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兰缓缓道:“今日晌午饭后,我去见了一位少年公子和一位老妇,他们对我说,我不姓林,而是姓陆。我本是金陵陆家二房的嫡出孙小姐,我爹叫陆学善,我弟弟叫陆成泽,我亲娘谭氏十二年前已亡故,现如今我爹的填房戚氏生有一子一女……”
“你说什么?”沈婉甫一听到大吃一惊。
也难怪沈婉会大惊,主要是前世这个时候,并没有陆家的人来找景兰,告诉景兰是陆家的小姐,并不是林根生夫妻的亲女儿。
前世十六岁的景兰出事是在下半年九月,而这会儿才六月。
既然九月都没有陆家的人来找景兰,怎么会在六月份就有人来了呢?
难道自己重生之后,也有人的命运发生了改变吗?
沈婉随后又想到,既然她可以重生,那么别人的命运发生改变也是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她却有不少疑惑,想要弄清楚。
接着她就蹙着眉问景兰:“你既是陆家的嫡出孙小姐,那为何会被陆家人抛弃,成为林家的女儿呢?对了,今日你去见的少年公子是你兄弟?那个老妇人呢,她又是谁?”
景兰想起当时见到那少年公子和老妇,听他们说了她刚才对沈婉说的话之后,也对他们提出了跟沈婉相同的问题。
少年公子眼中包着泪对她说:“阿姐,我就是你的亲兄弟成泽,对面坐着的林妈妈曾是你的乳母,她乃是你养父的远亲……这些年来她受苦不少,不过四十,却已鬓发染霜,瞧着像五十的老妇人了。”
第115章
陆成泽请景兰上马车, 去前头一个凉快又僻静的道观里面坐着说话。
现如今在六月里, 正是热的时候, 景兰直觉车上的少年和那个老妇对她都没有恶意,尤其是那个少年,一看到他,景兰居然有莫名的亲切感。其实,要是外人来看的话,会看得出来陆成泽和景兰长得有六七分相像。只是因为陆成泽是男子,五官要深刻一些,而景兰是女子,面容要柔美一些。
在陆成泽的邀请下, 景兰就上了马车, 小童跟车,车夫将车赶到了临街的一座道观里。
这道观, 陆成泽常常到这里来跟里面的道长论道下棋品茶, 所以他去了, 里面的道童就会引着他去道观后面的静室坐一坐, 再去禀告他师傅,说陆成泽来找他下棋论道品茶了。
道童领着陆成泽、景兰、林妈妈走进道观后园的一间静室里。
陆成泽坐定之后, 便告诉那道童不必去找他师傅来了,今日他到这里来,是带自己的阿姐来歇一歇,吃茶说话的。
道童便下去捧了三碗茶来,放在三人面前这才退下。
林妈妈起先不肯坐的, 还是在陆成泽和景兰的坚持下才坐下了。
景兰喝了两口茶,把茶碗放下,先就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假如自己真是陆家二房嫡出的孙小姐,为何陆家要把自己给扔了。
陆成泽听了看向林妈妈,道:“当年的事还请妈妈说与我阿姐听。”
“这事儿啊……”林妈妈也放下茶碗,看向卧棂窗外,开始慢慢说起来了。
当年,景兰的娘谭氏嫁给她爹之后,夫妻两人感情一直不太好,一直到第三年都没有身孕。
当时,谭氏的婆婆,也就是景兰的祖母袁氏就有意要儿子纳妾,这妾不是别人,就是袁氏娘家远房堂嫂的侄女戚氏。
戚氏家贫,其爹娘,戚满和苗氏,一直想把女儿嫁进有钱人家,可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也不可能挑上她种门第的女子为妻,而那些一般人家求取,戚氏爹娘又看不上,一来二去就耽搁了。她满了十八,亲事还没着落,戚满夫妻就有点儿着急了。正好,袁氏一次回娘家为其父贺寿,她娘家的远房堂嫂薄氏也来了,袁氏说起想给儿子找个清白人家的女儿做良妾,薄氏就想起了自己的侄女戚氏,便向袁氏推荐了戚氏。
