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只是些寻常手段罢了,不然,他们哪里肯知你的好处。”谢皇后看他犹豫,道,“莫啰嗦了,眼下你得把皇位坐稳。晋王齐王楚王皆较你父皇年长,其他几人,也是你的叔辈,当初你父皇病重也没叫端宁回来,就是想让你平平安安继位。眼下你继了位,他们来了帝都,也是要掂一掂你的份量的,必不能叫他们小瞧你方好。”
谢皇后一辈子都在权力场中,其经验老道自非穆梵可比,穆梵趁此时机也好生请教了谢皇后一番,谢皇后并不事事插手,不过是点拨他一二罢了。谢皇后道,“这帝位,不是教出来的,得自己悟,哪天突然悟了,再回头看,就觉着,原来是这样的,其实很简单。”
穆梵道,“儿子如今就觉着千头万绪。”
谢皇后道,“你以前在你父皇身边儿,也看过他理政,自你父皇病了,他便有意叫你自己理政,他不过从旁指点着你些。你先时就做得很好,继续如先时那般就好,倘真有什么事不能决断,与我说,我也能给你出出主意。帝王这活儿啊,干熟了就好。”
穆梵得按时去哭灵,陪谢皇后说会儿话便辞了去。
谢皇后对于哭灵之事一向淡淡的,昭明帝过逝,她比任何人都伤心,但,她不想与那些人一道在灵前哭个没完。哭有什么用呢?
哀思,从来不是眼泪可以寄托的。
谢皇后召来紫藤,与她道,“你拿着腰牌去太医院,与夏青城一道去趟承恩公府,看看祖母如何了?”昭明帝过逝,谢老太太并未进宫,谢芝之妻吴氏进宫来了,说是谢老太太身上不大舒坦。谢皇后知道谢老太太一向谨慎,若能起身,那是必然会进宫的。如今进不得宫,想是病的沉了。
紫藤连忙去了。
待得傍晚,夏青城方与紫藤回宫,夏青城一向有话直说的,他道,“也就这几日了。”
谢皇后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紫藤道,“看老夫人形容尚好,还说,待她大安要进宫来,让娘娘不要太过悲痛。”
“我知道了。”
先帝尚未发丧,谢老太太便过逝了。
谢家面临再一次的守孝,谢柏谢芝皆回家治丧,穆梵命礼部赏了丧银纸马之物,他儿子们尚小,秦王要张罗宫里治丧之事,便派了王兄周王肃王代他去祭一祭谢老太太。
齐王也奉母命去祭了一回外祖母。
谢皇贵太妃十分悲伤,齐王妃没少过去劝慰婆婆。谢莫如对谢老太太的丧事一如当年对谢老尚书过逝之时,命宫人过去问了谢皇贵太妃可有奠仪之物,谢莫如命宫人一并带了去。
谢老太太过逝后,帝都还有两人先后过逝,一则为西山寺文休法师,二则为闻道堂北岭先生。其实,这三人都称得上喜丧了,谢第太太九十高龄,文休法师北岭先生皆百岁多的人了。
谢皇后少时便与文休法师相识,文休法师天下神卦的名头,就是打谢皇后这儿来的,先时文休法师奉命卜国运,都要谢皇后在一旁协助。文休法师一去,谢皇后知晓后道,“法师一代高僧。”写了道挽联命内侍刘景送了去。
至于江北岭,谢皇后与穆梵道,“江北岭此人,太祖皇帝时便想要征他为官,他辞命不受,远走北岭之地,后于北岭成就一代文名。至太宗皇帝时,江北岭来帝都,掌筑书楼一事,后先帝奉太宗皇帝之命在南效建闻道堂,留江北岭于帝都。今他故去,皇帝去祭一祭他吧。”
穆梵去了。
接着没几天,蜀中那边儿传来薛帝师过身的消息。
谢皇后淡淡道,“这是太宗皇帝于九泉之下想念薛帝师了,太宗皇帝有遗命要薛帝师陪葬太宗陵的,把薛帝师的棺椁运来,允他随葬,让他们君臣好九泉下相聚,再叙君臣之情。”
其实还有人说,前头太宗皇帝过世那一年,也是好多重臣随太宗皇帝而去,今先帝过逝,亦有诸高僧名儒随行,这是以免先帝路上孤独呢。
说这话的人呢,是有些迷信。但听这话的,就有人瞎寻思,心说,先帝带走高僧名儒倒罢了,那谢老太太算是怎么回事,太丈母娘?或者是先帝原是想带谢皇后一道走,结果,鬼差勾错了人!
