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磕红了头,萧太后眸光中闪过一抹暗色,转而道:“你建善堂、义学之事,爱家已有所耳闻,难得你有此善心,皇上与爱家不能不赏。”
然后冲旁边的毕恭毕敬的太监一点精致的下颚。
那太监得了她的命令,连忙捧出一卷明黄的圣旨念了起来。不出傅芷璇的预料,皇帝仍给苗铮封了爵——嘉义伯,食邑五百户,传袭两代。虽无实权,但到底让苗家摆脱商贾的身份,只是若两代之后,苗家后代无出众之人,将彻底泯然于众,这京城再无船运苗家。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估计也是萧太后为了不寒天下人的心,故意做出的姿态。
苗铮也很识趣,再度伏首叩谢:“微臣谢皇上、太后娘娘隆恩!”
褒奖完苗铮,萧太后的目光落到了傅芷璇头顶。
虽然停留的时间不长,但傅芷璇明显感觉得到她的目光穿透力极强,恍若实质,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女子身上感觉到如此大的压迫力。
“傅氏,你劝苗铮设义堂、义学,心有大善,爱家该如何奖赏你?”
傅芷璇哪敢要她的奖赏,连忙恭顺地垂头道:“谢太后娘娘,民妇只是动了两下嘴皮子而已,都是苗铮心善,心怀天下,民妇当不得娘娘的奖。”
“你动几下嘴皮子可是解决了我们燕京城的一大难题。”不知是不是傅芷璇的错觉,总感觉萧太后这话颇有深意。
但不等她做出反应,萧太后已经提起了另一个不相干的话题,便没了她的事。
很快有一太监过来,把她与苗铮领了下去。
傅芷璇心里松了一口,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一关。她抬头,与苗铮对视一眼,两人的深瞳中都闪过一抹笑意。
不过等出了大殿,她便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傅夫人,太后娘娘要单独召见夫人,请你等一等。”领他们出来的太监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让人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听到傅芷璇要被留下,苗铮急了,脱口而出:“公公,你可知道太后娘娘为何要留下傅夫人?”
那太监眼闪过一抹轻视,捏着尖尖的嗓子不软不硬地说:“嘉义伯,你这就是为难奴才了,太后娘娘的心思,小的哪知道啊!”
苗铮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说错了话,落了下风,焦急地看向傅芷璇。
四周到处都是耳目,傅芷璇也不便与苗铮多言,只能轻轻点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示意他先走。
苗铮哪放得下心来,不过这深宫内苑,也不是他能放肆的地方,稍一说错了话,被人听了去,对傅芷璇不但没助益,还可能连累他。清楚自己帮不上忙,苗铮在心里叹了口气,叮嘱傅芷璇:“那我在宫门口等夫人。”
“嗯,你顺道与闻方说一声,我晚些时候回去。”傅芷璇应下了。
苗铮这才一步三回头,一脸担忧地走了。
留下傅芷璇一个人站在明德殿外的白玉石栏前,垂眸沉思,萧太后特意留下她,究竟有何目的。
按理来说,她没犯什么错误,在民间也有一定的声望,萧氏应不至于在她风头正健的时候对付她才是。但听过陆栖行那个“凤爪汤”的故事后,傅芷璇心里也不大肯定了。能做出如此残忍之事的人,绝不能以常理度之。
她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下朝的时间。一个个身穿蟒袍的官员鱼贯而出,拾阶而下,看傅芷璇站在那儿,大部分都视而不见,只有个别官员多看了她两眼,但也什么都没说,扭头就走。
但在这些人中都没有陆栖行,傅芷璇心里颇不安,生怕待会儿陆栖行单独一人出来,两人猛然一撞上,不自觉地露出端倪,让人瞧了去,忙垂下了头。
忽然,一双漆黑的鹿皮靴踏入她的视线,再往上是正红色的官袍。傅芷璇心里打了个突,怯生生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相貌阴柔的国舅爷萧亦然,福身行礼,眼神中带着茫然和不知所措:“民妇见过大人!”