袁氏听了戚氏的话,就说让她什么时候把戚氏带来看看。
她比较关心这个戚氏能不能生,毕竟她想替儿子纳妾也是想要自己的儿子可以尽快地有子嗣。
于是不久之后,薄氏就把戚氏带来给她瞧了,袁氏一看这个戚氏胸高臀圆,而且人也长得娇艳,就觉得很不错,打定主意要让她给自己儿子做妾了。
袁氏接着就对薄氏说:“就她了罢。等我回去跟老爷商量了,定个日子把她抬进门儿。至于礼金,不会少她爹娘的。”
薄氏一听欢喜,悄悄问能给多少银子,还有大致什么时候可以抬戚氏进门儿,她好回去跟戚氏的爹娘说。
袁氏想着戚氏到底算她娘家亲戚,便说给戚家一千两银子的礼金,至于什么时候进门儿,估摸着就这一两个月之内。
薄氏听了,十分欢喜,说她这回去就跟戚氏爹娘说,在家等着陆家的轿子来抬人了。
戚满夫妻知道女儿的终生大事定下来了,能得一千两的银子,并且攀附上了陆家很是高兴。尽管戚氏是去给陆家二房的公子做妾,但陆家二房的公子人年轻,二房还只有他一个男丁,将来二房的家业显然都是他的。他们认为女儿这个妾比那些一般人家的正妻可是强多了。
戚氏自己呢,大概也跟其爹娘想得差不多,况且她听说,陆家二房的公子陆学善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她就更期盼着能早进陆家的门儿了。
那个时候,她也满了十八岁,再不赶快嫁出去,外面的流言蜚语能把她给气死。所以,她挺恨嫁的。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等着陆家来抬人,谁想这一等就等了差不多三个月,陆家那边还没人来抬戚氏进门儿。
戚满夫妻憋不住去找薄氏,让她去陆家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薄氏呢,因侄女戚氏是她推荐给袁氏的,那边都说好了,两个月之内陆家就会来人抬戚氏进门儿的,可直到现在陆家都还没来人,她这个“媒人”也该去问一问。
她次日就去陆家,求见袁氏打听这事儿了。
结果袁氏告诉薄氏,她媳妇谭氏怀上了,所以这纳妾的事情就要暂缓,以及如果戚氏不想等,之前说的话就当没说。不过,戚氏愿意等的话,那么之前说的话依旧算数。
薄氏回去之后见了戚满夫妻,把她上陆家听到的袁氏说的话对他们说了,问他们什么想法。
戚满夫妻一心指着女儿发财,抱上一条金大腿,肯定是舍不得放弃陆家,另外给女儿找婆家。
他们就对薄氏说,请她去陆家对袁氏说,他们愿意等,可袁氏得答应一定要答应让女儿进陆家门儿,给陆学善做妾。
薄氏这个中间人后来又跑了一趟陆家,把戚满夫妻的话对袁氏说了,袁氏为了表示诚意,拿出来一百两银子叫薄氏带给戚满夫妻,叫他们放心,说等她媳妇生了孩子,就抬戚氏进门儿。
戚满夫妻得了一百两银子之后,就也安心等着了,只有戚氏焦心,想着这又等上一年,年纪又大一岁了。而且,她还觉得那个谭氏克她,什么时候不怀孩子,偏偏在自己要进陆家门儿的时候怀上,害得自己又要蹉跎一年的青春。
八个月之后,谭氏诞下女儿景兰,袁氏等人见她生了个女儿,不免失望。
在谭氏坐月子的时候,袁氏本想给儿子纳妾的,可这时她丈夫又病了,并且病势沉重,一病不起。
陆学善纳妾的事情就只能再往后拖了。
袁氏为了表示歉意,便又给戚家送了二百两银子去安他们的心,叫戚氏再等等。
戚家人虽然有怨言,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就继续等着。