反正不论什么无稽之谈吧,先帝发丧的日子到了。
因先帝陵寝尚未建好,便先停灵皇庙,待先帝陵建好再送进陵中安息。
昭明帝发丧之后,穆梵先与内阁商议给家里人升职一事,先是嫡母谢皇后升为谢太后,太子妃苏氏升为皇后,余下侧妃曹氏侧妃戚氏皆是有子侧妃,穆梵与嫡母商量过二人之事,谢皇后道,“你的妃嫔,你与太子妃做主吧。”
穆梵与太子妃商量后,曹氏生有长子,便为淑妃,戚氏生次子,为贤妃。
余者,太宗的太妃们也要升为太皇太妃,先帝的妃嫔升为太妃太嫔。这是宫里的人,宫外的,端宁公主升为长公主,长公主升为大长公主,文康大长公主升无可升,穆梵对于这位姑祖辈的长辈也颇为礼遇,赏赐极厚。
第三就是对外戚的赏赐,胡家已经自承恩公的爵位上跌落下来,不必再考虑。谢家已是一等承恩公府,今谢家集体守孝,爵位上无可封赏,穆梵便赏了古玩器物土地庄田之类。然后,就是对苏皇后娘家赐爵了,苏皇后已与丈夫说了,“先时先帝登基,母后娘家也只是封二等承恩公罢了,我娘家断不敢与母后娘家相比的。”
穆梵见妻子有意退让,便想着封岳家为三等承恩公爵,与谢太后说时,谢太后道,“皇后有此谦卑之心,是好的。只是,苏家不同别家。苏文忠公为朝廷操劳一世,劳苦功高,念苏文忠公的功劳,太宗皇后临终前赐下你与皇后的亲事。苏家,世代忠臣之家。我当时是因胡家为一等承恩公府第,故此,请先帝以二等承恩公爵封我母族。今我娘家已是一等承恩公爵,皇后娘家比照我先时即可。”
穆梵想想,也应了。
苏皇后知晓后,直说厚赐太过,谢皇后与她道,“苏家家世门风,可为天下书香之家的表率。你自进宫来,贤良淑德,做得很好。这二等承恩公爵,苏家当得起。”
苏皇后很是谦虚了几句,心下亦是欢喜的。
谢太后能为她娘家说话,可见,谢太后对于她,还是很满意的。
其实,苏皇后在入宫前入宫后的,都听人嚼舌头说过谢太后以往在王府时曾将娘家侄女养在身边的,那娘家侄女,与陛下年岁相仿,彼时陛下便养在谢太后膝下了。许多人都说,谢太后是打算以娘家侄女来配陛下的。可,后来太宗皇帝临终前,指了她为陛下之妻。
苏皇后进宫前不是不忐忑,好在,当时也流传着谢太后对儿媳极好的传闻。待她进宫后,谢太后除了规矩大些,待她很不错。但,苏皇后每想到那流言,仍是极担忧的。如今谢太后肯为苏家说话,可见,谢太后是真将她看在眼里了。
苏皇后这些想头儿,谢太后是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估计谢太后也就是听一听罢了。的确是苏皇后做得不错,起码,规矩上没差,礼法上知晓轻重。倘苏皇后是曹淑妃那等为凌霄送羹汤的,估计谢太后都懒得理她。
新君穆梵的条理也很清楚,给自家人、宗室、外戚们都升职赏赐后,接着就是新帝大赦天下,给天下百姓的三十三条恩典,也一一颁布下去。接下来的事,如谢太后所料,藩王们上本想接太皇太妃回藩地就国。
对于此事,穆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如先时与谢太后定计那般,将藩王所请压了下来。
这事儿没个回信儿,藩王们便心下不安了。
先是藩王妃们进宫给谢太后请安,探一探谢太后的口风,谢太后道,“这些年,与太皇皇贵太妃们,我们处得极好。看嫂子们这么急着要接太皇皇贵太妃们回去,难道,宫里不好么?”
也不知谢太后是不是在说笑,反正,自先帝故去,她们来宫里,就没见过谢太后赏个笑脸。谢太后这么幅淡淡的口吻,也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晋王妃笑道,“哪里都没宫里好,这不是,母妃她们一直在宫里,总是劳太后娘娘照顾,我们这做儿媳的,也想尽一尽孝心呢。”
“我不怕麻烦,自先帝一去,这宫里也冷清许多。再要有人走,我总觉凄凉。”谢太后叹道,“今见了嫂子们,我总想到以往我们在帝都城时轮流做东办茶会之事,彼时,是何等热闹。自嫂子们各去藩地,这帝都城都冷清了,此次好容易随藩王们回来了,嫂子们也多住些日子才好。”
说得晋王妃齐王妃皆是心下一沉,心说,谢太后这不是要把咱们扣在帝都吧。谢太后问,“怎么,嫂子们不愿意?”
