爬起来,跪在地上,泣道,“娘娘!娘娘!娘娘,我知事有不妥,可,可,可萱姐儿原也是我打算给皇帝的,并不违礼的呀。”
“原来皇帝的妃嫔不是靠选秀,而是靠你这位太后娘娘的打算的,你还有什么打算,不妨与我一道说说。”
曹太后面色惨白,半张脸痛麻的无甚知觉,她颤着唇瓣道,“娘娘,我好歹是皇帝的生母,难道我连给皇帝挑个可心人的资格都没有?”
谢太皇太后大怒,“除了选秀与赐婚,我从未听说过皇帝身边的妃嫔是这样挑的!不要说妃嫔,就是宫里随随便便一个宫女,都是接着选宫人的规矩选上来的!你当年如何进的宫,难道不是圣旨指婚,你方为先帝侧室吗?你指的人?你去查查东穆律例,有没有太后指人,旨意未行,礼仪未举,便行苟且之事的!你这心,也太急了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