只有戚氏对谭氏的怨恨更多。
在谭氏生下景兰之后不久,渐渐地有一些对谭氏不利的流言就在宅子里传开了。
比如说陆家老爷生重病是因为谭氏生下了一个克星,说景兰出生之日,陆家老爷就发病,这个克星要是不离开陆家,陆家老爷病不会好,最终恐怕会被景兰克死。
袁氏听了这话就当了真,请了一个龙虎山有名的天师来给景兰算命,那天师替景兰算过后,果然说景兰是煞星临世,主克陆家的男子。而且还要连克七人,这煞才会消失。
这种话一说出来,把袁氏吓坏了,即刻禀报了老太爷和老太太,请他们示下,这可怎么办。
陆老太爷恰巧在景兰生下来那个月,也是感染风寒,至今并未痊愈。
袁氏把张天师给景兰算的命一说,陆家老太太也吓到了,她叫来儿子孙子们,把景兰是陆家男子的克星的事情说了,他们一致决定,让景兰离开陆家。不管是送给别人养也好,还是让她做个江流儿也好,又或者是送她去尼庵也好,总之要让她离开陆家,不能让她把陆家的男人们都克死。
接着袁氏回去就把陆氏族人的决定对谭氏说了,说:“要不你自己个儿办这事,要不我叫人来办,一句话,景兰不能留在陆家,要即刻送走。”
谭氏一听,简直觉得如同天雷轰顶,祸从天降。
她当然不愿意把景兰交出去,而且她说那张天师一定是信口胡诌,胡言乱语,她的女儿绝对不是克星。
袁氏就把张天师批的命给谭氏看,还说让景兰离开陆家是老太太和诸多族人的决定,要是谭氏不愿的话,定会得罪老太太和陆氏族人,以及害死老太爷,老爷,以及最终自己的儿子也难逃厄运。事关重大,她不允许谭氏违拗族人的决定。
谭氏哭了许久,在婆婆袁氏的威逼之下,只得让林妈妈将孩子送走。
她不想让女儿景兰做江流儿,也不想让她小小年纪就去尼庵,林妈妈就说她有远亲成亲后这几年都没孩子,家里也过得,将景兰送去那里,让人放心,以后也可以去看孩子。
谭氏就听了林妈妈的,让林妈妈带走景兰送去那户算是她远亲的人家。
林妈妈的远亲就是林根生,他跟谢氏成亲之后几年都没有孩子,当发现景兰在自己家门口时,就把景兰抱了进去。
躲在暗处的林妈妈看到林根生夫妇把景兰抱进了屋,这才回去向谭氏覆命。
当时林妈妈之所以没有露面,不过是不想让林根生夫妇知道景兰的真实身份后,不敢收养景兰。
谭氏因为女儿景兰被送走,终日哭泣。
陆学善见她这样,非但不来安慰她,还嫌弃她哭得人心烦,越发冷淡谭氏。
也许是因为她怀着身孕伤心过度,在生儿子成泽时难产,几乎殒命。
之后尽管活了下来,身体却受了极大的损伤,在成泽三个多月大时,终于撒手人寰。
在死前,她对林妈妈说,若是儿子成泽长大有出息,就让他一定去认他的姐姐,把女儿景兰接回陆家。若是儿子成泽长大泯然于众人,就别告诉他,因为他力有不逮,别办不成事还害了自己。
第116章
沈婉静静地听景兰说着, 待景兰停下来喝茶润口时, 才感叹说:“我听了你说的这些, 觉着那位林妈妈说的话大致不差。真没想到,兰儿你竟然是陆家二房的嫡出孙小姐, 怪不得你和你养父母长得都不像, 且你这身世也足够离奇, 让人听了咋舌。不过, 你方才最后的话是你娘死前对林妈妈说,若是你兄弟有出息就叫他来认你,接你回陆家,那么,你兄弟如今有出息么?我就担心他虽是好心要接你回去,却无良策应付你们陆家的那些长辈, 你回去了,倒还落入樊笼, 不如你现今活得自在。这倒还罢了,我最怕你回去后成为一些人眼里的眼中钉肉中刺, 会有人暗中害你。”
“你是说陆学善的填房戚氏害死了成泽的娘?”景兰闻言放下茶碗道。
尽管她已经穿到这个时代三年, 也经历了不少事,可是对于内宅残酷的争斗并没有深刻的体会。下晌跟陆成泽还有林妈妈谈话时,他们对于当年谭氏的死, 也是十分怀疑。觉得所谓的景兰克陆家男子的流言,还有张天师的批语凑在一起,是害死谭氏的主因。