二人皆齐声道,“怎能不愿?只是担心藩地内事务多,没人照理不成呢。”
“这有何妨,各地皆有知府巡抚总督等官员,有事他们也暂能支撑。”谢太后道,“嫂子们莫多心,我就是想着,经年不见,你们这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咱们也亲近亲近。并不是要留你们在帝都长长久久的住着的。”
谢太后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二人愈发不放心了。
晋王妃齐王妃回家一说,晋王道,“看来,找白云仙长问紫姑神的事不能再拖了。”立刻命管事去把白云仙长请来。
齐王听完妻子的话,脸上也极为凝重。齐王不信紫姑神,主要是,齐王好洁,对这管茅坑的神仙,他过敏。齐王去宜安公主府寻他二舅谢柏了。
谢柏刚埋葬了自己老娘,虽说老娘也是九十方才仙逝,但做子女的,仍是难免伤感。一听齐王这事儿,谢柏不禁揉一揉眉心,齐王很是歉疚,道,“舅舅还累着,我过来,委实……”
“都是骨肉至亲,不说这外道的话。”谢柏摆摆手,想着也只有谢莫如这样的人才能在权力场中坐看风云吧。谢柏也知道谢莫如为先帝过逝极为伤痛之事,但,也只有谢莫如能这么快的恢复斗志,让诸藩王不安了。
谢柏想了想,问,“陛下怎么说呢?”
可见谢柏谢驸马不愧为太后娘娘的亲二叔,一问便问到了重点。
齐王道,“陛下将我等折子留中不发。”
谢柏问,“上奏折之前,王爷们没先探一探陛下的口风吗?”
齐王一时哑然,这还当真没有。
谢柏道,“眼下陛下留中不发,就是还没拿定主意,事尚有可为之处。太后娘娘因先帝过逝伤心,见着妯娌,想王妃们多留几日也是有的。只要陛下允太妃就国,太后娘娘就不会留王妃们太久,毕竟,王妃也要随王爷们一道就国的。王爷,陛下刚刚登基,虽年轻,也是九五之尊。王爷们久在藩国,既来了帝都,能趁此机会与陛下亲近一二,也是好事啊。”
齐王得谢柏指点,只得与妻子多多进宫罢了。
晋王问了回紫姑,紫姑还不如他老丈人灵呢,老永定侯是个人老成精的,指点了女婿一回,晋王私下与妻子道,“老五家这个,早便是个刁货。”也得进宫拉关系送礼去。
唯楚王不存此烦恼,楚王他娘早就去了的。只是,楚王与先帝兄弟情深,知道先帝崩逝的信儿后,身上就一直不大好。车马劳顿的到了帝都,又见天儿的哭灵,哭的身子愈发不好了。幸而夏青城在帝都,谢太后便派了夏青城给楚王调理身体,楚王妃也顾不得别的了,就是一心照顾丈夫。谢太后与新君皆十分关心楚王病情,赐医赐药不断,楚王夫妇颇是感激。
因楚王这身子,楚王妃在凤仪宫道,“我得厚颜求个恩典,与我们王爷多在帝都住些日子了。夏神医医术精湛,怎么着,我们也待王爷大安后再回藩地。”
谢太后道,“我也与四嫂有许多话要说呢,四哥四嫂只管住着就是。”
楚王这么病着,晋王齐王等还都去瞧了他好几遭。
楚王是个明白人,当年他与昭明帝的情分就好。今他皇帝弟弟去了,楚王就想着,怎么也得帮新君把帝位坐稳了,也好让他皇帝弟弟于地下安心。故而,楚王对新君极是恭敬,半点儿不摆伯王的谱儿。穆梵私下都觉着,这些伯王叔王的,楚伯王最是个大好人。
晋王齐王轮番上阵,还请了朝中重臣帮着说话,穆梵这里便允口了。谢太后那里仍是老样子,藩王没法,只得再去求穆梵,穆梵道,“交给朕吧。”
穆梵去了,据说还挨了谢太后的训斥。
后来,穆梵顶着压力再去,说尽好话,谢太后方允口,让太皇太妃太皇太嫔的,年纪过五十的,有子女的,可与藩王就国或与公主同住,当然,要还愿意住在宫里,谢太后也欢迎。至于年纪不到五十的,宫里养你们到五十,你们再去就国或与公主同住吧。
这规矩一出,晋王齐王均松了口气,他们的娘都过五十了。其他娘没过五十的,也唯有待亲娘过五十岁再来请旨了。
就这样,晋王齐王皆是感激新君,觉着新君继承了先帝仁厚的优良品质,起码,比那姓谢的仁厚百倍啊!