“你不认识我?”萧亦然偏头打量着她,眼神红果果的,里面的兴味掩也掩不住。
傅芷璇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十分确认,她虽见过这位国舅爷两回,但都是远远的一瞥,两人并未正式打过照面,因而垂头,故作恭顺状:“民妇惭愧,来往皆是商旅市井之人,不识得贵人。”
“呵呵……”萧亦然从嗓子里挤出两声意味不明的笑,偏着头,“是吗,现在认识我也不迟,我是……”
“国舅爷胃口真好,连这等清粥小菜也看得上。”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萧亦然的话。
萧亦然扭头,一瞧是陆栖行,脸上扭曲做一团,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当是谁,原来是王爷,今天王爷心情很好啊!”都有心思多管闲事了。
陆栖行挑剔的目光在傅芷璇身上转了一圈,撇嘴摇头,似是在鄙夷萧亦然的荤素不禁,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亦然没看到他捏在袖中的拳头握得有多紧,只当陆栖行是路过,特意嘲笑他的,面子上有些绷不住,也忘记了他过来就是为了一探傅芷璇的口风,恼怒地一拂袖,转身就走,把傅芷璇晾在了原地。
傅芷璇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抬头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陆栖行的背影,飞快地又收回了目光。
终于,太后还没忘记她这号小人物,让小太监带她去明德殿的偏殿。
傅芷璇随着小太监走进偏殿就看到萧太后斜靠在一张美人榻上,半翕着眼,旁边跪着一个宫女在给她捏肩。身上湘红色勾勒着大朵大朵繁复云纹华丽宫装拖在地上,与她那身吹弹可破堪比牛乳的肌肤相映,更是衬得她肤色白皙诱人。
这算是傅芷璇头一回见到萧太后的容貌,她的长相大气精致,五官比汉人稍微深一些,这也不意外,毕竟萧家有北夷族血统。再往下,袒露在外的雪肤白生生的,似乎一掐就能冒出水来,胸口的两团高耸又翘又圆,腰肢不盈一握,活脱脱的一个极品尤物,难怪先帝为她着迷,哪怕做出那等残忍之事也没厌弃她,反而独宠后宫。
就是傅芷璇自己,身为女人,不由得也为萧太后的容色所震惊,若非提前知道萧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很可能也会下意识地对她生出好感。毕竟,美人谁不喜欢呢。
“还满意吗?”萧太后忽然睁开眼,眸光中精光湛湛,不点而朱的红唇轻轻扬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傅芷璇。
傅芷璇连忙垂下头,红晕从耳根蔓延到脸颊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惶惶不安地说:“太后娘娘恕罪!”
萧太后抬起红红的指甲,漫不经心地问:“你何罪之有?”
傅芷璇不知她的意思,摆低姿态,诚惶诚恐地说:“民妇看傻了眼,冒犯了太后娘娘!”
闻言,萧太后大笑出声,她的笑声也是爽朗大气的,带着让人舒适的清脆感:“你这别出心裁的拍马屁功夫真不错,爱家很满意,起来吧。”
傅芷璇一脸呆滞地站了起来,双手不安地绞在胸口,闷闷地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萧太后坐起身,抬头正儿八经地打量了傅芷璇一眼,摇摇头:“满身小家子气,傅氏,你真让爱家失望。”
“民妇有罪!”傅芷璇只管认罪。若这样能让萧太后打消了对她的兴趣,她不介意一直“做”个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人。
“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才对。”萧太后自语了一句,忍不住又自己轻笑出声。也许这傅氏就如庞司所言,有几分聪慧,可惜出身太过卑微,见识太少,局限了她的眼界和胸怀,所以有这番表现也不足为奇。
傅芷璇默不作声,只是用力垂下头,一副惊惧不安的样子。
萧太后有些意兴阑珊,抬起葱白的食指,捏着下颚,朝傅芷璇努了下嘴:“抬起头,让爱家瞅瞅,你长什么样。”
傅芷璇轻轻抬头,素白的脸上镶嵌着一对猫眼石一样晶亮纯净的眼睛,不过此刻这双眼睛里盛满了惶恐和紧张不安,甚至隐隐还有湿意涌出,显得一双眸子越发纯净无害。
纯净无害?就是这么个纯净无害的人却插出来坏了庞司他们的好事,还把徐荣平给拉下了马。萧太后的嘴边扬起一抹莫测的笑,红唇轻启:“五官长得勉勉强强,只能说是还看得过去,不过这一对眼珠子倒是很招爱家喜欢。傅氏你可愿做个女史,进宫陪爱家?”
冷不防被这么一块不知有没有毒的大馅饼砸中,傅芷璇瞳孔骤然缩紧,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太后娘娘,民妇出身卑微,又是和离之身,恐担不起女史之职!”
萧太后笑看着她,口气独断专横,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气势:“爱家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回去好生想想。”
她旁边女官立即上前,递了一块古色古香的木牌给傅芷璇,轻声吩咐:“想通了,进宫来见娘娘。”
傅芷璇明白,萧太后这是不耐烦应付她了,连忙伸出双手接过这块牌子,站起来,垂着头退了出去。
还是先前那个太监,一路把她领出了皇宫。
这皇宫里虽然戒备森严,但似乎藏不住什么秘密。这不,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宫,那小太监却已经知道了,等两人走到一段无人的小路,他就双手一拱,笑眯眯地对傅芷璇说:“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得了太后娘娘青睐。”
傅芷璇扯了一下嘴角,苦恼地说:“多谢公公,只是民妇出身寒微,什么都不懂,唯恐进了宫冲撞了贵人,届时前程没谋到,反而丢了性命。”
小太监有意卖她一个好,笑着说:“夫人多虑了,皇上年幼,这宫中主子也就太后和皇上二人,太后娘娘是个仁慈的,你以后在太后娘娘身边当差,谁敢为难你。”
傅芷璇可不相信他这番鬼话,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萧太后若不喜欢她,那些人就会使劲儿的踩她,萧太后若表示出看重她,也会有人相反设法把她拉下马。更何况,萧太后要她进宫,还不知安的什么心。
“多谢公公提点。”她感激地说道,面上仍是一副不安之色。
说话间,巍峨的宫门已在眼前。
远远地傅芷璇就看到苗铮站在宫外,焦急地左顾右盼,见她出来,脸上立即喜形于色,飞快地跑了上来:“夫人,你可出来了,没事吧。”
顾忌着那太监还没走远,傅芷璇也不好多说,避重就轻地道:“没事,太后娘娘留我说了几句话而已。”
苗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完好无损,脸上还带着笑,彻底放下心来,笑着说:“走吧,让苗铮送夫人回去!”