谭氏死后得利的人是戚氏, 本来袁氏只想让她这娘家远房亲戚的侄女做儿子的良妾,却因为谭氏死了,戚氏得以嫁入陆家成为陆学善的继室。
要说,戚氏就算成为陆学善的继室,她家的门第也是不够格的。
她能嫁进陆家成为陆学善的继室,多亏了袁氏的支持,以及陆学善瞧上了她。
陆学善在谭氏病亡之前,早就知道其母给他找了个大龄的姑娘做良妾,他还偷偷跑去瞧过戚氏,瞧过之后,他动心了,一心想着纳戚氏做妾。
谭氏病亡,他娘提出让戚氏做填房,他没反对,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其他陆家族人还有些看不上戚氏的门第,但陆学善自己愿意,又是二房太太的娘家亲戚,大家就不好说什么了。
于是戚氏就顺利地嫁入了陆家,做了陆学善的继室。
在瞧不上戚氏门第的人里头,就有陆家老太太冯氏,她觉得孙子陆学善续娶的那个女人出身微贱,不够资格教养她的重孙子成泽。故而在戚氏嫁入陆家之后,就把成泽要去了,留在她身边教养。
冯老太太要这么做,袁氏和戚氏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她们也知道冯老太太这么做的原因。
戚氏嫁进陆家之后,很快给陆学善生了一儿一女。
儿子陆成源只比陆成泽小一岁半,女儿陆舒兰比陆成泽小两岁半不到三岁。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么?”沈婉道,“谁在谭氏死的事情里头得了好处,谁就最可疑。不过,这也是咱们的怀疑,这世上之事毕竟有巧合。若想知道到底是不是戚氏害死了谭氏,就要看她之后对陆成泽如何了?对了,陆成泽是如何对你说的?”
景兰想了想下晌陆成泽说的话,便说:“成泽说,他养在老太太跟前,素日甚少跟戚氏相见,只在过年过节,还有陆学善和戚氏生辰时回去拜见他们,磕头行礼。那戚氏也对他笑脸相待,平日她生的两个孩儿置办什么吃什么,她也会叫人给成泽送去。外人瞧着,她这继母对前头元配生的孩儿甚好。只是,她生的两个孩儿就对成泽不好了,也说不上什么不好,只是冷淡,跟他不亲,不把他当兄长。”
沈婉听了笑了,道:“看来这戚氏不简单呀,我敢说,谭氏之死跟她脱不了干系。”
景兰问:“婉婉,为何敢如此肯定?”
沈婉:“戚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说是心机甚深。若是她真对陆成泽好,那么她后来嫁进陆家之后生的孩儿也正该对陆成泽亲,可你说,她生的孩儿对陆成泽冷淡,不把他当兄长。可知,这戚氏背地里如何教这个两个孩儿的。我想,她有如此手段,必定还做了一些事,让陆成泽介怀。”
景兰朝着沈婉竖起了大拇指,赞她真是女诸葛,料事如神。
沈婉含笑睨她一眼,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轻声道:“说罢,陆成泽介怀的什么事?”
景兰:“成泽说,他娘的陪嫁甚多,金陵城里有十一处宅子和铺子,两家丝厂,五间绸缎铺子,还有一个占地三百亩的田庄,这些铺子田产等加起来不少于十二三万两银子。”
沈婉本来是含笑听景兰说话的,听到这里她也敛了笑,蹙起眉接话道:“难不成你娘的陪嫁被人私下侵占了,陆成泽心中不平,找到你个阿姐,想要你回去,一起联手夺回你娘的陪嫁,让你娘的陪嫁不落入外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