晋王甚至拉着新君的手很是感慨道,“咱们老穆家的人,都是仁厚之人哪。”
新君表示:……又跟母后学一招~
☆、第382章 太后之四
第382章
太皇太妃可与藩王就国一事确定之后,赵谢二位太皇皇贵太妃都有些不能置信,再三问了儿媳妇之后,两人方信了,那种悲喜交加的激动,让二人都不禁滚下了热泪来。
谢太后这是,把先时的事都放下了吧。
二人如今没别个想头,就是悔啊,后悔当年怎么猪油蒙了心,就得罪了谢太后呢。
虽然那时谢太后还不是谢太后,但谁叫人家如今显赫了呢。
二人狠狠的哭了一回,走前特意去谢太后那里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谢太后看她二人皆白发苍苍的模样,亦道,“好生保重吧。”
除了道谢,二人又给谢太后送了重礼,其谦卑恭敬之态,可是给宫里做了回表率。
不说别人,苏皇后就暗暗心惊,想着婆婆平日里待她很是和气,倒是这两位太宗时的贵妃娘娘,当年亦是内宫煊赫之人,竟对婆婆这般恭敬!
苏皇后检视自身,今曹戚二妃都有子傍身,她为正宫,却是膝下空空。苏皇后想一想谢太后,觉着自己还是要向婆婆学习,纵将来真如婆婆一般无嫡亲骨肉,但能有婆婆这般本事,想这一辈子也错不了的。
谢太后对于两位太皇皇贵太妃也给了赏赐,不算丰厚,也在份例之内。还有,几位叔伯辈的藩王也得了先帝的一些旧物做念想,叔伯辈的藩王们觉着,谢太后这事儿办的,还是比较有人情味儿。他们以为谢太后这是转性了呢,结果没想到,刚赐过他们东西,谢太后这又变了脸,交待诸藩王好生服侍太皇皇贵太妃,谢莫如那话,直叫藩王牙疼,因为,谢莫如说的是,“倘叫我知道太皇皇贵太妃在藩国住的不好,可是要再将人接回来的。”
藩王们:我们自己亲娘能不好生孝敬么!
当然,藩王们也知道,这不过是谢太后不将话说死罢了,哪天叫谢太后不痛快了,估计谢太后就得给他们安上个服侍太皇皇贵太妃不尽心的罪名。介时,非但要把他们娘再接到皇宫里叫他们母子分离,怕是对他们也要扣个不孝的罪名什么的。
谢太后这种种手段,委实叫藩王们处处受缚,晋王就气的私下道,“娶妻娶贤,老话再错不了的!”他爹当年也不知什么眼神儿,给老五娶了这么个难缠的货。这亏得新君仁厚,不然叫这姓谢的折腾起来,他们日子也不必过了的!
老一拨儿的藩王们连忙带着亲娘们回了藩地,生怕谢太后再出什么妖蛾子。当然,走前,如谢太皇皇贵太妃也见了见娘家兄弟侄儿们,谢太皇皇贵太妃还好,起码,娘家因谢太后显赦,兄弟侄儿的眼下虽在守孝,但有谢太后一日,谢家便都是帝都一等一的人家。赵太皇皇贵太妃则有些凄凉了,她娘家原也是江南大族,一场江南之战,老家的产业算是完了,赵家已是元气大伤。好在帝都还有爵位还有皇子,可谁都没料到谢太后上位后这般不留情面,将她娘家的爵位一捋到底,她娘家兄弟也是白发苍苍的模样了,因今赵氏爵低,子弟们职位也平平,整个赵氏家族都有些日薄西山之态。
赵太皇皇贵太妃两眼酸涩,内心酸楚,却也无计可施。
如今,早已不是她的年代了。
老一拨儿的藩王们去了,新一拨儿的藩王们得在帝都为父亲守孝,倒是太妃太嫔的,心下都寻思着,她们这个到时不知能不能与孩子们一道就藩呢。
眼下还说不到那会儿去,整个朝廷都在守着先帝的国孝。还有朝中要给先帝议帝号之事,先帝在位时间虽短,但文治武功上都有建树,就是太宗皇帝时的江南之战,也是先帝带兵平定的。先帝在位时,与民休养生息,颇多仁政之策。且为人性情宽厚,体恤百姓,最后定谥号为仁宗,史称东穆仁宗皇帝。
同时,穆梵也给嫡母上了尊号,文烈,二字。
文烈二字,都是极好的尊号,经天纬地曰文,光有大功曰烈。礼部本不同意用此二字,言说太过,还是穆梵一意坚持,礼部韦尚书很有些不满,但也不好就太后尊号一事反驳新君,只得捏鼻子认了,私下与新君说,恐将来无可封者。
尊号这样好,将来谥号怎么办?
这要不是韦尚书曾做穆梵老师,就这话,穆梵便得跟他翻脸,就这样,穆梵也是板了脸道,“母后之功,朕明白,先帝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