说完,指了指停在路边的苗家马车。
傅芷璇来的时候是坐宫里派来的马车,回去自然没这待遇。已经过了午时,太阳热烘烘的,因而她也没有拒绝苗铮,正要提步上去,忽然,马路对面的百年银杏树下传出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夫人,这里。”
傅芷璇偏头望过去,就瞧见银杏树叶掩映下藏着一辆中规中矩的马车,闻方从上面跳了下来,走过来说:“夫人,小人来接你回去了。”
苗铮闻言,第一回 发出了不同的声音:“闻方,你先回去吧,我想跟傅夫人谈些事情。”
他还想与傅芷璇细谈刚才在宫里的事。
闻方没理会他,直接看向傅芷璇,头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
傅芷璇接到他的暗示,回过头,笑看着苗铮,轻声道:“苗公子,太后只是留我闲聊了两句而已,你不必忧心。我先回去了,小岚和张柳他们都还在等我的消息呢!”
这趟进宫是意外之行,祸福难料,家里人担忧再正常不过。
苗铮找不出理由,只能不大放心地嘱咐道:“好,有什么事,让闻方过来叫我便是。”
“多谢!”傅芷璇冲他一福身,双方在皇宫外道别。
傅芷璇随着苗铮往银杏树下走去,午后的空气还有些燥热,大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傅芷璇环顾了四周一眼,轻声对闻方说:“你特意叫我过来,可是有事?”
闻方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说:“夫人,咱们先回去再说。”
傅芷璇没有异议,点点头踩在马凳上爬上了马车,刚掀开帘子,里面一条铁臂就把她拽了进去。她闷哼一声,撞到一堵铜墙铁壁上,熟悉的体味充斥在鼻端,不等傅芷璇抬头,下一刻,马车飞驰,晃动不已,她的身体也跟着摆动了两下,额头撞到陆栖行的下巴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见状,陆栖行立即抬手抓住她的肩,帮助她站稳了身体,然后低头看着她红红的额头,抬起食指在上面蹭了一下:“还疼吗?”
傅芷璇抬起手背揉了揉,翻了个白眼送他,抱怨道:“你的下巴真硬,胸口也硬邦邦的,石头做的啊!”
她这番开玩笑的口吻也没能让陆栖行放心。他推开她的手,用不轻不重的力道缓缓揉着她的额头,垂眸看着她,一脸的担忧:“没事吧,刚才萧氏可有为难你?”
这才是他大白天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躲在车上的目的。虽说明德殿也有他的人,但为了傅芷璇的安全,除了他身边几个亲信,他并未让其他人知道傅芷璇的存在,因而为了得到第一手的消息,最快的办法就是等在宫外。
傅芷璇摇头,吞吞吐吐地说:“没事的,她没为难我,就是,就是想让我去做她的女史。”
听到这句话,陆栖行立即脸色大变,抓住她的手腕,紧紧握在手心,以前所未有的强硬口气道:“不许去!”
傅芷璇挣了下,他握得太紧,根本挣不开,只能无奈地说:“你先放开我,我没答应她,只是感觉她不会那么简单就放弃。”
想起萧太后最后的那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傅芷璇总有股不得劲儿的感觉。仿佛在萧太后眼中,她就是被她玩弄于掌心的老鼠,所有的挣扎都是多余的。
陆栖行微微松开对她的钳制,只是脸色仍旧相当难看,忽地冒出了一句令傅芷璇完全没预料到的话:“我们成亲吧。”
“你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傅芷璇吃惊地望着他,“咱们不是说好了,等这些事都结束了再提吗?”
陆栖行用力把她按入怀中,唇抵在她的耳侧,声音暗哑:“我不想再等了。你现在已经被萧家人盯上了,身份上低他们许多,与他们对上,哪怕你没错,也能被他们寻出三分错来。”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的身份提起来,令萧家人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她。这样他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派人在她身边保护她。
傅芷璇理解他的苦心,但她还有更多的考量:“其实,我想进宫!”
在陆栖行反对前,她伸出食指抵在他的唇上:“你听我说,这么久了,你们还没找出皇上的生父,不如让我接近萧太后试试,再拖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我明白,她让我进宫并没有安好心,但就目前来说,她也并没有要置我于死地的意思,否则我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出宫。”
况且,就萧太后今天的态度来看,她根本不会容许她拒绝,答应不过是迟早的事。
“皇上生父的事,已经有眉目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查清楚。”陆栖行一口否决了她的提议,一锤定音道,“此事你不必再提,我绝不会允许你去冒这个险。”
第121章
幽暗潮湿的天牢里, 哪怕是烈日高悬的初秋,里面仍旧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意。